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不了多久,同样惨烈的哭喊在安祈县公府响了起来:“圣上啊!我白白疼了你二十年呐!!!”
“长乐家还有两个小子嘛!你们一个个闲散宗室跟我抢好苗子,不觉得?过分吗?”杨景澄一手抱着杨宣维,一手拉着杨宣政,还不忘朝安祈县公嚷,“要不你等?宣政成亲了多生几个的时候也行!”
杨宣政瞠目结舌的看着杨景澄,他才十岁!安祈县公都多大年纪了,您说这话不亏心么?还是当皇帝的,就得如此的不要脸?杨宣政陷入了沉思……
匆匆追着过来的保庆郡公差点被杨景澄的话噎了个跟头,长乐家的那俩小子,能跟杨宣政比吗?啊!?您抢走旁人家的金元宝,还给人家一个小铜子儿,您还觉得?自己特公正了!?
皇帝都是这么心黑手狠脸皮厚的!?
杨景澄才不管俩老头儿,美滋滋的带着孩子跳上了一直坠在他后头的马车,命车夫一扬马鞭,往皇宫里扬长而去也!
保庆郡公与安祈县公面面相觑,好半晌,忍不住抱头痛哭。尤其是安祈县公一面哭一面数落:“都叫宫里的那位带坏了啊!以前多好的孩子啊!打他十一岁入京起,我就把他当我亲孙子待,他今儿竟亲自来抢我重孙子!”
“明明是他老子送过来的!”安祈县公越想越委屈,“他连他老子的话都不放在眼里了!”
“瑞安啊!你可睁眼瞧瞧这世道吧!”
安祈县公家的长随连忙提醒道:“公爷,那个……圣上之?父已经封了瑞王,您再叫他往日的封号不合适。”
“滚!”安祈县公气的跳起,“我叫他瑞安怎么了?最好叫醒他来,让他给我评评理!”
被杨景澄留在原地照应两个老人家的丁年贵,忍不住轻咳一声道:“那个,公爷,宗室里还有不顺着自家儿子的父亲么?”
安祈县公的叫骂戛然而止!一张老脸迅速憋成了紫红色!妈的,新来的锦衣卫指挥使说的好有道理!
保庆郡公却没有安祈县公的精力,只坐在门口的石阶上,吧嗒吧嗒的掉眼泪。他是真伤心了。宗室里多少年没出过像样的孩子了?他们做长辈的不是不着急,奈何压根就没几个孩子,落地了自然娇宠些。然再如何忍不住的娇宠,又有几个人心里不明白?又有谁不羡慕当年华阳的一双佳儿?
好容易杨宣政落到自己家,偏被人抢走,可真是挖心肝般的疼。
然而,家族延续,永远是凌驾于个人情感?之?上?的。杨景澄知道保庆与安祈必然难过,但他亦无他法。宗室缺孩子不是他造成的,如今做了大家长的他,更不可能放任杨宣政兄弟去做甚闲散宗室。
说句到家的话,朝臣哪个没有野心?又哪个不期冀着从龙之?功?康国公与宣国公肯背叛杨元毓,为他踏平荆棘、助他登上御座,有几分是对杨家天下的忠心,又有几分是为了自己家族绵延?
同理,曾是准太孙的杨宣政,如若落在宗室里,便是杨景澄生了儿子,只消他儿子不如杨宣政,多少人又会借着杨宣政昔年的身份,教唆他篡位谋反?
