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云娇气冲冲回到小佛堂,恰好遇上延智大师送贵眷们出来。
在高僧面前,陆云娇温顺得像吃饱的猫,双手合十与他道别。
“郡主留步。”
贵眷们都走远了,延智大师忽然叫住她。
陆云娇以为他要说佛法,受宠若惊,没想到延智大师看看她又看孙氏,含笑点点头。
“好,好。”
延智大师笑呵呵地走远了。
陆云娇摸不着头脑,孙氏也一头雾水。母女俩便懵懂地走了。
她受了李熙让的气,用了晚膳就回房去睡。夜里孙氏和陆国公说起这事,“云娘还说大师可能想点化她,可惜她自个不开窍。听起来,她还想在佛法上有什么造诣……”
陆国公给她卸发钗的手一停,有些惊疑。
“你可记得法善大师?”
孙氏当然记得。法善大师是崇寿寺上任住持,十余年前把衣钵交予延智的次日就坐化了。
陆国公低声道:“当初是法善批命,他可能知道一些……”
孙氏脸色发白,抓着他的手:“那怎么办?要不要进宫去……”
“别慌,可能是试探我们。”
虽然这么说,陆国公心里还是没底,夫妇俩很晚才睡着。
***
是夜,兰馥堂。
王后沉吟片刻,“你说在山上待了多久?”
金鹊说:“大约一盏茶。是建安侯去找的郡主,不知说了什么。”
建安侯主动?
王后想了想,让她取来一本册子,看着李熙让的名字发愁。
她和越王考虑的不一样。她不想给陆云娇找个身体差的夫婿,但越王看重他的能力,见他对陆云娇感兴趣,有意拉拢他。
都和她透了口风了,想必是八九不离十,不作他想。
她不想让云娘应这门亲事,何况还有两个庶出的王女。但是越王觉得他适合做世子的辅臣,这亲事非云娘不可。
这话说得王后也心动。可手心手背都是肉,她舍不得让云娘受委屈。
王后心事重重。
金鹊放了册子,又说:“奉国军的战船到了,但是汤老将军还没到,几个侄子先来了。”
王后冷笑:“几个?算盘打得真响!”
先王和王上一直在削异姓军权,许多节度使都给了宗室子弟。
汤家蠢蠢欲动,一直想保住军权,与宗室结亲是最好的缓兵之计。但越王和她在王子们的亲事上一直很谨慎,他们只得悻悻作罢。
现在听说她要办一场宫宴,给几个郡主相看亲事,又把侄子派过来了。
可真是贼心不死!
金鹊低声说:“汤家已经往栖春堂和迎春堂送了礼。”
王后更是冷笑不止。
汤家这是想广撒网,能捕一个算一个。
“明日你去走一趟。”
敲打敲打,以免有些人被小利蒙了眼。
金鹊应了。
她正在想如何叮嘱陆云娇小心提防,外面宫女来报,说是世子来了。
钱炼进来时,衣服上还有些许水汽。他最近公事也不少,眼下刚从钱塘湖回来,神色十分疲惫。
王后虽然诧异,脸色却柔和了不少:“这么晚了,怎么不去歇着?”
“儿有一事,想问问母亲的意思。”
他这般郑重其事,王后挑眉,“说吧。”
钱炼上前一步,低声问道:“母亲可有世子妃的人选?”
王后先一愣,神色复杂,“你是为了云娘来的吧?”
母子俩不说暗话,钱炼点头。
他对云娘只有兄妹之情,但母亲对云娘这么亲密,难免让他多想,便先来探路,免得乱点鸳鸯谱。
“世子妃人选需要慎重。云娘……另有安排。”
钱炼松了一口气,还没来得及放心,王后又说:“她不会嫁入宗室,你只管放心。”
钱炼神色变幻不定,之前某个猜想隐隐得到了印证。
“这件事烂在肚子里,一个字都不要往外提,云娘那里也一样。若你几个弟弟有动作,你就想点法子,让他们打消念头。”
“……儿知道了。”
***
谢意娘判了斩刑,今秋就要行刑。
除了那夜陆家人去了一趟,再也没人去探过监。
“我就送到这里了。”
朱二郎从一间不起眼的小院里出来,欲言又止,“能否……”
送他出来的少年白白净净,笑容却疏离客套,“请回吧。大人的意思,你应该明白。”
朱二郎叹气。
谢意娘再怎么坏,好歹是他的发妻。总不能看她去死。
好不容易汤老将军居然来了临安,他本想着双方在明州是旧识,想拜托他求求情,没想到他连老将军的面都没见到。
那少年歪歪头,“你为何不求国公府?”
朱二郎的脸色一瞬间变得难看起来。
他回到家里,王氏正在整理行装,准备搬回明州去。朱七郎靠在墙上抠墙皮,“阿娘,我不想回去……”
王氏瞪他:“就知道玩!现在还有谁想跟你玩?”
朱七郎低头不语。
闹出这么大的事,人人都知道朱七郎是个混的,强抢民女还得罪了国公府,现在没人搭理他,他也不出门。
王氏看见朱二郎就愣了,“怎么回来了?”
朱二郎关了门大步往里走,“我跟王上讨了份明州的差事,与你们一同回去。”
“不行!你来临安不容易,你几个姐姐还在这里,不能走!”
王氏再跳脚,朱二郎心意已定,看见亲娘这副模样,只觉得好笑,“阿娘,你觉得她们想要这样的娘家?”
