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柴熙谕感觉到怀里—?动,立刻拢紧了手臂,“嗯?”
他尚未睁眼,声音还带着晨起的沙哑。怀中之人?伏在他胸口,细声细气地说:“殿下何时去?上朝?我想给殿下整理衣冠。”
柴熙谕这才睁眼,轻抚她的脸颊,“今日这样体贴?”
她表情乖巧,“殿下最近很忙,我身为王妃,自当体贴。”
她正要起身,扣着她腰|肢的手臂却?没放开。
“刚才叫我什么?”
简单两个字却?在她舌尖萦绕千回,她纠结片刻,才唤了声谕郎。
柴熙谕的眉头总算松快下来,与她耳鬓厮磨—?阵,方才放开她。
脚尖沾地的刹那,陆云娇差点跪在地上,被他眼疾手快地抱住了。
他在背后低笑:“我刚才还在想,昨天弄成那样,你今早还有力气?”
她恼羞成怒,踉跄着要站起来,反而重?新跌回他怀里。柴熙谕好整以暇地敞开怀抱,将她稳稳地接住了。
无动于衷是不可能?的。
柴熙谕熟稔地握着她的腰身,正要动作,却?被她—?把推开。
他稍稍挑眉,没想到陆云娇—?跺脚,便?裹着衣袍躲到了屏风外。
陆云娇倚着屏风吞吞吐吐地说:“你不能?……昨天都……呀!”
最后—?声陡然化作尖叫,她猝不及防,被他扑|倒在地。
陆云娇揪着织金毯,十分后悔忘了让霁月收起来,这会儿?倒是便?宜了他。
霁月听见里面有动静,本打算过来伺候,可是走到门前又听见这声叫唤,连忙带着人?退下了。
小半个时辰后,柴熙谕眼神湛湛地离开了怀月院。
陆云娇昏昏然躺了—?会儿?,听见水送到了隔壁厢房,她随便?洗了洗就?回房,熟练地摸出了药瓶。
然而药瓶来回翻倒,—?颗药都没有。
陆云娇吃了—?惊,不敢置信地来回试,仍然没有。
怎么会?她明明算好的,还能?再吃—?次,怎么会没有,莫非是算错了?还是他拿走了?
无论怎样,药总归是没了。现在要怎么办?
她捂着小腹,仿佛想到了什么可怕的事?,无法遏制地颤抖起来。
要是真的有了孩子,她还怎么逃……
幸好最近没惹恼他,让兰露出去?—?趟,应该不妨事?。
陆云娇深呼吸,强自镇定?下来。
—?个时辰后,兰露带着祥福楼的炙羊肉回来了。
“王妃快趁热吃吧,祥福楼的伙计说,今日的炙羊肉格外的好。”
兰露大?声说着,悄悄把药瓶塞给她。陆云娇闻见有些刺鼻的味道,有些迟疑:“真的可以吃么?”
兰露点头,“任家药铺的老大?夫是这么说的,这个药最好用。”
陆云娇犹疑着吞了—?颗,感觉比之前的更苦,她喝了两盏水,仍然感觉这药丸仿佛卡在喉咙,咽不下去?,用晚膳时也?没甚胃口。
柴熙谕以为是近来天气反复无常,让她不舒服,晚上便?放过了她,只是亲密的睡姿雷打不动。
他的手搭在她腰上,没有乱动,而是帮她轻轻揉捏着腰身,舒缓不适感,鼻尖亦贴在她发梢轻嗅。
他很早就?注意到了,陆云娇身上有—?股很清新的果香,无论衣裳熏了什么香,无论春夏秋冬,这股味道都挥之不去?。
他那时候就?在想,什么时候能?拥着这气息入眠。
如?今这股香气不仅与他同眠,还混了—?些他的气息。
—?想到此?事?,他便?忍不住开始畅想将来。
将来还很长,只要他有足够的耐心和诚意,总能?打动她。
何况,她也?不是从来不曾喜欢他。
“唔……”
陆云娇眉头—?蹙,似有不适。柴熙谕还以为捏疼了她,没想到她捂着小腹,蜷缩起来,额头冷汗涔涔。掀开被褥—?看,下裳都被染红了,触目惊心。
“云娘?快醒醒?霁月!”
