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陆云娇醒来,柴熙谕已经出门了。
昨日和家人见面,抚平了她心中的焦躁。他也开始学着对她温柔。不过他不在府里,总归要自在些。
她惦记着上回猎到的山鸡毛,便吩咐柳风做了个毽子,正准备带着飞雪去后院玩,宫里突然来人,将她请去了皇后面前。
她不是头一?次进宫,但这次有些不一?样。
坤宁殿中,皇后特意摒退了所有宫人,陆云娇坐在她跟?,微笑着听她拉家常。
皇后注意到她走神了,清清嗓子,“上次我和你说的,你还记得?”
陆云娇回神?,“母亲说的是哪件事?”
皇后笑容淡了些,“让你们早些要个孩子。我?看得出来,你和九郎不甚亲近。莫不是他以前欺负过你,你还记着?”
陆云娇稍稍低头,“我?不敢……”
“夫妇之间,有时候该糊涂还得糊涂。”皇后压低声音,“云娘,你老?实同我?说,是不是那事之后,你很久没让他碰你了?”
陆云娇没反应过来,表情很是懵懂。
她像是听不懂?
皇后当即发觉了什么,笑容一点点沉下去。
坤宁殿中一?片死寂。宫人们走过廊下,簌簌的脚步声像是风过树梢。
桃叶被吹落了,打着旋儿落到水缸里,泛起一阵涟漪。殿中的小声惊呼也如这波纹一?般,很快便了无痕迹。
……
这几日柴熙谕不再坐府里,每日照常上朝和处理公事。
西蜀王族前两天殁了个妃子,她几个儿子来哭过好几回了,每日吵得衙?鸡飞狗跳,也是件麻烦事。
料理了诸多事务,回到府里已经天黑。柴熙谕走进怀月院,只看见飞雪百无聊赖啃草玩,陆云娇竟然不在。
“进宫?何时去的?”
霁月想了想,“殿下出门没多久,王妃就去了。”
这就奇怪了。
柴熙谕不再迟疑,转身进了宫。
坤宁殿中一?如既往的静。皇后和越王妃的性子有些相似,也是个手段刚柔并济的。皇帝伤病这些年,她一直镇着后宫,即使陈娘子在她面前也翻不起浪。
然而让他不安的是,陆云娇不在皇后身边。
皇后让人奉了茶水,“今日很忙?”
柴熙谕以前被陈娘子刁难过,那时候都是皇后护着他,所以他向?来很尊敬皇后。
但这回他无暇和皇后客套:“母亲,我?来带云娘回家。”
殿内安静得只能听见宫人斟茶的声音。
他眉头一动,心下更加不安。
皇后反问他:“哪个家?”
他一?怔。
她接着说:“云娘根本没把你建安王府当她的家。即便如此,你也要带她回去?”
说到这里,他已经敢肯定,皇后知道了什么。
“她是我明媒正娶的王妃。我?在哪里,她的家就在哪里。”
皇后叹道:“九郎,你也是我看着长大的。虽然我不是你生母,但我?不忍看你受委屈。你们成婚这么久,竟然……这事传到陛下那里,你可知会有什么后果?”
柴熙谕没说话。
陆云娇身为越国王女,居然成婚两个月都不和他圆房?
上次春猎那回,她以为两人早就成了。没想到从陆云娇口中问出原委,她才知道,柴熙谕竟然这样纵容王妃。
往小了说,是她不懂事;往大了说,越王是否有不臣之心,看不起大周?
说到这里,皇后也有些动怒:“她不懂事,你也不懂事?你有没有想过,你是否会失了好不容易得来的圣宠?”
太子是皇后所出,又?是长子,地位稳固如山。皇后本来可以过过悠闲日子,但她看不惯陈娘子恃宠而骄,欺负没亲娘的孩子,便经常护着柴熙谕。
他贵为皇子,居然治不住区区藩国王女?
天知道女官验明正身时,她有多震惊和气恼。
要是这事传到皇帝那里,皇帝会怎么想?
皇后想想就后怕。再看这两人,更是生气。
真是糊涂到一块儿去了。
柴熙谕轻声说:“她……”
皇后厉声训斥:“够了!你还想纵着她?!”
他默然。
宫女给她轻揉太阳穴,皇后深吸一口气,指着一?旁:“人就在侧殿,带回去吧。我?能替你遮掩一?时,不能遮掩一?世。早些把这事了结了。再拖下去,连你也护不住她!”
皇后身边的女官李司言带他去了偏殿,柴熙谕听见里面窸窣,心中焦急。
他知道皇后有些手段,却不知她有没有用在陆云娇身上。
李司言拿出偏殿的锁匙,隐晦提点:“娘娘一?片苦心,殿下莫让娘娘失望了。今日宫门落锁早,殿下早些带王妃回府吧。”
没等他琢磨出李司言后半句的意思,她就打开了门。
殿内很黑,各色陈设只有模糊的轮廓。柴熙谕走进几步,都没看见人,只能听见慌乱的气息。
他循声找了几步,才在床角看到一个蜷缩起来的人影。
“……云娘?”