杨景澄自家踏上了篡位的青云路,将来有人扶持杨宣政篡他,亦理所当然。理由都是现成的——这天下,原该是华阳的。
至于宗法皇权到底是不是这么算的?华阳又愿不愿自己的儿子去篡一向疼爱的弟弟?那都不重要了。
马车向着皇宫飞驰,年纪小些的杨宣维暂蒙在鼓里,甚都没弄清楚。他隐约猜到了有变故,不过能与哥哥相见,心中端的是无限的欢喜。保庆与安祈二人虽从不阻拦兄弟亲近,只是到底不在一家府邸,让自幼形影不离的兄弟很是不惯。
因此,杨宣政只一句——将来我们一齐在宫里过,便安抚住了他。
宗室聚居之?地与皇宫相去不远,马车很快抵达了皇宫。因杨景澄乃天子,他的马车可由正中的宫门长驱直入。当然,马车不可能从三大殿直接穿过,车夫调整了方向,拐去了贞度门。
宫内多半门户皆有台阶,马车能到的地方有限,故宫中主位出行多用步撵或肩舆。杨景澄嫌麻烦,在门前下了马车,也不等?人抬肩舆来,径直喊上?两个孩子,快步向坤宁宫走。
杨宣政行在通往后宫的道路上,十分的不自在,却也只能勉力调节着,装作云淡风轻的模样。不多时,杨景澄就带着两个孩子走进了坤宁宫内,颜舜华日常起居的东暖阁。
今日的天气着实好,不冷不热,秋高气爽。东暖阁炕边的窗户大开,让微风轻轻吹入,驱散着屋内浸润了数月的药香。颜舜华与叶欣儿皆坐在炕上?,逗着小公主做耍。
经过数月的调养,颜舜华已然康复了许多,却依旧难有精力掌管宫务、抚育女儿。如今这一应事物,皆在叶欣儿手中。只把宫里经年的太监宫女们看的频频替她捏汗。
要知道天家是最不讲究嫡庶之?所在。外?头公侯府邸,便是夫主强行扶正的小妾,众夫人们也看不起,胆子大些的更是敢当面甩脸色。可到了皇家,由后妃封为皇后的,那可就太多了。而一旦正式册封,夫人们有天大的胆,也不敢不敬皇后。
叶欣儿本就进门在颜舜华之前,她乃杨景澄正经元配的陪嫁,论资历比颜舜华长,论与杨景澄的感?情,更不比颜舜华差。与此同时,颜舜华娘家衰落,而叶欣儿娘家崛起。哪一日杨景澄心情不好,把二人调个位置,都无人能说什么。
只是他们却不知,在杨景澄外?放的时日里,妻妾二人在瑞安公府的东院里相依为命,已是过命的交情。
何况历经诸事的叶欣儿早看透了世间事,她与其说是想做贵妃,不如说是仗着这层身份,从此不必再嫁去别人家里,侍奉公婆,受尽委屈。在承乾宫内,她活的跟个未出嫁的千金小姐似的,掌着家务,养着侄女儿,真?是再快活也没有了。
殊不见?青黛宁可做宫女,也不嫁出去做诰命么?诰命说的好听,甚一品二品三品四品,还不是要看丈夫的眼色过活,今日捏着鼻子给丈夫纳个妾,明日又忍着胃疼给丈夫纳个通房。自家能生儿子还好,生不了儿子的,还得?去养庶子。最气人的是,养的好了是嫡母该的,养的不好全赖嫡母教坏了,找谁说理去?
楼英算得?上?体贴的丈夫了,魏燕如不也得?强颜欢笑的替他张罗侍妾么?
反倒不如青黛在宫里混着,果?真?能在乾清宫做一世的掌事大宫女,到老了的时候,还愁无人伺候?宫里的大太监,谁还没有三五个徒弟伺候的比亲儿子更细致了?
便是强行被杨景澄送出宫外?的轻烟,先前还哭哭啼啼的。待到出了宫,立时把妇人的发?髻一挽。杨景澄用寡妇清激励她,她便果?真?扮成了个寡妇,带着当时一齐被刘常春买来的五个姐妹,并四个专做兔儿爷的小厮,与屠方混在了一处,满京城的操持烟草专营之事。男人是什么?男人都是她的客官,两眼只盯着人家的钱袋子,再不考虑甚终身大事。
三纲五常之下,原本女人家如无根的浮萍,要么依附父兄,要么依附丈夫。否则这世道,女人是活不下去的。但无论是叶欣儿、还是青黛轻烟,皆寻到了皇帝做靠山。天下没有比皇帝更靠的住的男人,尤其是不打算做他的妃子的时候。光凭与他的香火情,便能横行一世。
有靠山有银钱,姑娘们自是不肯嫁人。便是叶欣儿,亦十分满意如今住承乾宫正殿、享皇家尊荣的舒坦日子。她作甚想不开要去争宠?又作甚想不开给自家姐妹添堵?
颜舜华想的更简单,她信杨景澄。何况以她的身体状况,倘或有个三长两短,后宫难道就乱套了不成?她若死了,她姐妹当皇后没毛病!