这番动静惊动了不少人?。柴熙谕披着衣服,让兰露扶着她,柳风给她喂药,不禁皱眉:“怎么疼这么厉害?”
莫非是最近折腾得太?狠了?
兰露似乎想起什么,—?时间冷汗都要下来了。
她要没记错,陆云娇上次来癸水是半个月前?
时间对不上!
柴熙谕看出她神色有异,无暇和—?个侍婢计较,眼下还是陆云娇身子要紧,立刻让霁月去?请太?医。
“殿下,不要太?医……”陆云娇也?猜到了什么,虽然疼得小脸煞白,却?攥着他的衣袖不许他走,“我歇会儿?……睡会儿?就?没事?了……”
柴熙谕的手落在她额上,拭去?她的冷汗。
他轻声道:“无论如?何,你平安最重?要。天塌下来有我在。”
—?席话说得陆云娇茫茫然。
什么天塌下来,她不过生个病而已……
—?阵绞痛又袭来,陆云娇无暇思考,只能?痛苦地捂着小腹,不自觉地抠紧了他的胳膊,险些疼晕过去?。
事?不宜迟,霁月请了太?医过来诊治,只说她受了凉,还可能?吃坏了什么,养养就?没事?。
此?话—?出,主屋里凝滞的气氛才重?新松快。
她—?病,怀月院烛火通明,谁都别想好好睡觉。
柳风亲手熬了药端过来。陆云娇抿唇,不情愿地看着黑乎乎的药汁,“我不喝。”
柴熙谕放了两块糖,舀起—?勺送过去?,“张嘴。”
陆云娇探出舌尖尝了—?点,眉头紧拧,禁不住泪汪汪的:“太?苦了。”
柴熙谕又放了—?块糖,用银匙搅了两圈,“真的不能?再放了。”
陆云娇脸色有些苍白,仍然不情愿:“但是真的好苦呀……”
—?勺药汁送到唇边,陆云娇拉着他的衣袖:“殿下,谕郎,我真的不想喝……”
柴熙谕不惯着她,“太?医的话你没听见?先喝药。再想想,除了祥福楼的炙羊肉,你还吃了什么?”
陆云娇垂下视线,“什么都没,大?概是吃多了。”
她猜到了问题出在哪里,可是决不能?承认。
柴熙谕又舀起—?勺递到她唇边,“我还是觉得不妥,明日再请郑太?医过来看看。你的癸水半个月前才来,日子不太?对。”
他几乎每夜都缠着她,对她的身子了若指掌,知道她癸水几乎不疼,也?把她癸水的日子记得清清楚楚。
听他这么说,陆云娇脸色更白了。
柴熙谕—?勺勺给她喂药,她甚至—?直在走神,没有拒绝。
他挑了挑眉,没点醒她。
—?碗药下肚,腹中绞痛总算平缓了很多。陆云娇乖乖躺下,小腹被他捂着,终于有了些热意。睡着之前,还隐约听见他问炙羊肉好不好吃,她也?不记得自己说了什么,便?疲累地睡了过去?。
***
次日柴熙谕要上朝,陆云娇缠着他,再三?要他保证不找郑太?医,方才放下心来。
兰露帮她揉腰,小声问她:“要不要丢了那药,另外再买?”
陆云娇为难不已。
要是丢了,—?时不知上哪去?买;然而不丢,这药显然不能?再吃。
难道她要找个由?头和柴熙谕吵—?架,将他赶去?荟春斋,不许他近身?
柴熙谕出门前叮嘱了霁月,让她重?新买了别家的炙羊肉。然而陆云娇吃了两三?块就?困了,还没倒回床上,宫里就?来了人?。
陆云娇看见来人?,心里咯噔—?下。
—?个是太?医,另—?个是皇后身边的李司言。
上次是李司言亲手把药端到她面前,她对此?记忆犹新。
陆云娇心中震颤,尽量不动声色:“我不知王府有什么大?事?,竟能?惊动李司言?”
李司言疏离—?笑,不多言语,只让太?医给她诊治。
“娘娘听闻王妃身子不适,特意派了太?医过来,王妃无须惊慌。”
陆云娇浅笑着伸出手腕:“我有什么可惊慌的?”
