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59、接人

瑞安公府。

章夫人看着送休书过来的小太监,整个人都木了。永和伏诛,新皇即位;将兵围城,血洗政敌;仅仅两日的功夫,京城翻天覆地。早有预备的宫廷尚算宁和,可对宫外某些人家而言,已然是人间炼狱!

整个章氏族人,至今都不愿相信株连九族是章太后亲自下的令。他们绝望的哭喊与怒骂,齐齐冲向了杨景澄。认定如?此绝户计,必然是杨景澄控制宫闱后,逼迫章太后做的。

嫁入章家的宗女们在向自家父母亲长求助,嫁出章家的宗室夫人们,在不住的串联,希望能给娘家讨个说法。章夫人亦是刚从榕王府归来,满心疲乏下,就被章太后的懿旨当头敲了一棒,好半日都无法回过神。她身边的丫鬟仆妇,更是一个个吓的噤若寒蝉。

泪水簌簌的落,良久,章夫人红着眼,问小太监:“果真是娘娘亲自下的旨?”

“是。”

“你骗我!!!”满心怨愤的章夫人厉声尖叫,“是他假传懿旨!我是他嫡母,他杀不了我,就假传娘娘懿旨杀我!”

章夫人一把将懿旨砸回了小太监身上:“那不孝的狗东西,我要?去敲御鼓,我要?告他忤逆!”

“便他是皇帝又如?何!?篡位已然不忠,他还?敢不孝?”章夫人恶狠狠的道,“他不怕天下骂名,皇位不稳吗!?”

小太监看向章夫人的眼神,带上了怜悯。天下有法理、天子讲忠孝,这都没错。然凭甚法理忠孝,皆敌不过权势滔天。章家曾仗势,过的比宗室都张狂。而今杨景澄登基,又岂会真怕了个有仇的嫡母?

说句到家的话,连永和帝与先太子都砍了,且是公然在乾清宫大殿上砍的,怎么,你区区一个国公夫人,还?砍不得?

不亲自动手,无非想你死后入不得祖坟,不想让你得到旁人的丝毫怜悯。

此乃杨景澄性情所致,他不喜蝇营狗苟,更重光明正大。章太后是长辈,是宗妇。她下令休妻彻查,合情合理合法。也正因如?此,杨景澄不肯动用私刑,而是希望查案的部门,堂堂正正的查访办理。否则章夫人此刻只怕但求一死,哪还有心情怒骂哭喊?

小太监身后,跟着的是东厂的番子。见章夫人撒泼,心里?已是十分的不耐烦。二话不说,上前拽起章夫人的胳膊便往外拖。

“我不出去!”章夫人慌乱的大喊,“七去三不去,我娘家已无人,夫家不能休我!”

那番子好笑道:“谁请你回娘家了?你毒杀圣上生母的案子?发了,我带你回东厂审讯。还?想着回娘家呢?您老可真会做梦啊!”

“不!!!”章夫人听见东厂二字,立时剧烈挣扎起来,“我不去!我不能去!”女人去到了那等地方,便算失了贞洁,哪怕死了也无颜见祖宗。

可她一个内宅妇人,如?何挣脱的了番子的铁钳?眼看着要?被拽出正院大门,她立时怕的大哭起来。她出身权贵,嫁入宗室。一辈子?都在繁花锦绣堆里?转,甚诏狱东厂的,皆为传说。可她更清楚传说有多?可怖。就在前日,章家宴席上,为了跟丁夫人凑趣,女眷们还?嗑着瓜子?,嘻嘻哈哈的说着颜舜华的遭遇。

谁成想,展眼间,颜舜华咸鱼翻身,她们却籍没的籍没,判刑的判刑。

“我不能去……”被自己的想象吓了个半死的章夫人哭道,“我要?见娘娘!你们让我见一见娘娘!”

番子自家且见不到章太后,冲他喊有鸟用!他揪起章夫人的头发,随手就往门廊上的柱子一撞。

章夫人立时被撞了个两眼冒金星,恐惧的尖叫:“那小妇养的贱种要?杀我!姑母,救我啊!救我……啊——”

哭喊忽的化成了惨叫,番子定睛一看,只见章夫人的胳膊上,不知何时插上了一把飞刀。飞刀角度刁钻,竟是擦着骨头,把胳膊扎了个对穿。

番子瞠目结舌,他出门半个小差事而已,这又是何方神圣!?

“东厂是没人了怎底?”树梢上,有人影一跃而下,“抓个女人都废话恁多?。她当众骂圣上,就该千刀万剐了。你们倒好,站干岸上听着。怎么着?觉得她骂的精彩,还?想多听两句不成?”

“丁大人!”那东厂番子看清来人后,登时脸色发白。丁年贵原只是东厂一个档头,非他手下的番子,倒不必惧他。可如今,谁还?敢只拿他当个档头?没见名义上的东厂头子梁安,人前人后,都恭恭敬敬的唤他丁大人,绝不似待旁人般,连名带姓的叫唤了么!

丁年贵没兴趣跟个小喽啰计较,眼下宫内外忙的脚打后脑勺,章夫人之事小的不能再小,不然也不至于派个东厂里?不认得的小人物来跑腿。于是摆摆手道:“先堵了嘴拖走。回到衙门,只管把供词问出来即可,别瞎动酷刑,圣上不喜欢看那个。”

那番子咽了咽口水:“那……问出来后呢?”

