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云娇昏沉地躺着,偶尔醒来时却睁不开眼,只能感觉到两只熟悉的小爪子按在床边,飞雪呜噜地舔她的手。
彻底清醒已经是第二天傍晚了。柳风给她靠了个软枕,兰露用筷子沾着水,给她润润嘴唇,才放心给她杯盏。
“郡主慢点……”
陆云娇口干舌燥,喝了水才好一些,只是说话?时喉咙还有些沙哑:“母亲他们还好么?”
兰露一头雾水,不知她为何问这个:“都好着。今日陛下还嘉奖了世?子。”
陆云娇松了口气。
她这次逃跑有些临时起意,没知会兰露柳风,也是怕连累她们。
幸好柴熙谕没将她逃跑的事说出去,家人没受到牵连。
放下一桩心事,困意再度袭来。陆云娇顾不上旁边摆着满桌的吃食,躺下就能睡着。
飞雪再度趴到枕边舔她的脸,陆云娇眼睫一动,握着它的小爪子,喃喃着睡了过去。
在她连续数日的半梦半醒之间,春猎平平淡淡地结束了。
柴熙谕径直带她回了王府,不让外人见她。
管她有什么心思,他不信她能飞出去。
陆云娇也不想看他,每日同住一个屋檐下,跟仇人似的。
既然心思已经被他戳破,那还有什么好遮掩的。
两人闹成这样,文竹比他还急。
回府两三天,文竹实在忍不住了,小心翼翼地说:“殿下和王妃说说话?吧,就这么熬下去怎么行。”
他后来才听墨竹说了当晚的事,才知道殿下竟然用了手段,换哪个女子都会生?气。
不管怎样,先服个软认个错呀!
次日清早,他看见柴熙谕穿戴齐整,却没急着出门,便猜他去服软了。
文竹在外头喜滋滋地搓手等着,却听见他说:“我昨日和父亲说了,永嘉郡主的亲事,还得推后。”
文竹目瞪口呆。
陆云娇倚在床上,还有些刚睡醒的迷蒙,听见这话?,顿时满脸愕然。
“为什么?”
他伸手抚着她的脸颊,渐渐往下游走,轻碰她的咽喉,“王妃以为呢?”
陆云娇浑身冰凉,“你威胁我?!”
就因为她不同意,就拿永嘉郡主来威胁她?!
她不能回临安就罢了,永嘉郡主本来能回去,却因为她而耽搁了?
“威胁?王妃怕是没见过我威胁人。”
他在她额上落下冰凉的吻。
“你我是夫妻,这事对你而言,竟然算是威胁?云娘,我是你的夫君。”
他说完这话?,起身就走。陆云娇怔忪半晌,忽然冲着房门口大声道:“你做梦!”
柴熙谕脚步一顿,径直出去了。
陆云娇恨恨地捶床,被柳风赶忙握住了手,“郡主,再怎样也不能气坏了自个的身子!”
“我自有分寸。”陆云娇深深吸气,“他就是个骗子!”
费尽心思将她骗到身边,现在竟然敢拿她姊妹的婚事要?挟她!
今日是永嘉郡主,明日是谁?她的家人都在汴京,难道她只能任由他拿捏吗?
想都不要?想!
然而日子拖拖拉拉过下来,谁都没有退让。
陆云娇记得永嘉郡主出嫁离京的日子定在三月二十,可是转眼间就三?月十三?了,还剩几天时间,他仍然没有松口。
陆云娇心烦意乱,只能在王府中寻找消遣。
王府里有一方宽阔的湖水。她叫人弄来条小船,木桨悠悠一荡,载着她在湖心飘荡。
阳春三月,湖边老柳染了新绿,鸟儿在水边柳枝上喃语。她蜷在小船里晒太阳,随船晃得昏昏欲睡。
身上暖洋洋的,但日光太亮,她一手搭在脸上遮阴,意识漂在入睡的边缘,始终睡不着。
半梦半醒时,身上忽然一暖,有什么遮住了眼前的阳光。她脑袋一歪,沉沉地睡了过去。
不知过了多久,小船猛地一荡,陆云娇惊醒,直直地坐起来,才看到头顶暮色漫天,小船也搁浅在岸边。
她揉揉脸,才发现身上披了件男子的袍衫,替她遮住了刺目的阳光。
陆云娇鼻头一动,闻见袍衫上熟悉的味道,恼得想把它扔水里,可想了想,又?怔怔地抱紧了它。
事已至此,无?计可施。
从一开始,她就不是他的对手。
***
文竹把西蜀王族的使者送出门,路过厨下附近,忍不住皱眉,“什么味道?”
身旁的小仆也闻了闻,“像是有什么烧糊了?”
文竹一脸疑惑。
他记得府里的厨娘手艺很好,从没出过差错。
难道是新请的越地厨子出了岔子?
文竹连忙吩咐小仆去看看,王妃的膳食绝不能出问题。
他刚走进荟春斋,就遇见陆云娇带着侍婢们过来,柳风手上还提着食盒。他顿时精神一振,打起笑脸迎过去。
陆云娇顺口问道:“今日有客?”