姐妹两个当真?是好成了一个人,把小公主逗的咯咯直笑。杨景澄进门时竟愣了好半晌,总觉得?自己倒像个外人。还是陈方珠悄悄提醒颜舜华道:“娘娘,圣上来了。”
颜舜华与叶欣儿方回过了神,纷纷朝杨景澄见?礼。
杨景澄扶起颜舜华,笑对杨宣政兄弟道:“来见过你们母后吧。”
颜舜华与叶欣儿齐齐一呆!
杨景澄也不同她们多废话,把颜舜华按在了炕上?,生生受了杨宣政兄弟的头。
“圣上!”饶是颜舜华见识多广,亦被杨景澄弄了个手足无措。
“你说的,没太子,我容易遭人算计。”杨景澄坐到了颜舜华旁边,随手指了指杨宣政,“现在,太子不是有了么?”
颜舜华目瞪口呆。她自是认得?杨宣政兄弟,但她万万没想到,杨景澄给他来这么一出!
杨景澄笑呵呵的伸出了两根手指:“两个儿子了,再没人逼我纳妾了吧!”
颜舜华怔住,她听见了自己心脏跳动的巨响。杨景澄,竟为她做到了如此地步!?
杨景澄挥手,命陈方珠先带杨宣政兄弟去休息,收养杨宣政的手续繁琐复杂,自有宗人府去办。至于“一家人”联络感?情之?事,待手续办完了再办不迟。
叶欣儿亦极有眼色的抱着小公主退出了坤宁宫。
待东暖阁内没了闲杂人等,杨景澄方缓缓道:“你当日的伤,若说有多重,也不至于,否则你活不到今日。”
颜舜华嘴唇轻颤,眼泪簌簌的落。
“养病需得?静养,这个静,不止安静,还有心静。你总有那多沉重的心思,如何静的下心?又如何养的好病?”
颜舜华的泪水蓦得收住,随即针扎般的痛席卷而来。她在心疼杨景澄,从古至今哪个皇帝,能心甘情愿的扶旁人的儿子上?位?唯有杨景澄……唯有杨景澄……顿了许久许久,她才低低道:“你何必……”
“选个最有利的法子罢了,也不尽是为了你。”杨景澄笑道,“如今天下已定,儿子也有了,你总该好了吧?”
颜舜华哽咽:“我不知道。”
“那便且养着。待你好了,心里没了焦急,或能再受孕也未可知。”杨景澄又道,“咱们家原先的府邸,我收回了。牛哥儿另迁了它处,由张伦照应。那时我就在想,若我们有了儿子,便叫他袭瑞王爵,住咱们原先家里去,也算陪陪我父亲。若我们无子,也只好叫牛哥儿接着袭爵瑞安。总不能叫传承百年的爵位断在了我手里。”
颜舜华心中又酸又甜,又苦又辣,端的是五味杂陈。好半晌,她闷闷的问:“养别人的孩儿,你真?不在乎?”
杨景澄沉默了好一会儿,才道:“多少有点吧。但人生难有十全十美,就了这头,便就不了那头。儿子还没影儿,我总不能为了个没影儿的事,对不起有影儿的你。”
颜舜华强挤出了个笑:“你这个人,真?怪!”
杨景澄好笑:“多稀罕,你今日才知道我牛心古怪?我小时候那名声你当真?没听过?好几回恼的父亲都受不了,现已是脾气好多了!”
一只瘦弱的手,握住了杨景澄骨节分明的大手。抬起头,四目相对。千言万语,皆化作了星辉,融在了颜舜华墨黑的眸子里。
“此生得?遇你,纵死无悔!”
颜舜华的语调很轻,却每一个字都说的极为珍重。
大手回握,杨景澄的语调平静的道:“不要轻言生死。你我就这么慢慢往前走,走到哪里算哪里。待到黄泉路上重逢,回顾往昔。你无怨悔,我无怨悔即可。”
颜舜华眨眨眼:“顺便,先定了你的来生?”
杨景澄轻笑:“嗯。好。”
作者有话要说:顺嘴科普一句,在古代,夫妻感情深厚是美德,也不必妖魔化古代,虽然很多人不守规矩,但是对守规矩的人是尊重而不是耻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