丁年贵噎了噎,是啊,问出来之后呢?以下犯上乃重刑,可妻杀妾,却连偿命都不用。杨景澄真按律法行事,章夫人顶天了打八十板子,还?可拿钱去赎一部分。算个屁的报仇!

就你别扭!当了皇帝更别扭!丁年贵心里?暗骂了两句,又没好气的对眼生的番子道:“怪道你出不了头,真真是个榆木脑袋。拿不准的,回去问梁总管。他精的跟鬼一样,犯得着你操心?”

那番子确实是个新来的老实人,听完丁年贵的训斥,接着便耿直的问:“这事儿不是您负责啊?”

丁年贵:“……”若是老子?负责,这会子?姓章的娘们早叫剥光挂刑讯架上了,还?有空骂人呢!

“此处乃圣上潜邸。”丁年贵生怕榆木脑袋做甚蠢事,耐心的解释了一句,“我来看着,省的有不长眼的冲撞了小公子,弄坏了屋子?。”

那番子的冷汗唰的就下来了,所谓贼不走空,他们做番子的,去到哪里都得来个掘地三尺,不然简直对不起这身东厂的官服。他正对着章夫人头上的镶金嵌玉的首饰流口水,想着绑了这女人,自己再去正屋里?悄悄搜刮一番。

经丁年贵一提,方想起此处为潜邸,里?头的财宝女人,全是皇帝家的。万一叫人抓个现行,挂刑讯架上的就该轮到自己了,可不是吓了个冷汗直流。

为了将功折罪,那番子再不客气。狠厉的往章夫人身上踹了两脚,直把人踹的脸色煞白。而后一根绳子?绑了,拎小鸡仔似的把人拎着往外拽。可怜章夫人一双小脚,平日里走路都有摔的时候。叫人粗暴的拽着,果真没了说话的力气,只顾的上连滚带爬。

东厂什么尿性丁年贵再清楚不过,没再多?看那番子,抬脚便踏进了正房大门。大门内外几十?号丫鬟婆子?,其中不乏认得丁年贵的。见他进门,一个个噗通噗通的跪在地上,大气不敢喘。

唯有年仅四岁的牛哥儿,直愣愣的站在正厅中央,不知所措。宗室公子,生人不跪。他甚至没有对人行礼的意识,就那么傻傻的看着一步一步走来的丁年贵。

“大人……牛哥儿乃宗室子孙……”角落里传来了一句带着颤音的提醒。

丁年贵寻声望去,是个穿着鹅黄袄儿的丫头。察觉到他的视线,赶紧一个头磕下去,不敢对视。

“杏雨。”丁年贵轻易叫出了她的名字。

杏雨浑身一抖,低低应了声是。

“府邸将要?收回,你挑些得力之人,把哥儿的行李收拾妥当,静候圣旨,预备搬家。”

杏雨猛地抬起头,眼里满是难以置信的神色。

“张伦何在?”丁年贵略提高了些音量问道。

“奴才在!”张伦不知从哪个角落里冒了出来,殷切的跑到丁年贵跟前,点头哈腰的陪笑道,“丁爷,您有什么吩咐?”

“你使几个手脚麻利的丫头,把此前圣上与娘娘喜爱之物捡出来,回头送宫里去。”丁年贵这两日也是闲的,所以随手讨了这么桩差事。到底也不甚要?紧,因此显的十?分随意。三言两语交代完,转身就要往外走。

不想张伦却跟了上来,满面堆笑的问:“丁爷,您看,往日伺候惯了的人,要?不要?送几个进宫?”

丁年贵似笑非笑的看着张伦:“你?”

张伦打了个哆嗦,连忙道:“奴才说的是丫头们。”

丁年贵抬手指了指方才章夫人落在地上的一只绣鞋,十?分厚道的提醒道:“我没记错的话,你孙女是她当初硬塞给圣上的吧?”

张伦当即苦笑:“那也是圣上的原先的姨娘不是?奴才也不好打发她再嫁,烦请丁爷带着她进宫,接着给娘娘使唤吧。”

丁年贵不为所动:“不好再嫁一根绳子?勒死不就好了么?作?甚要?带进宫给圣上与娘娘添堵?”

张伦:“……”

丁年贵冷冷的道:“圣上没同你们计较,是他大度,不是让你们蹬鼻子上脸的。你自家孙女,爱嫁便嫁,爱留在自家养也没人理你。但你若想仗着这点子渊源,跟着鸡犬升天,那我就要不嫌麻烦,教教你东厂的规矩了。”

张伦头皮一炸,立刻闭嘴。

“不可慢待了小公子,”丁年贵一面往外走,一面叮嘱道,“当然,你们不怕死的话,可以试试。横竖那不是我主子,我就出来带个话,他是好是歹,我无所谓的。”

张伦都快听哭了,您老说的是人话么!?上一个往宗室子弟身上试胆的,叫你们东厂挂了十?几日才蹬腿。他们又没吃了熊心豹子胆,没事儿跟自己全家老小过不去作甚?

说话间走到了大门口,张伦还想说什么,却见丁年贵往左拐的脚步一顿。伫立良久,终是缓缓转身,而后大步流星的朝勋贵云集的方向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