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家子顿时发了愁。
宫里早就在催她的亲事,她要是真看上了建安侯,他们也好给个准话。
次日早上,孙氏实在坐不住,来找陆云娇,却发现只有兰露和柳风在院子里。
“云娘呢?”
兰露和柳风面面相觑。兰露低声道:“郡主要出门,不让我们跟着,也没说去哪。”
孙氏失望地离开了。
陆云娇不知道府里已经为子虚乌有的事愁上了。
她在李熙让面前吃了大亏,不敢知会吴清和他们,自个沿着国公府附近巡了一圈未果,就独自找到城外。
临安有专人清理废弃杂物,城外还圈了块专用地。陆云娇刚刚勒马,就有几个脏兮兮的孩子围过来。
为首的男孩儿十分老练,与她商定了价钱,一盏茶的工夫,就找了十几个药瓶。
男孩儿找了两块干净的布,每个瓶子都擦了一遍,全部包起来递给她。
陆云娇要走,男孩儿却追过来,“小的叫四两,贵人以后用得着小的,可以到安民坊来。”
她觉得名字有趣,“四两?”
“爹娘想卖了我,跟人牙子要价二两,我逃出来了,就叫了四两。”
陆云娇点头,觉得他比看上去还机灵,“我还以为你要跟我走。”
他抹抹黑乎乎的脸:“小的在外面才值四两,在贵人府里不值钱。”
陆云娇走后,四两走回孩子堆里,有个更小的笑他:“不撒泡尿照照,贵人怎么看得上你?”
其他人没帮腔,贼溜溜地看着他俩。四两憨笑着,忽然扑向他,挥拳揍了过去。
两人打在一起,没过多久,笑话他的孩子慌张地钻出人群,溜到一边。四两挥挥拳头,那孩子吓得抹着鼻血钻进林子。
日头当空照,孩子们懒洋洋地躺在草丛里。只有四两坐在路边,等着可能上门的生意。
不远处传来嘚嘚马蹄声。孩子们稀稀拉拉坐起来,像田鼠从洞里探出脑袋。
四两一脸诧异,连忙迎上去。
陆云娇多牵了一匹马,劈头就问:“你会骑马吗?”
没等四两说话,陆云娇一把拎起他的衣领,把他放到另一匹马上,“城外还有其他这样的地方吗?赶紧带路!”
孩子们目瞪口呆。
挨打的听见动静回来,有人告诉他:“四两被富贵小娘子抢走了!”
四两一开始被颠得肺都要吐出来了,但很快就掌握了要领,只是不敢抬头,死死地抱住马脖子。
有他带路,陆云娇不至于抓瞎,在别处找到了药瓶,这才松了口气。
之前那些都不是,她急得要命,幸好有他,才解了燃眉之急。
她收好药瓶,“你不好奇我在找什么?”
四两收好赏钱,捂眼,“娘子没来找过东西。”
陆云娇诧异。这小子成精了。
天色已晚,陆云娇便顺路带他回安民坊。
四两深知机不可失,追在马屁股后面问:“贵人还有吩咐吗?小的一定尽心尽力!”
陆云娇随口一提:“那就盯着建安侯吧。怕不怕?”
现在她最大的仇敌就是建安侯。然而那一块都是贵人居所,他这样的孩子很扎眼。她好奇四两要怎么盯,也存了考量他的心思。
四两摇头,“不怕。要是有动静,小的怎么告知贵人?”
“来济泰坊找昭阳郡主。”
陆云娇策马离去,四两张大嘴巴,神情激动。
居然是昭阳郡主!
城里的店家已经点起了灯火,叫卖声此起彼伏。陆云娇又累又饿,还了借来的马,吃了一份碎金饭,抹抹嘴就去敲建安侯府的门。
墨竹来应门。她要进去,却见墨竹恭敬地伸出双手,顿时警惕起来,“什么意思?”
墨竹笑出一颗小虎牙:“郎君吩咐,若是郡主来访,必须交出身上所有兵器。”
陆云娇阴阳怪气:“你们郎君权势显赫,却胆小如鼠。”
然后解下佩刀,啪地拍在他手心。
她抬腿要走,墨竹又拦在她面前。
陆云娇叉腰:“又要做什么?”