听见他的声音,人影瑟缩得更厉害了。
李司言提灯进来,照亮满室暗沉,他才看见陆云娇抱着双膝坐在床上,钗饰歪斜,衣衫凌乱,双眼通红,似乎哭过了。
柴熙谕心里揪疼,轻手轻脚靠过去,走到床?才发现她双眼迷蒙,表情茫然,似乎不太清醒。
“云娘,是我。”
她抽抽鼻子,软软地叫了一?声“李熙让”。
柴熙谕心中一沉,没有否认,朝她张开怀抱。她这才慢慢爬过来,依在他怀里。
他小心翼翼地抱起陆云娇。她像一只无家可归的小猫儿,不停地在他颈窝蹭来蹭去,像是终于寻到了安稳的去处。
李司言曼声提醒:“王妃身子不适,娘娘赐了药,殿下快带王妃回去歇着吧。”
他额头青筋一?跳,抱紧了她,快步离开。
一?路车马轱辘。兰露柳风和霁月都在府里候着,一?见两人这样回来,都吓了一?跳。
府里顿时忙活起来。她浑身发烫,柴熙谕让霁月弄了一?桶凉水,又?怕她泡凉水伤身,便让兰露柳风拧了帕子给她擦拭。
来回折腾了好久,陆云娇总算清醒了点,却冷得打颤,用被褥裹了很久都不见好转。
柴熙谕见状,又?让人拿来几个火盆,热得他汗流浃背,脱得只剩单衣,她却只是好转了一?些,脸色仍然青白。
“还冷么?要不要再加被褥?”
她颤着摇头,带着哭腔说:“热……冷……”
身体里热得发烫,肌肤却冰冷刺骨,冷热夹攻下,她难受得抱着头来回打滚,哭都没力气。
柴熙谕抱着她,不让她滚动,以免她撞伤了自己,“母亲给你吃了什么?”
她抽抽搭搭地哭,“我?不知道……”
皇后得知她没和柴熙谕圆房,当即大怒。待她反应过来,想辩解时,皇后已经一个字都不信了。
更何况宫里自有验身的女官,验明正身后,皇后二话不说,让人端来两碗药。
第一碗是毒药,给她个暴病而亡的体面。但要继续维持越国王族的忠心,就得留下永嘉郡主。反正人还没走远,还来得及截回来。
她毫不迟疑地选了第二碗。
一?人做事一?人当,她不能让永嘉郡主替她受罪。
喝下以后,就被关到了偏殿,直至他来。
柴熙谕猜到了是什么药,正要转头进宫要解药,忽然想起了李司言的话,顿时停住了。
皇后既然赐了药,就不会给他解药,只有那个法子。
可是陆云娇现在不清醒,肯定不会同意。他也狠不下心强迫她。
他坐在床沿,抓紧她的手,哑声说:“没事的云娘,过一?晚就好,我?陪你一?起熬着。”
柴熙谕轻抚她的脸,没想到她忽然捉住他的手,贴在他掌心蹭了蹭。
眼前的人和临安那个娇俏的少女悄然重合。他头皮一麻,仿佛不敢相信她做了什么。
她竟然对他撒娇?
“你哄、哄我?……”她抽噎着,慢慢说话,“我?难受,你……好久没哄我?了……”
他失笑,“明明你也很久没理我?了。”
他没被人关心过,也从来不懂如何体贴人。
被她冷落的这段日子,他束手无策,困兽一般找不到出路。
这样的她,他很久没看见了。
他指间的墨香充斥着她的鼻尖,陆云娇嘟起嘴,小馋猫似的轻咬一口。
“你都不问我为什么难受……”她想坐起来,却使不上力,“我?好羡慕,她……能回临安,我?做梦都想……”
柴熙谕目光微凝。
“你知道临安春天有多、多少花儿……”
“好美呀,我?小时候还下、下水……在钱塘湖里捉鱼……”
“挨了一?顿好打……”
柴熙谕只当她在回忆往事,耐心听她说。然而没等她说到秋天,她猛地踢开了被褥,抓着衣襟打起滚来,“好热……”
上次的药和这次相比,简直是小巫见大巫。只有亲眼见识过了,才知道宫闱秘药有多厉害。
柴熙谕怕她伤到自己,强行按住她的手。谁知她歪着脑袋,瞅着他笑:“你不……碰我?么……我是你的……王妃……”
柴熙谕手都在抖,也不管她能不能听见,“你会恨我。”
她一怔,旋即一边喘一?边笑。
“没关系呀……你是、是李郎……是李熙让……”
不是柴熙谕,不是大周的皇子,不是建安王。
只是她在春天的临安,不经意间捡到的如意郎君。是她命中的小冤家。她会带着丰厚的嫁妆与他成亲,被他宠一?辈子,衣食无忧、鲜花着锦地过完这一?生。
简直是乱世中的南柯大梦。
现在梦醒了。
“没关系的……李郎,你要对我好……”她做梦似的喃语着,“要不然,我?就……再也不要你了……”
柴熙谕握着她的手,垂着双眼,轻声说了一?句好。
陆云娇乖乖躺着,他却起身离开了。
她叫了几声,却没得到他的回应,迷糊中有些委屈。
果然是个大骗子,都答应了,还敢跑……
她很是难为情,把头埋在被褥里,听见周围似乎有人说话,还有稀里哗啦的水声。
过了一?会儿,周围终于安静了,身旁窸窣着,有人靠过来,揽她入怀。
他身上还带着很清透的水气,陆云娇趴过去轻嗅,闻到了熟悉的味道,紧绷的身体这才放松下来。
“云娘。”
她循着这一?声,小心翼翼地伸出胳膊,抱住了他。
烛光摇晃,悬在床帐上的两只香囊悠悠一?荡,系绳打着旋儿缠紧了,没多久就晃得掉在了地上。
温暖的烛火映在院中的桃树上。枝头桃花如云如霞,风过树梢,花叶被吹得沙沙响,露出了藏在树杈上酣眠的鸟儿。
风起雨至,桃花零落成泥,鸟儿躲在叶片下,被吹打出瑟瑟的呢喃。
春夜喜雨。
作者有话要说:放心吧会虐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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