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郎君,郡主和两位兄长一同出门了……”
李熙让瞟他一眼,“你说过三遍了。”
墨竹挠头。
自从他报来消息,郎君就没挪过地方,一心?一意雕木盒。
墨竹实在摸不着?头脑,晕乎乎地走了。
一圈云纹已经展露出粗浅的轮廓。李熙让吹掉木屑,忍不住轻咳两声。
他放下木盒,揉揉手腕,看见文竹幽怨的眼神:“有人欠你钱了?”
文竹摇头。
他只是觉得郎君太狠了。
那天李熙让回府后,硬是躺了两天才敢下床。他和墨竹一致认为,这?招苦肉计伤敌一千自损八百,太豁得出去了。
可是苦肉计不能只苦自己,也得让人看见他苦。
郡主肯定也知道他受了伤,可她就是不来,也看不见,甚至都没让人送伤药,苦肉计有什么意思?
这?脚挨得真亏。
停云楼按时送来午膳,按他的吩咐,每次都有一道玲珑牡丹鲊。文竹知道这?是郡主最爱的菜,他不爱吃鱼,每次吃这?道菜却特别认真,细嚼慢咽,仿佛品尝稀世珍馐。
真是着了魔了。
文竹暗暗啐了一口。
李熙让刚放了筷子,墨竹又?颠颠地进来了,一脸神秘。
“永泰郡主被越王和王后训斥了,还被禁足了。”
李熙让挑眉,越王对子女宽厚,郡主被禁足实在少见,“她干什么了?”
“好像是想代替昭阳郡主嫁给您?”
李熙让刚刚拿起木盒,又?放下了。
永泰郡主对他态度平淡,不像是死活要嫁的模样。何况还有陆瑾在前,怎么突然扯到他身上?
墨竹兴冲冲地提议:“要不要撮合她和陆世子?一箭双雕。”
文竹骂他:“净出馊主意!”
“陆瑾有那么好对付,我不至于出此下策。”李熙让揉额头,“倘若云娘知道他被我设计,怕要与我彻底撕破脸。”
陆云娇被他接连拒绝,如今离撕破脸只差最后一步。
墨竹讪讪地捂住嘴,退到一边。
“兰馥堂没动静了?”
墨竹松开了捂嘴的双手:“暂时没有。”
李熙让沉吟。
这?可不妙。王后不满意他,他是知道的,越王不会也动心了?
倘若换成以前,他觉得哪个郡主都无所谓。
可是现在不行。
只能是陆云娇。其他人他一概不要。
李熙让沉思片刻,“钱炆是不是快回来了?”
越国是藩国,每两年都要往汴京上贡一次。今年汴京来了旨意,让宗室子弟进京上贡,还特意提起了世子钱炼。
越王为此胆战心?惊,生怕钱炼被扣在汴京,世子变质子。
正是焦头烂额的时候,二王子钱炆自告奋勇。越王乐见其成,便派他去了。
钱炆三月初出发,走水路去汴京。这?趟除了上贡,还有面见皇帝、打点官吏等一堆杂事,还要把?皇帝的赏赐带回越国,前后最起码要折腾两个月。
如果钱炆动作快,现在应该在回来的路上。
这?么大的功劳,钱炆当然要受越王封赏,搞不好还能拿个一官半职。
但钱炆是蔡妃的儿子,永泰郡主的亲哥哥。
倘若钱炆声势壮大,越王又?把?永泰郡主赐婚给他……
李熙让微不可见地笑了笑,吩咐墨竹:“去提醒世子。”
以越王栽培世子的决心,绝不会给钱炆任何一个壮大羽翼的机会。
这?桩亲事十拿九稳了,李熙让便问文竹:“衣裳都做好了?”
文竹回神,哎了一声,颠颠地抱来了十几套崭新的衣袍。
离消暑宴没剩多久了,这?些衣袍都是新做的。
新衣却在衣桁上堆积如山,李熙让一一试穿,却都不满意。
文竹的得意消失得无影无踪,张大了嘴,“郎君,这?些都不行?!”
李熙让摇头。
陆云娇的衣裳颜色都很张扬,但她肤白,什么颜色都穿得漂亮,还特别爱穿各种耀眼的艳色,走路时像花儿一样摇曳生姿,耀眼夺目。
他的衣裳却都很浅淡,在她身边一点都不起眼。
他提起一件松花绿的袍子,贴在身上比试一下,微微摇头。
不行,这?件还是暗沉了点。
墨竹拿了消息过来,喜气洋洋的,“郎君,世子已经去找王上了!”
李熙让知道钱炼得了消息以后,肯定坐不住,但没想到他这?么沉不住气。
难怪越王拼命拉拢他做辅臣。这?样的资质,没几个厉害的辅臣肯定坐不稳王位。
墨竹笑吟吟地说:“而且啊,世子不仅是找,是去求王上。而且世子很快又去兰馥堂了,不知道结果如何。”
李熙让神色平静地把衣裳往旁一挂:“八/九不离十。”
为了坐稳世子之?位,钱炼肯定不会同意让永泰嫁给他。
王后再怎么疼女儿,也越不过世子去。
文竹没忍住泼冷水,小声地问:“郎君就不怕郡主不高兴么?”
倘若是之前双方都有意,赐婚就赐婚。现在关系闹僵了,郡主要是不高兴,该怎么办?
