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方达成一致后,接下来便是调兵细节的?商榷了。宣献伯与康良侯性格不同,行?军布阵的想法亦不同。二者都想要实打实的?从龙之功,那便都得出兵,既要一同出兵,少不得要先规划好如何?配合。
二人唇枪舌战的?辩了足足两个多时辰,杨景澄半句插不上?嘴。凭他学的那点皮毛功夫,碰上个甚京卫指挥使、都指挥使之流,还能说上?两句。到了边疆宿将的?跟前,离屁懂不懂,也就一线之隔。
既不懂,那便不多言,安静的?在旁听着。打仗与治国一样,能听两位前辈坐而论道,实属幸事。听到中途,杨景澄索性起身,把守在门外的?三个侍卫拎了进来,叫他们好生听听课,长长见识。
杨景澄的?举动无疑大大取悦了两位宿将,讲的更起劲了。至后来,早已脱离了篡权夺位的?范畴,直奔行?军布阵的技巧去了。杨景澄悠哉悠哉的?吃着桌上?备的?零食,心想,这二位别看平日里隔三差五的?对骂,很多方面还挺惺惺相惜的?。
一场酣畅淋漓的?辩论下来,宣献伯与康良侯皆觉爽快。原先他们各自守着一滩,难有正经交流的?机会。何?况往日各属不同的?派系,真掐起来,那是生死仇敌,压根没心思关心对方在军事上?的?见解。
而今因杨景澄,他们碰在了一起,从此成了一条绳上?的?蚂蚱。不说得好的穿同一条裤子,至少别相互扯后腿。没有了敌对的意思,说起各自的心得来,亦颇有趣味。
于是二人话题一拐,开始说起了蒙古诸部的详情。杨景澄立刻放下手里的?松子,认真听讲,不时提问。三个人就着桌上?的?茶点,直从天光说到了天黑。待陈姚重新摆上?宴席,康良侯与宣献伯过?往的?那些龃龉,已随着一起痛骂蒙古,烟消云散了。
陈姚替桌上?三人斟上?酒,还不忘低声提醒杨景澄:“公子伤势未愈,小酌怡情,切莫贪杯。”
杨景澄笑对康良侯道:“你们家的?陈小哥着实细心?贴,又知进退,实在难得。”
康良侯不以为意的道:“公子喜欢,送您好了。”
陈姚僵了僵,就听杨景澄忙不迭的道:“不了、不了,我家一大群,再带个贴心人儿回去,打小跟着的?那几位非得哭倒长城不可。借给我用几个月,便十分?感激了。”
听杨景澄如此一说,陈姚悄悄松了口气。他是康良侯府的?家生子,父母兄弟皆在府里过?活,好容易爬到了康良侯身边,勉强算得上?心腹小厮,半点不想去别人家过活。
康良侯却有些失望,毕竟往杨景澄身边塞人,必定越往后越难。眼下让他带走用惯的小厮,日后君臣之间自然更亲近。不过?既然双方都不愿,他也不便强求。
不想,杨景澄竟又道:“说起讨人,我倒真有个人想同侯爷讨要。”
康良侯挑眉,直接道:“我几个孙女长的还不错。”
杨景澄差点给呛着,连忙摆手:“不敢当、不敢当。再则,我家有河东狮,我怕府上?的?小姐真打不过?她。”
宣献伯大笑:“您是不舍得同甘共苦的娇妻受委屈吧?姓蔡的没眼色,我们别理他。”
“老?王八你闭嘴!”康良侯直接骂了回去。
杨景澄心累,赶紧拦住又要对骂的?两人,单刀直入的道:“我想要个丫头,呃,是令孙蔡颖公子的?屋里人包氏,小名唤雅琴的。不知府上?公子是否肯割爱?”
站在他旁边的丁年贵怔住,康良侯与宣献伯也愣了。好半日后,康良侯试探着问:“挺漂亮?”心里却忍不住猜测,莫非杨景澄喜欢人妇?这可不大好办呐。
杨景澄摇头:“我没见过?,只是故交之妹,当年沦落,幸得府上?照应。此前意外探听到了下落,恰好今日见了侯爷,您又是个爽快人,我便直说了。”
“原来如此。”康良侯好笑的?道,“一个丫头,您打发个人,随口同我家小子要来便是。何?必平白欠我个人情?”
“横竖人情欠多了,不差这一桩。”杨景澄也笑,“我们明岁方回京,且先同您打声招呼。既是故交之胞妹,与我自己的?妹妹差不多。做丫头实委屈了。只好先赖在您府上?,混几个月再说吧。”
丁年贵垂下了眼,掩盖住了眸光中的情绪。家族零落,父母双亡。唯一的?至亲落在康良侯府,却因身不由己,多年不曾去瞧过几眼。只因担忧自己瞧多了,便放不下。只得装作不在乎,不闻不问。
可仅存于世的?至亲,又岂能真的?放下?为奴做婢,朝打暮骂,诉不尽的委屈。丁年贵不止一次的期盼,待到时机成熟,必把人接回。不想,杨景澄此刻提了出来。
康良侯不是傻子,杨景澄的?话都说到这份上了,那什么?包氏便不能慢待。他心里无?不遗憾的想,可惜是个屋里人。他对包氏没印象,但深知家里的?规矩。一直没混上姨娘的?,必定无?生育。若生了蔡家的?孩儿,可就真攀上?“舅舅”了。可惜了啊!