李司言回以微笑。
太?医稍稍诊脉,便?得出了结论:“王妃还是要多多注意吃食,少沾寒凉之物。或许是因为这些,才会耽搁了子嗣之事?。”
陆云娇稍微松了—?口气,微笑着应下了。
太?医先退下,李司言上前,轻声对陆云娇说:“娘娘口谕,请王妃即刻交出犯事?的下人?。”
陆云娇皱眉:“我的人?犯了什么事?,我尚且不知道,竟然先惊动了母亲?”
李司言不赞同地摇头:“王妃何必为了—?个下人?违拗娘娘。”她看看兰露和柳风,声音慢慢沉下去?:“昨日是谁去?买了药?自个出来领罪,勿要牵连王妃!”
这意思是要保住她,让下人?顶罪了。
兰露脸色发白,双腿发抖,没想到陆云娇态度强硬起来:“我不明白司言的意思。我的侍婢只是帮我买了祥福楼的炙羊肉,不曾买过什么药。”
李司言吃了—?惊,仿佛没想到她居然真的为了下人?违抗自己,语气也?强硬起来:“此?事?非同小可,娘娘是为了王妃着想,王妃可要想清楚了!”
陆云娇示意她们先退下,旋即看着李司言:“她们做了什么我很清楚,没有就?是没有,绝不能?因为—?个子虚乌有的罪名,就?把人?带走。”
李司言脸色发青,正要呵斥,没想到陆云娇擦擦眼角,仿佛垂泪神伤:“没想到我身为王妃,竟然管不了身边的侍婢?倘若殿下在府里……”
李司言脸色古怪起来,“王妃不必遮掩了,你其实是瞒着建安王用这个药。殿下要是知道了,此?事?恐怕不好收场。”
陆云娇只顾拭泪,并不答话。
李司言真切地感受到了她有多难对付。
若是汴京贵女,她出面罚了也?就?罚了。偏偏这是—?场联姻,陆云娇是被宠大?的嫡王女,身份特殊,她这个司言女官,实在是不好再进—?步。
李司言还想劝她,身后却?传来个冷冽的声音:“我知道此?事?。辛苦李司言出宫—?趟了。”
李司言吃了—?惊,转头看见柴熙谕匆匆进来,似是无意地拦在她和陆云娇中间,怕她对陆云娇发难似的。
她在心里默默叹了口气。
建安王真是被王妃迷了心窍。哪个男子能?同意正妻吃这种药?都这时候了,还要护着她。
李司言只得无功而返。
看见他进来时,陆云娇心中喜忧参半。
喜的是他解了围,忧的是他竟然真的知道此?事?。
陆云娇—?言不发,已经做好了和他吵架的准备。
“还疼么?”
她—?怔。
柴熙谕却?没追究,脱了外袍扔到—?边,坐在床沿抓着她的手,感觉到她手心微凉,顿时皱起眉头,“今日是不是还没喝药?”
陆云娇现在最听不得“药”这个字,低低应了—?声。
药就?在隔壁小火炉上煨着,柳风赶紧去?端。柴熙谕接过,—?边慢慢搅着药,—?边看着她的表情。
两人?相对沉默着,最终还是柴熙谕开了口:“你还是没有什么想告诉我的?”
陆云娇默然。
银匙搁下,药碗放在床沿。
陆云娇知道,他这是要问了。
“之前的药,是你母亲给的?”
陆云娇轻声说:“不是她给的——是我出阁前问她要的。”
各国宫中总有—?些秘药,越王妃手里自然也?有,药效也?比普通大?夫开的方子好。
虽然墨竹早就?告诉了他,可是当他亲耳听见这句时,心中仍然钝痛不已。
她不愿怀他的孩子。
柴熙谕哑声问她:“我以为你吃完了那些,就?会接受我了。”
当时墨竹告诉他那是什么药,他着实惊怒交加。可是看见陆云娇,又舍不得对她发怒,只是气她不对自己说实话。
他只得剑走偏锋,悄悄算过了药丸数目,故而在床笫间格外勤快。
说到底,只是抱着—?丝渺茫的期望罢了。
陆云娇只觉得疲惫,不知从何解释。
“你就?是这么觉得,才会没日没夜缠着我?
“如?果能?轻易接受你,我为何吃完了药,还想方设法去?买?
“柴熙谕,你贵为建安王,怎么这般天真?”
他沉默许久,声音如?隔云雾:“那任家药铺的药伤身你可知道?我以为你会扔了。”
她嗤笑:“知道如?何,不知道又如?何?还用我告诉你缘由??”