上回在春猎露面后,不少权贵女眷都对她很感兴趣。然而回府以来,柴熙谕一张帖子都没给她,全退了回去。
若是有人上门拜访,不失为一个机会。
然而文竹打个哈哈:“一些不打紧的人。殿下就在里面,王妃这边请。”
陆云娇略有失望。
荟春斋是柴熙谕的书房,成亲后她还没来过这里。
她站在门前深吸一口气。
没事的,只是身为王妃,过来看望夫君罢了,算不得什么大事……
她在心里重复了许多遍,才揣起足够的勇气,推开了门。
然而刚刚迈进一只脚,一道若有若无的视线就投了过来,霎时间将她的勇气打得七零八落。
陆云娇垂着脑袋,揣着叠好的衣裳,轻声叫了句“殿下”。
柴熙谕正在看书,过了许久才收回视线,翻过一页,“怎么有空过来?”
语气平静,仿佛两人从没闹僵过。
他这么冷静,陆云娇反而不紧张了,莲步轻移站在桌边,让柳风把食盒放在桌上。
“殿下劳累一天了,我亲手做了些吃食,都是殿下喜欢的,尝尝看?”
柴熙谕听见她“亲手做”时,刚刚松垮的眉头又紧了起来。
陆云娇掀开食盒,把几样菜肴摆出来,递上筷子,“殿下试试?”
柴熙谕揉揉眉心,筷子悬在菜盘上,看她一眼,“你刚才叫我什么?”
她视线低垂,勉强开了口:“谕郎。”
柴熙谕唇角微扬,夹起一块豆腐,试着咬了一口。
文竹眼看他的脸色变青了,赶紧溜到门外吩咐小仆:“快让厨下做点吃食!”
一块豆腐好不容易下肚,柴熙谕端起茶盏,一边喝茶一边含糊道:“还不错。”
陆云娇松了口气,这才舒展了眉头,“那谕郎就多吃点。”
文竹连忙上来添茶水,他放了茶盏,又?夹起一块,慢条斯理地吃了起来。
一开始难以下咽,但慢慢地,舌头就麻木了,只知道重复咀嚼的动作。
一盘豆腐好不容易吃完了,柴熙谕夹起一块羊肉,感觉到她的手指落在自己肩上,笨拙地揉捏着。
他放了筷子,却没回头,“王妃有事?”
陆云娇捏他肩膀的手一紧。
“殿下多虑了,我只是来还衣裳。”
她把衣裳放在桌上。柴熙谕瞟了一眼,“不用还,你收着就是。”
“可是……”
“你是我的人,替我收件衣裳又?有何妨。”
她只好不提,转而说起正事来:“冬娘三?月二十出阁,我不想耽搁她的终身大事。你恼我就算了,千万别迁怒她。”
他又?夹起一块肉,不说话。
陆云娇咬牙,只能轻轻晃他手指,绝口不提永嘉郡主:“夫君,你别这样呀……”
柴熙谕淡笑,“我这几日都没上朝,你却不来寻我。可曾把我看做你的夫君?”
陆云娇无?话?可说,只得揪着他的衣裳轻轻拉扯。
他还是无动于衷。
软磨硬泡这么久,他一直不松口,陆云娇的笑容快挂不住了,心里有些丧气。
罢了,她今天就不该来这一趟。
她起身要走,冷不防被他抓住手腕,回头对上视线。
“云娘,求人自有求人的态度。”
柴熙谕拽着她往后倒,让她坐在自己腿上,转而迅速反扣她双手,气笑:“气性这么大?我是你夫君,又?不会杀了你!”
陆云娇推他只是下意识的反应,但被他一拽,她脾气也上来了,没有辩解,只是稍稍昂起头,声音也高了起来:“那你想我怎么求?”
柴熙谕挑眉,“不装了?”
陆云娇冷哼一声。
装也没用,他又?不吃这一套。
他一个眼色,文竹立刻把仆从们轰得远远的,还关上了门。
陆云娇心中浮起不好的预感。
他执着她的下巴,眸色暗沉,“像这样。”
陆云娇被他按在怀里亲吻,僵着身子,死死扯着他的衣襟。柴熙谕轻拍她的背,趁着喘气的空隙,低声哄了句“听话”。
她渐渐地不反抗了,像一团冷硬的泥,被他揉软了形状。
“想求我?”他含糊地问。
陆云娇一怔,攥紧的拳松开了,终是被他撬开了齿关。
一张一弛,时吻时哄。
她渐渐酥/软了,眼神却仍然发冷。
柴熙谕视若不见,只沉浸在这片刻的亲昵中。
温热暂歇,他抚着她的鬓角,低声问:“这样可学会了?”
