96、第 96 章

柴熙谕蓦然睁眼,翻身坐了起来。

心口忽然疼得厉害,他根本喘不过气,撑着床柱好一会儿才缓过来。

夜色浓如墨,房里也冷清。他下意识往身边摸索,对着空荡荡的半边床榻发怔,这才想起来陆云娇已经动身去了金陵。

他怕自己反悔,缠|绵一晚,便让她一早出发,不敢亲自相送。

可现在像是酒酣回味,夜深人静时,他亦是后悔没能相送。

她是他的爱妻,她要出远门,他应该叮嘱一声路上别贪玩,也别吃坏了肚子。至少在漫长的分别前,能和她说上几句话。也该叮嘱她到了金陵后,别忘了给他捎个信……

不知她是否介意自己没送她,也不知剑竹能否能劝着她别任性。

他揉着眉心,想揉散内心的烦忧。

“殿下怎么醒这么早,不再休息一会儿么?昨晚明明忙到了子时……”

文竹托着灯盏进来。他眉头一拧,正想问文竹怎么进屋了,看见一旁乱糟糟的桌案,才意识到这里是荟春斋。

他不敢回怀月院,怕睹物思人,才借着事务繁忙的理?由歇在这里。

“有消息么?”

文竹一愣,“殿下是问王妃的消息?可是他们才走了三天……”

他摇摇头,起身翻开了舆图,默算路程。

才走了三天,却度日如年。

文竹正要给他收拾桌案,却看他径自往外走,连忙拎起衣裳追过去。

“殿下慢着!披件衣裳!”

柴熙谕却像是没听见,自顾自地走着。文竹追上来给他披好衣裳,默不作声地陪着他。

从荟春斋走到点墨轩,再走到怀月院,他站在院门口,平静的表情终于起了一丝波澜。

他想陆云娇了。

文竹张大嘴,看他缓步走进主屋,坐在床沿发怔,连忙退了出去。

这可怎么办,殿下害相思病了!

文竹连忙叫来墨竹,两人商量着,墨竹赶紧去请郑太医。然而等他带着郑太医匆忙赶到怀月院,却发现柴熙谕已经回了荟春斋。

看着主屋里红罗帐、金炉香,像是女主人从未离开过,墨竹不禁咂咂嘴:“殿下的相思病可真厉害……”

两人又赶紧带着郑太医去了荟春斋。文竹看见柴熙谕面露不悦,连忙解释道:“小的是担心殿下。殿下要责罚,小的也认了,但?好歹让郑太医看看?”

柴熙谕不言语。

墨竹瞥见他臂弯的衣裳,灵机一动:“王妃要是知道殿下这样不爱惜身子,一定不高兴!”

文竹悚然瞥他——这小子何时变得这样机灵?

柴熙谕看了墨竹一眼,语气不如之前冷淡:“我不明白我有何不适,非得劳烦郑太医跑一趟。”

郑太医摇摇头,“殿下最近彻夜难眠吧。”

柴熙谕揉揉太阳穴,“我只是昨日忘了用药,最近不曾毒发了。”

郑太医叹气,道了声得罪,上前诊脉,还让文竹给他磨墨铺纸,留了个安神的方子才走。

柴熙谕还没看,文竹才不管那么多,立刻把方子交给手下人抓药去。

柴熙谕扬眉:“你最近胆子见长?”

文竹赔笑道:“小的不敢!小的只是担心殿下的身子!”

柴熙谕摇摇头,没跟他计较。

有人敲门,墨竹匆匆忙忙出去又进来,手里攥着一封发皱的信,表情很?难看。

柴熙谕随手翻开一册文书,“说吧,又是哪家要给我塞人?”

他先前不计较,是怕吓着陆云娇。现在陆云娇去了金陵,他不介意杀鸡儆猴,还能过两天安生日子。

让他想想,是先从西蜀开始,还是南楚?

墨竹脸色白得吓人:“殿下,没了……”

柴熙谕没多想,只是瞧着桌上拿来当镇纸的金簪,“什么没了?”

是舒王没了,还是宫里哪位没了?

他提笔刚写了两个字,就听见墨竹愣愣地说:“王妃没了……”

满室寂静,似乎有风吹开了窗子,吱呀一声。

柴熙谕似乎摇晃了一下,眼睛缓慢一眨。

“……你说什么?”

桌案后的年轻郎君骤然惨白了脸,手指一紧,竟然掐断了笔杆,断口深深陷入掌心的血肉中。

墨竹咽了口唾沫,“王妃落水失踪了……找不见人……”

柴熙谕花了好一阵子,才听懂了他说什么。

墨竹说,王妃失踪了。

陆云娇不见了。

她不见了……?