以郡主的性子,不闹得天翻地覆誓不罢休。
李熙让没有回答。
年轻郎君脸色苍白地注视着?镜中的自己,无声一笑。
入彀之?雀,再怎么闹,都逃不出他掌心?。
仆从来报,说是镇海军来人了。
李熙让轻咳两声,轻声道:“总算来了。”
***
有了李熙让的引见,镇海军节度副使钱祯总算顺利见到了越王。
钱祯和越王同辈,宗室行十三。他一进书房便涕泪俱下,乖乖认下了治军不严的罪过,却对天发誓不是他放的火,也不是他偷走了猛火油。
他赌咒发誓:“臣愿当面对质!”
汤世敬被叫了过来。双方争吵不休,险些打起来。
越王冷哼一声打断他们:“所以猛火油凭空消失了?你们知不知道那是什么?!”
两人都不敢吱声。
越国水军骁勇善战,手里的猛火油更是一大利器。当年和北唐开战,越王亲自领兵出征,大获全胜,猛火油居功至伟。
猛火油是大食商人万里迢迢卖到越国的,数量本就不多,镇海军大营里是全部家当,现在一滴都不剩。
要是中原朝廷或者别的藩国再打过来,越国水军就像没牙的老虎,拿什么去打?
汤世敬高呼:“臣冤枉啊!”
越王暴怒,抓起奏折砸了过去,哗啦啦地铺了汤世敬满身。
“闭嘴——!”
汤世敬低着?头,满眼愤恨。
他们发觉李熙让没死后,祝长生便着人去查。然而几个知道太多的已经被灭了口,还被烧成了炭。再把?当天去偷猛火油的几个人逮出来一问,都说池子是满的,里面黑乎乎黏糊糊,他们不熟悉猛火油,都不敢碰,只敢拿铁桶。
现在说是他干的?他喝光了不成?!
钱祯这?小子,肯定私通外敌,把?猛火油全卖了。趁着?他来的时候,撤走了守卫让他偷,再把?脏水泼到他身上。
汤世敬没想到自己居然被摆了一道,恨不得把?钱祯给撕了。再想到那晚喝酒吃肉,称兄道弟,就恶心得想吐。
越王咳嗽连连,李熙让上前搀扶着他坐下。
他疲倦地揉着眉心?,“十三郎,把?你手头的事整一整,交给世子。最近你就在家歇着?,不用去了。”
钱祯却如释重负。
捅了这?么大娄子,只要这?条命还在,职权全丢了都没关系。
他领旨谢恩,感激地看了李熙让一眼。
孙国舅平常不在军中,大小事务都是他这?个节度副使做主。一个月前才清点过猛火油,那时候毫无问题。最近来过大营的外人只有汤世敬的奉国军,人手时间都对得上,不是他们是谁!
偏偏汤世敬一口咬定没有偷,他只是买了民间私藏的几罐,想研究一二。如此一来,他就成了个背黑锅的。
他情急之下,冒失地派人进宫,惹怒了越王,想喊冤都没法子。被逼无奈之?下,找到了建安侯,没想到他居然答应帮忙引见。
李熙让却像是没看见他的眼神,无动于衷。
越王又?看向汤世敬,“回头多挑几个年轻子弟,带给孤看看。”
汤世敬一惊:“王上,臣愿意戴罪立功!那北唐和吴国……”
族中子弟?他没有亲孙儿,那些子弟都不能算自己人。
只要职位还在,千金散尽还复来。要是被削了职,他这?么大年纪,东山再起就难了。
越王不耐烦地呵斥:“行了,就这么办,都退下。”
汤世敬无奈,只能照做。出书房以前,忍不住回头看李熙让。
李熙让无视他怨毒的眼神,帮越王斟了杯茶。
“九郎为何要帮他说话?”
李熙让轻咳两声,“因为王上信任他。”
越王挑眉,“怎么说?”
“镇海军节度副使的位置,不是什么人都能坐的。陆世子查出猛火油后,王上没有马上抓他下狱,已经是莫大的信任了。”
镇海军离临安最近,却不是禁军,手里还握着猛火油。节度使是孙国舅,节度副使自然也要是越王信任的人。
剩下的他没直说。
猛火油失踪已经是铁板钉钉,无法改变。不给钱祯挽回的机会,直接夺职,会让钱祯心?寒,也会在宗室引起动荡。
把?钱祯逼到绝路,再饶恕他的罪过,才能让钱祯感激涕零。而汤世敬那边,也有了夺职的合适理由。
更重要的是,空出节度副使的位置,世子钱炼可以顶上。镇海军依旧稳稳地握在越王手心?。
越王笑道:“不愧是九郎!”突然话锋一转,“孤还以为,你会问解药的事。”
阿寿在捡奏折,手忽然停了一下。
李熙让淡笑:“命中有时终须有。”
阿寿继续捡奏折。
越王这?才满意地点头。
钱祐都求到面前了,对李熙让来说是个相互勾结的好机会。而李熙让没让他失望。
这?次考验,李熙让表现得很好。
李熙让帮越王整理好桌案,“接下来就是防汤世敬了,不能让他回明州。那是纵虎归山。”
汤世敬肯定找各种理由不交权。越王懂他的意思,不再多言。
李熙让告退,越王却忽然说:“九郎,莫待无花空折枝。”
他一顿,行了个大礼,这?才悠悠离去。
作者有话要说:下一章就是赐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