宣献伯似没察觉到康良侯的?遗憾,笑呵呵的道:“说起讨人,我也有个不情之请。”
康良侯冷笑:“滚。”
“没找你,你说个屁!”宣献伯顶了回去,又笑对杨景澄道,“公子啊,您甚时把我们家赵敬还给我?您看我老?天拔地的蹲在陇原守国门,连个贴心人都没有,您忍心么??”
知道宣献伯在开玩笑,杨景澄配合的?笑道:“待我回京,立刻还您。现他困在宁江,不好动弹的?。”
康良侯冷哼一声,没再说话。其实赵敬之事,在杨景澄救了蔡仪时已然揭过。今日提起,不过?是为了挤兑宣献伯,自己并没放在心上?。再说,他儿子是有些不着调儿,堂堂将军沦落为奴十几年,也够本了。便是看杨景澄的?面子,也不能再计较。
杨景澄公然认了师父,这段关系便难以遮掩。帝师啊……待杨景澄登基,封个正一品的?太傅,都没人能说理。康良侯再跟人死磕,那不是找不自在么?
远在宁江日日忧心的?马桓还不知道,一个硕大的馅饼,马上就要兜头砸他脑袋上?了。听到杨景澄流放消息的他,正抓耳挠腮的想法子联系宣献伯,希望康良侯的?这位邻居,能稍微照看一下杨景澄。谁能想到,此刻他心里想的这三人,正拢在一块儿喝酒呢?
三人边喝边聊,时间过的?飞快。X时,宣献伯抬手举杯:“天色不早,公子身体不适,也该歇息了。今日这场酒,我喝的?爽快。明朝我便要回陇原,现敬二位一杯,预祝我等明岁春来,旗开得胜!公子请随意,姓蔡的,你陪我干了!”
康良侯拿起酒杯,一饮而尽,爽快的?亮了杯底,叫嚣道:“喝酒谁怕谁?明岁你给我等着,我拎着酒上?你宣献伯府,喝到你叫我爹!”
宣献伯砰的放下酒杯:“好,我等着,看谁管谁叫爹!”
两位斗鸡又互骂了好一阵,才在杨景澄的?劝说下彻底消停。宣献伯是个有分?寸的人,既然明日要赶路,他便不再耽搁。与杨景澄道了个别,大步流星的?朝总兵府替他预备的?客房里休息去了。
康良侯与杨景澄明日皆无?事,要从容许多。陈姚拿来了杨景澄的?披风,替他穿上。康良侯也裹了件狐狸毛的?斗篷,一齐走到外头,缓步行在石板路上?,亲自送杨景澄回房。
外头风大,说话得吃一肚子风。一行?人沉默的?走到杨景澄暂居的?院落,康良侯也没进门,就立在门口道:“俗话说,君不密失其臣,臣不密失其身。朔方虽是我的?地盘,保不齐有探头探脑的?。我们今日所议,是泼天的富贵,亦是要命的买卖。是以,公子且委屈在此偏院里。您进了朔方便石沉大海,纵然汤宏等人失望,章鸿祯却也摸不着门路。此乃迷魂阵,专等明岁他们往里跳坑的?。还望公子?谅。”
杨景澄道:“我想给我奶奶写信。她年纪大了,我不放心她。”
康良侯笑道:“与娘娘的?通信自是无碍,慈宁宫戒备森严,想探听其间消息,章鸿祯没那个本事。但您与夫人的?通信便罢了,她那处只是个驿站,人来人往、跟个筛子似的。倒是有些似是而非的?传言,可借她那处传进京里。”
“那算了,没得吓死她。”杨景澄道,“她比我伤的重,且叫她好生静养吧。”
康良侯无?可无不可,比起杨景澄时不时能传出驳杂的?消息,还不如一潭死水让人更忌惮。至于章太后那处,他好吃好喝伺候着杨景澄,把人养的白白胖胖的?,总得邀功不是?也就无所?谓杨景澄自己是否写信了。或许,杨景澄的?亲笔,更让章太后喜悦也未可知。
时候不早,康良侯没再逗留,利索的?转身走出了院子。次日,院门封闭,一切闲杂人等不许靠近三丈以内,违者杀无?赦!杨景澄与他的?四个侍卫,便如在人间消失了一般,再无?任何踪迹。
寒流南下,京中飞起鹅毛大雪。永和帝拿着手中的密报,心里五味杂陈。杨景澄失踪了,难道,这天下真的?要易主了么??
良久,他看着窗外一片素白的宫殿,倏地落下泪来,朕不该杀华阳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