柴熙谕想说什么,却像是有一柄无形的刀剑捅穿了胸口,将他的心绞得支离破碎,话也说不出来。

一瞬间天旋地转。

他眼前发黑,踉跄着往后倒,跌在椅子上,又想和墨竹确认他说的是不是真话,撑住桌案站了起来。文竹赶紧上前搀扶住他。

“我不是让剑竹跟着……”

每说一个字,胸口就疼一分,疼得四肢都麻木了。

剑竹是他养在军中的心腹,陆云娇自己身手也不错,还有兰露柳风从旁护佑。除了明面上的三十个护卫,墨竹还点了二十人暗中护送,怎么会出这样的事!

这绝不可能!

墨竹哆嗦着嘴皮子,一字一句给他念消息:“……在宋州遇伏,疑是南楚人,信物一并送回……”

他将信物送到柴熙谕面前。柴熙谕一眼就认出来是南楚王族的信物,他当初带兵平定南楚,见过许多。就连谭八娘九娘身上也有这样徽记的玉佩。

他第一反应是,绝不只是南楚人所为!

就算他们掺和了,也不可能有这样多的人手!当初是他亲自带兵破了南楚都城,南楚还剩多少家底,他比废楚王后还清楚!

他无力?地闭了闭眼,胸口苦苦压抑着什么,让他什么都说不出口。

墨竹立刻去了南楚王族,没过多久就回来了,说是看见南楚人去了舒王府,他回府报信的时候还没出来。

“舒王,呵……”他紧拧眉头,说话时似乎忍着极大的痛楚,发声十分艰难,“果真有他……”

他派人护送,就是担心舒王趁机抢走她。吃了那么多教训,舒王竟然还不死心!

可是柴熙谕很?明白,舒王和南楚王族加起来,也养不了七十多死士。至于害她落水,也可能是南楚王族别有心思,想害她失踪,趁机占了建安王妃之位。舒王绝不会让她落水失踪。

可是舒王和南楚王族怎么会勾结在一起?南楚王族明明在他掌控下,究竟用了什么法子瞒过了他?

所?以归根究底,还是那位的手笔……

到头来,竟是这个王妃之位害了她!

思及此处,柴熙谕头疼欲裂,摇摇欲坠。

“殿下?”

他勉强定了定神,“南楚先放着,别打草惊蛇……现在就去清点人手,今晚先把咳咳咳……把舒王了结……”

杀了舒王,就轮到南楚王族了。

他胸口疼得无法思考,仅剩的理?智也在疯狂翻腾着,誓要将舒王和南楚人碎尸万段。

不,还不够……

仅是碎尸万段还不够,难消他心头之恨!

失踪的是他的云娘!

他娶她回来,是想宠着她疼着她,与她白首到老,永不分离。

而?非这样生离死别!

墨竹与文竹对视一眼,均是大吃一惊。

虽然殿下和舒王向来不对付,但?殿下一贯的态度是徐徐图之,现在竟然要与舒王撕破脸,不死不休。

文竹小心肝都在颤:“殿下真的想清楚了?”

开弓没有回头箭。要是在外面了结舒王,还能勉强脱身。在汴京这样做,怎么堵住悠悠众口!

就算能了结舒王,保不准陛下一怒,把殿下一起砍了!

文竹不是怕死,只是觉得这样太冒险,不值当。

“他绝对不会杀我……”柴熙谕撑着额头,表情痛苦,“快去……”

云娘没了,他什么都不想要了,只要他们死!

墨竹颤颤地转身,可是想起陆云娇的事他还没决断,傻乎乎地问:“殿下,现在要不要往金陵传消息……”

文竹气得差点一脚踢过去。

还以为这小子真的变机灵了,这都什么时候了,哪壶不开提哪壶!

他虎着脸轰走了墨竹,赶紧回来搀扶柴熙谕,“殿下千万要撑住!王妃只是失踪了,不一定……还是得派人去找!王妃水性很好!”

“她不会……”柴熙谕神色灰败,嘴唇翕动,竟然说不出那个字,喉头也泛起血腥味。他忍不住咳了两声,一泼鲜血飞溅到纸上,吓得文竹脸都白了,赶紧让人去把郑太医叫回来。

柴熙谕死死盯着桌上的信笺,仿佛要将“王妃落水失踪”几个字看进骨子里。鲜血从他唇角滑落,滴滴答答地落在桌上。

那样娇俏灵动的她,会死?