陆云娇静静瞧他,忽然笑了,眼角泛出一抹青涩的妩媚。
她拿起柴熙谕用过的茶盏,仰头痛饮一口,便勾着他的脖子,贴了过去。
柴熙谕被这一瞬间的娇软迷了眼,直至唇上一热,才回过神。
他低笑着,搂紧了她的腰。
过了很久,两人才草草收尾。
她仰躺在桌上,偏头看着窗外。柴熙谕气息仍然急促,在她颈边厮磨好一会儿,才平息下来。
陆云娇看见身边的菜盘,笑得缱绻温柔,眼中却有些讥讽。
她与菜肴一齐摆在桌上,在他眼里,都是早晚要?吞吃入腹的,没甚区别。
柴熙谕正要起身,被她圈住脖颈不让动。
她眼眸波光粼粼,笑意温柔,“谕郎,那冬娘出阁一事,可还作?数?”
柴熙谕笑了笑,把她抱到腿上坐着,与她耳鬓厮磨。
“你说呢?”
陆云娇有些恍惚,依在他怀里,指尖戳他锁骨。
“夫君一言既出,驷马难追,当然是作数的?”
他摇头:“事关重大,不是你我三?言两语能决定的。”
只一瞬间,她就变了脸,恹恹地从他怀里跳出去。
柴熙谕眼疾手快,展臂将她捞回来,“怎么突然不高兴?”
她淡淡地说:“你我都决定不了,那还有什么好说的?”
他早说这一句,她一定不会委屈自己来讨好他。
柴熙谕不让她走,紧紧扣住她,“以前没见你和永嘉郡主姐妹情深?”
她冷笑,“我和她情深的时候,你又?没看见。”
柴熙谕的笑意很浅,眼神很冷,“如此情深,该不会永嘉郡主出阁的时候,你也跟着一去不回?”
“……你说什么胡话?”
既然说到这里,柴熙谕就不和她打哑谜了。
“你想混进永嘉郡主的送嫁队伍里,离开汴京。”
陆云娇脸色一僵。
“又?或者?,你还想等到越王去封地以后,再偷偷离开汴京。这样不会牵连到他们身上。”
他捏着陆云娇的下巴,让她看着自己。
“我说错了么?”
上次就被他抓了个现行,这点小纨绔的把戏,还敢拿到他面前来用。
真?是不吃教训。
陆云娇胸口剧烈起伏,忽然推开他站起来,“那又怎样?!”
既然早就猜到她的意图,非得让她那样求他!
柴熙谕笑了笑,站起身,扶住她头上将将坠落的金步摇。
“你是我的王妃。你想离开,问过我了么?”
陆云娇翻个白眼,“问你?你会放我走?”
他摇头,“这辈子都不会。冬娘还是三月二十出阁,但我会替你送去添妆,你就不用去了。”
门外的文竹听得心里咯噔,暗自叫苦。
殿下啊祖宗啊,再怎么生?气再怎么骗,带王妃出去走走又?不妨事,何必闹成这样。
她顿时怒了,“你之前?说的冬娘婚事有变,原来又是骗我?好啊柴熙谕,我知道你惯会骗人,坑蒙拐骗无?所不用其极。说好的惯着我宠着我,没有一句真话?!”
文竹掩面。
果?然……
他眉间现出久违的阴郁,眼神冷厉,“陆云娇,我也得问你,你我是夫妻,你宁可在府里一个人待一整天,也不愿来寻我说两句话?你心里有没有我!”
“没有!”
她眼泪在眼眶里打转,扭头跑了。
外面小小地喧闹一阵,文竹阻拦不及,只能眼睁睁看她哭着跑走了,还挨了兰露柳风的眼刀。
他匆匆进去,见柴熙谕满脸疲色,静静地看着几盘凉透的菜。
文竹小声说:“小的让厨下热了吃食,殿下要?不要?添点儿?”
他没说话?,只是再拿起了筷子,挨个尝遍。
舌尖已经不再麻木。除了那一盘又?酸又咸的豆腐,剩下的菜都很清爽,很合他的口味。
他记得很久以前告诉过她,他吃惯了清淡的菜。他也记得陆云娇头一次在侯府用膳时,小脸纠结的模样。
她虽然是过来求情,但真?的考虑过他的口味。
或许,她不是特别坚定地想离开自己?
柴熙谕烦躁不堪。
文竹小声说:“殿下一开始就服个软,别骗人,王妃也不至于这么生?气……”
把话?说清楚不行么?最后一层面子都撕破了,后面怎么收场?
殿下也真?是的,被王妃冷落了,只知道用些粗暴的法子。
难道是墨竹教的?
文竹陷入沉思。
天已经黑了,柴熙谕回了怀月院,所幸她没让人落锁,他还能回房。
房里黑漆漆的,悄无?声息,只床上团着一团人影。
他轻轻走到床边,碰了她一下。
“云娘,你还没用晚膳吧?”
一团被褥小小地抽噎一声,蜷得更圆了。
“……是我太心急了,只是我一想到你要?离开,心里就……你还不和我说话……”
高高鼓起的被褥也不说话,柴熙谕揉着眉心,现出从未有过的疲惫。
他善于揣测人心,然而除了手段,他似乎已无计可施了。
作者有话要说:JJ老抽,看不到更新的可以直接点目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