“郎君吩咐的是‘所有’兵器。”
陆云娇气得直笑:“我何曾……”
一想到上次用短刀挑了他衣裳,顿时不做声了,从腰后抽出短刀,拍他掌心。
她再往前走,墨竹又拦。
陆云娇浑身无力:“有完没完?”
“郡主的马鞭也交给小的。”
陆云娇交出马鞭,对他温柔地露齿一笑。
“我的马只认这条鞭子。你要是弄坏了,我就上侯府来抢李侯的鞭子。”
墨竹吓哭,然后一抹脸,面无表情地带路:“郡主请。”
侯府用的是素绢灯笼,上面端端正正写着“李”字。陆云娇看了两个,随口问墨竹:“都是李侯自己写的?”
墨竹惊诧,“郡主如何知道?”
陆云娇看着银钩铁划的字,冷笑一声,“字比人还嚣张。”
反正李熙让听不见,她想怎么说就怎么说。
绕过正堂,穿过东侧院,就走进了府中花园。陆云娇看着高低错落的太湖石,再看看远处夜幕下只剩黑影起伏的凤凰山,“李侯的园子比人有意思多了。”
自家造园还借了凤凰山的景,王上都没他嚣张。
墨竹偷偷看了屋子那边一眼,不敢接话。
陆云娇看见水中游鱼随她影子游移扎堆,忍不住对着鱼晃晃手指,就听见不远处传来一声轻咳。
陆云娇抬头,看见李熙让轻衣缓袍站在廊下,形单影只,莫名生出一丝寂寥之感。素绢灯笼在他头顶招摇,一明一暗,衬得他眼神深沉如墨。
昏黑的天地间,园林屋廊只剩粗细不等的线条,就连他也融在这幅简洁的画作中,脸上没有丝毫情绪。
陆云娇想,他要是换身衣裳,往佛台一坐,刷层金漆,说不定会有信徒给他上香。
跟个木人似的,一点情绪都没有。
年轻权臣都是这么深沉么?
虽然光线暗淡,李熙让却将她表情看得清清楚楚,皱起眉:“你在想什么?”
“我只是想,李侯穿这身,根本看不出腿有多长。”
四下死寂,李熙让脸色铁青。
陆云娇输人不输阵,沾沾自喜。
她找回了药瓶,才不怕他,大步走过水上连廊,对他伸手。
李熙让下意识退了一步。
陆云娇莫名其妙:“躲什么,拿着啊?”
李熙让看着药瓶,却注意到她的手。
她的手纤长得正好,既不会细得拿不住刀,也不会粗得失了美感。白嫩的掌心上有老茧,也不知私下习武吃了多少苦头。
李熙让突然沉默,陆云娇觉得莫名,“你不要?那我扔了。”
她对着池水作势要扔,李熙让忽然反扣她的手腕。
他长得高,陆云娇被他提得踮脚,气得朝他一脚踢过去,“放手!”
李熙让拿走药瓶,退后一步,恰好避开这一脚。
他脸色很不好看:“你不能好好说话?”
他居然还倒打一耙?!
陆云娇气得下意识拔刀,但一手抓空了,才意识到什么,只得握拳咳嗽,缓解尴尬。
墨竹忍住笑,手上的长刀短刀马鞭掂得哗哗响。
陆云娇恼羞成怒地瞪他一眼,又看着李熙让。
“你莫名其妙对我动手,还威胁我,居然还让我好好说话?!”
“是你乱拿东西。”
“是你没管好自己的人!”
陆云娇气得跺脚,转身就走,毫不留恋。李熙让看着她的背影,忽然叫住她:“别忘了我的话。”
敢说出药瓶的事,就让她知道好看。
“知道了——”
她懒懒的声音还在水面回荡,人已经走远了。
刚热闹起来的庭院沉寂下去。微风拂面,鸣虫阵阵,鱼儿忽然摆尾,“哗啦”搅乱了水中月。
李熙让看着药瓶,指尖还残存着刚才的触感。
看着坚硬粗糙,却柔软得要命。
他咳嗽两声,打开药瓶看了看,才交给文竹。
“让丁亥认一认,再送给郑太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