他不信!

***

“死了。”

不知名的小山村里,穿着粗布衣裳的小娘子揣着一柄精美的长剑,咬了一口野果,满不在乎地对孩子们说。

乍从背后看去,像个满身破烂的小郎君。正面细细一看,眉眼俊俏得不像话。

五六个孩子团团围住她,不知是馋她手里的野果,还是馋她的容色。

听她这么说,孩子们齐齐叹气。

这么好看的小娘子居然死了夫君,太可怜了。

宫里的娘娘都没她这么美。难道这就是村里书生说过的红颜薄命?

一个女孩儿说:“村里砖瓦匠是我叔父,人长得好,心也好,娘子你要不要见见他?”

“男人有什么好的,我才不想要。”

她翻了个白眼,孩子们睁大眼睛看着她。

为什么她翻白眼也好看?

最大的男孩儿对她的剑很?感兴趣,想对她撒娇,却被一眼看破。

她拍拍怀里的剑,“别跟我玩这招。早八百年我就见过了,对我没用。”

跟她玩撒娇讨饶,真是班门弄斧。

一只灰不溜秋的狗在她脚边跟着汪一声。

男孩儿撇嘴。

穿这么破烂,却有这么好的剑,来路很?可疑。

她看穿了男孩儿的心思,却懒得计较,便勾勾手指让孩子们凑过来:“从这儿去金陵怎么走?”

孩子们面面相觑,男孩儿说:“金陵?我听说过,在山那边。”

陆云娇环视四周,只见群山绵延,目之所?及都是山,忍不住抚额而?叹。

算了算了,先在此处休息一阵子,等风头过去了,再找机会去金陵吧。只是家人不免要担心她的下落了。

她吃完最后一个野果,站起来拍干净手掌,哼着小曲儿回了山脚下的小破屋。

听见她回来,小破屋里的人抹抹汗水笑道:“三娘回来了。”

陆云娇点头,把一包袱野果放在角落里,舀了瓢水随手洗了几个,用陶碗装了递给她,“先吃了吧,解解渴。”

谭九娘点点头,擦干净手,和她并排坐在灶上啃果子。飞雪自己扒拉出野果,叼到角落里啃。谭八娘正好提水回来,也跟着坐下了。

吃完果子,谭八娘问陆云娇:“现在伤口还疼么?”

陆云娇试着活动肩膀,摇了摇头。

疼倒是不疼了,只是有些使不上劲。照她的经验,还得再养一阵子。

她见谭八娘愁眉不展,笑着开解她:“一点小伤,真的没什么。要是没碰上你们,我可能已经喂鱼去了,哪还能有命在。”

这事说来凑巧。陆云娇被刺客的暗器打中,跌入水中,亏得熟悉水性,还有飞雪在旁帮忙,才没当场淹死。

她在水中辗转起伏,好不容易在这个村边靠了岸,却发现暗器带了毒,还以为自己活不过当晚,却撞上了谭八娘九娘两姊妹。

打伤她的是南楚刺客,她们隐居在此,恰好手头还留着解药,便救下了陆云娇,将她带回家养伤。

谭八娘仍然有些担心:“你流落至此,殿下应该担心坏了。还是得早些回去金陵才是……”

谭九娘拿手肘捣捣她,让姐姐别说了。

云娘在这住得很?安适,还让她们改口叫三娘,明摆着不想回去,何必提这事?

陆云娇笑道:“让他自个烦忧去吧,我暂时不想看见他,也不想回金陵给家人找麻烦。”

让她在路上失踪,她还得好好谢谢刺客,给了她脱身的机会。

谭八娘轻声说:“我们这里简陋了些……”

陆云娇摇头:“能活着就是万幸了。”

南楚王族在汴京过得磕磕绊绊,下人不够,只能紧着嫡母嫡姊用。她们出身低微,亲自缝补浣衣是家常便饭。相比之下,这里虽然艰难,却比汴京自在些。

陆云娇一开始还有些不适应,可是几天下来就找了不少乐子,每天带着飞雪上山打猎不亦乐乎,经常能打到野兔山鸡,还和村里的孩子们打成一片,俨然像个村口呼风唤雨的孩子王。

中午用完饭,日头刚刚偏西,陆云娇便要出门去教孩子们玩弹|弓,却见孩子们都在村口聚着,将几个少年团团围住,像一群叽叽喳喳的小麻雀。

看见被小麻雀们围绕的其中一个少年时,陆云娇顿时一愣,似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林绍?!”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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