王氏闭了嘴。
出事后,朱家三四五六娘再也没回来过。
当初四个女婿都是托着朱二郎的关系,才来到临安谋生。现在连四个女儿都不要娘家了。
朱二郎早就雇了车马在巷口等着,一家子带着细软出来时,被周围人指指点点,恨不得挖个地洞爬出去。
陆云娇带着吴清和他们坐在茶楼,目送他们离开。
林绍还是有些担心:“就这样让他们走了?”
吴清和更老辣:“斩草不除根?”
孙盛拈起一颗乌梅:“放心吧,我爹盯着呢。”
吴清和这才放心,转而说起别的来:“听说娘娘这次动真格的?三个郡主都要安排?”
越国是藩国,王女只能封郡主,宗室里有永嘉和永泰两位郡主,而陆云娇这样以国公女得封郡主的绝无仅有。
其他三人神秘兮兮地凑上来,陆云娇这个当事人也一脸八卦。
孙盛笑道:“你有想法?”
吴清和连连摇头:“不敢不敢,只是好奇。”
陆云娇十分不满:“吴清和,谁还不是郡主了?你怎么不问我?”
她只是一句玩笑,没想到吴清和瞬间缩起脖子:“小的不敢高攀!”
陆云娇气笑,差点一筷子抽过去。
两人斗嘴时,孙盛悄悄附在林绍耳边嘀咕:“二郎,你就不想说什么吗?”
林绍低下头,“我、我没什么想、想说……”
“机会绝佳,错过这村没这店了!”
林绍渐渐脸红了,只是看着陆云娇不说话。
陆云娇发觉了他的视线,“二郎你怎么了,是不是生病了,脸这么红?”
林绍声音细细的:“我爹问我要不要去军中,我才十四岁……”
孙盛没想到他的话题突然飞了千里远,气得想拧他一把。
最后只能拧自己腿上了。
吴清和接了话:“十四岁,差不多能行。看你怎么想。”
吴家也在为他的前程打算,可能会像陆瑜那样。他不是家里长子,谋个差事平安度日就行。
林绍沉默不语。
他们一个个都要有差事,陆云娇忽然觉得无趣。
一想到下午还要去别院陪李熙让练剑,就更无趣了。
“我先走了,下午还要忙。”
吴清和诧异:“忙?你很忙么?”
孙盛也觉得奇怪:“对啊云娘,你最近都神出鬼没的,叫你出来吃饭都不应,是不是有新欢了?”
陆云娇似笑非笑,“我新找了个剑术师父。”
“谁?”
“不告诉你。”
吴清和心念一转,忽然喷了一桌子茶水。
孙盛一抹脸,气得想打人。林绍拎着衣摆抖个不停。
陆云娇身手好反应快,幸免于难。
陆云娇无语,“至于吗?见了鬼似的。”
吴清和呛得话都说不完整:“临安还有谁能教你剑术?总不会是建安侯吧?”
他随口一说,陆云娇笑容一僵,若无其事地撇开头去:“……就不告诉你。”
平白无故欠了这么大的人情,陆云娇哪敢让别人知道,对外一概说是找了个新师父。
堂堂临安小霸王,居然被迫还人情债……
太丢人了!
这事传出去,她以后还怎么逞威风!
陆云娇上门还债,一开始也惴惴不安,可是陪练两天后,发现李熙让不仅不会对她下黑手,反而会给她喂招。
短短七八天,她的刀法精进不少。看李熙让就没那么讨厌了。
只是每天累如狗,用了晚膳就睡着。
陆云娇让店家送干净巾子来。吴清和呛得脸色通红,心里却嘀咕着,搞不好真是建安侯。
他们上次还动了手,闹得风风雨雨的,云娘怎么会找上他?
难道不打不相识,打是亲骂是爱?
吴清和决定找个机会跟陆瑜告状,希望陆二郎能劝郡主迷途知返。
桌子还在滴水,四人都起身了。旁边一桌却忽然往吴清和脚下摔了只碗。
碎片飞溅,柳风及时挡住在她面前。
陆云娇一脸诧异,手已经搭上了长刀。
不会吧,临安城还有不认识他们四个的人?
那边四个少年郎,砸碗的满身肥膘、一脸横肉:“你对哪喷?没长眼睛啊?”
吴清和刚才背对他们桌,虽然心里不高兴,但没摸清对方底细前,他不会轻易动手。
他微笑着:“一时失态,请几位郎君勿要见怪。”
那人啐道:“偏要和你见怪!”
吴清和甩甩衣袖,微笑着开始拧手指。
有了这句话,打起架来就方便了。
四人一开始只看吴清和,等到看见陆云娇时均是一愣。
陆云娇不轻不重地笑:“这是我们几人的事,和几位郎君没有关系吧?”
另一个眼神阴枭的少年看着她:“怎么没关系?你一个娇滴滴的小娘子……”
他目露淫邪之色,想多看两眼。林绍忍不住了,上前一步。
柳风忽然把碗掀他们桌上:“放肆!”
用这种眼神看郡主,真想把他眼珠子挖出来!
他怒道:“贱婢!”
其他三人纷纷起身,准备打架。然而一个眨眼,就见这人被踢飞出去,撞在墙上,还被一把长刀顶着胸膛。
吴清和三人一阵寒颤。
陆云娇的身手怎么突飞猛进?
那边几人大惊,堂中客人纷纷躲避,二楼顿时一片混乱。
他握着长刀刀鞘,表情狰狞:“你知不知道我是谁?!”
陆云娇瞥了一眼他的腰牌和玉佩,怜爱地用刀鞘怼他的脸。
“我不需要知道你是谁,但你得知道我是谁。”陆云娇微笑,“我是你祖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