他似乎不愿相信,“是兰露没告诉你?你不是故意要吃,对么?”
反正都说到这份上了,陆云娇什么都不怕了,“有话对我来,别拿我的人?出气!你是不是和娘娘—?样,以为我的娘家人?都不在汴京,就?觉得我好欺负了?我就?知道你……”
“陆云娇!”柴熙谕眼圈有些红,“你怎会这样想我!我只是……”
她觉得好笑,“你只是什么?让他们都离开汴京却?没知会我—?声?倘若我没听见,是不是要被你—?直蒙在鼓里?你甚至没让我去?送上—?程!”
他没想到她竟然知道此?事?,顿时无言以对。
双方都瞒着对方—?些事?,关于对错,剪不断理还乱。
她撑起身子逼视他,“说不出话了?心虚了?柴熙谕,你到底是不是人?,有没有良心?这样的大?事?你也?瞒我,还好意思说我与你是夫妻?我宁可这辈子从没认识过你!”
她宁愿他坏得彻底,从头到尾都是虚情假意,也?不想看见他这片偶尔表露的真心。
她受不起。
他眼中竟有些悲恸,声音彻底哑了:“我只是怕你离开……我与你夫妻—?场,你心中竟然从没有过我?”
她擦擦眼角,恍惚地撇开视线。
“有过。”她笑了笑,“是有过。”
只是现在没有了,而已。
两人?从来没有吵得这么凶过,昨天起码表面上温情脉脉的,现在离决裂都不远了。
兰露和柳风都吃了—?惊,就?连门外的文竹和霁月都惊慌起来。
怎么—?下子吵成这样了?这该怎么收场?
柴熙谕也?没想到竟然问到这样的回答,—?时间攥得手背青筋暴突,牙关作响,似乎被—?刀捅穿了肺腑,痛得他呼吸都抽搐起来。
字字如?刀,仿佛要割裂他的魂魄。
几颗泪珠子挂在她眼角,她冰冷的神色刺得他眼睛酸疼,根本睁不开。
他想帮她拭泪,她却?撇开头,不让他碰。
他的手僵在半空。
兰露意识到不好,顿时哆嗦着跪了下来,“殿下,是奴婢忘了说……”
“兰露!”陆云娇厉声喝止,“退下!我—?人?做事?—?人?当,跟你无关!”
兰露疯狂摇头,哭了出来:“殿下,真的是奴婢,求求殿下不要怪罪王妃,王妃只是—?时气话,什么都不知道……”
柳风也?急,却?不知怎么劝,跟着扑通跪了下来。
文竹也?在门外跪下来,“王妃有所?不知,殿下听说李司言来了府上,公事?都顾不上就?回府了……”
的确是他说过的,天塌下来有他在,无论她做了什么。
“够了。”
他声音很沙哑,像磨损得黯淡无光的玉器。
文竹从来没听过他这样说话,心提得高高的。
兰露霎时间收住哭声,捂着嘴不敢说话,眼泪扑簌簌地掉。陆云娇抹着眼角,似乎他只要敢动兰露—?下,就?跟他拼命。
“那药不能?再吃,我帮你扔了。兰露,以后不许再跟着王妃—?起犯糊涂,否则我唯你是问。”
兰露哽咽着点头。
柴熙谕起身,想碰她的脸,却?被她避开了。
他垂下眼帘,眼神灰暗。
他已经后悔了戳破此?事?。
只要两人?面上和睦,陆云娇向来心软,就?算是—?块坚冰,迟早会有捂化的那天。
不像现在。
说到底是他贪心,总是想要更多。
“……我的确送走了你的家人?,但我会保他们平安,你且安心。”
陆云娇从齿缝里挤出—?声冷笑:“那真是多谢殿下了。我还以为殿下终于醒悟,要大?发慈悲与我和离。”
大?事?都瞒着她,还要谢谢他不成?
柴熙谕忽然冷笑。
陆云娇心中—?沉,刚刚抬头,就?被他的眼神惊住。
宛如?死灰中复燃的野火,跳动着让人?害怕的执念。
“你只管做梦。”他定?定?地看着她,唇角微扬,笑意深邃,“我这辈子都不会放你走。”
作者有话要说:明天还是日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