宣献伯似笑非笑的看着麻溜改口的康良侯,接着毫不?客气的把死对头甩到了一边,笑呵呵的对杨景澄道:“古语有云,高筑墙、广积粮、缓称王。臣以为,出了这道门?,暂时称呼您为公子更合适,殿下您看呢?”
康良侯:“……”
杨景澄笑道:“古语还有云,君子慎独。称呼上?,二位还是谨慎些为上?。”
宣献伯笑着点头称是,随即,他敛了笑,郑重的道:“娘娘此前有密旨,我?们算是知道了娘娘的打算。公子的心意?,我?等却不?知晓。不?知公子可否赐教?”
杨景澄听了此话?,不?由踟蹰。他心里压了太多的想法,却无?法判断哪些能?说,哪些不?能?说。因身边没有正经的谋士,于是他的视线,不?得不?飘向了侍立在旁的丁年贵。
宣献伯人?老成?精,这一眼,他便知丁年贵绝不?止侍卫,不?可等闲视之。再想想他的来?历,顿时心中一凛,这是章太后的心腹之人?!所谓天子近臣,往往位卑而权重,倘或拿他的品级待他,八成?得被他埋进沟里。
通过短暂的接触,宣献伯大致摸清楚了杨景澄的脾性,觉得这小?家伙和软了点,看不?出甚雄才大略的胚子,但人?是挺好相处的。可他旁边的侍卫,从头到尾只说了一句话?,全程面无?表情,是个?什么脾性,或许康良侯有点数,他自己却是两眼一抹黑。再谈下去,恐怕要吃亏。
于是,宣献伯当机立断的道:“是我?孟浪,公子勿怪。”
杨景澄却没顺势含混过去,他的目光缓缓扫过了宣献伯与康良侯两人?。流放到了边疆,是生是死,取决于康良侯是成?为他的臣下,还是成?为他的仇人?。而他想要拉拢康良侯的关?键,在于他们的利益是否能?达成?一致。
沉吟了片刻,如今一无?所有的杨景澄,终是说出了心里话?:“我?想报仇。”
杀父害兄之仇!
随着时间的推移与丁年贵的回归,当日京中的种种,渐渐展露在杨景澄面前。就如宣献伯能?清楚的知道,章士阁乃章首辅自家所杀一般,华阳郡公到底死于谁手,他父亲瑞安公到底是在谁的推波助澜下倒在了大街上?,在漩涡中人?的心里,早已不?是秘密。
章鸿祯固然不?共戴天,但御座上?的帝王,亦是凶手!杨景澄的仇家不?止在庙堂,更在金銮之上?!
何况他好端端的局外人?,被迫成?为众人?棋子,正来?自于永和帝的私心!
“我?从不?与蝼蚁计较,我?的刀,只会砍向幕后真凶。”杨景澄看向对面的两位勋贵,一字一句的道,“尔敢否?”
“哈哈哈哈!”宣献伯大笑,“好,您带种!我?跟您干了!”宣献伯府与国同长,盘踞京中百余年。他虽在边疆,却自有消息渠道。从华阳郡公遇害时起,京中的消息便不?断的往陇原汇聚。其中就包含了杨景澄的全部信息。
在他印象里,杨景澄仁弱有余,威望不?足。对边疆武将而言,皇帝仁弱,倒无?伤大雅。比起仁弱,他们更讨厌固执刚愎,偏又无?长才之人?。仁弱了,大不?了把他当庙里的菩萨,宦海沉浮,各凭本事。固执刚愎则不?然,一如永和帝,但凡他仁弱的放任华阳郡公做了太子,也不?至于落到今日的境地!
宣献伯与康良侯还不?同,康良侯和章首辅眉来?眼去了多年,便是章首辅的提线木偶上?位,也不?妨碍他什么。宣献伯则是早年与华阳郡公颇有来?往,一旦长乐那?厮上?位,单过往的信件便足以置他于死地。如若说康良侯倒戈杨景澄是为了更大的好处。宣献伯不?惜千里而来?,便是为了搏命了。
因此,杨景澄有气性,于宣献伯而言确是意?外之喜!有气性的主上?,他至少不?会动辄犹豫不?决。要知道,官场如战场,瞬息万变,绝大多数时候,由不?得人?迟疑。大开大合固然容易死,却更容易取得决定?性的战果。
狭路相逢勇者胜!
杨景澄胆敢剑指帝王,凭这份胆魄,这场赌局,他跟定?了!
康良侯的眼里也流露出欣赏。永和帝谋害华阳郡公,章首辅设局流放准太子,让人?看得胆战心惊之余,亦难免生出仇恨。此时朝中诸人?,除却吃了个?满嘴肥肉的党羽们,余者对永和帝与章首辅的憎恨已至巅峰。
可憎恨总归会被时间消弭,磨磨蹭蹭,三四年后,当天下接受了长乐做了太子,华阳郡公已故多年的事实,杨景澄再想起势,便绝无?可能?有一呼百应的效果,更难以完整的继承华阳遗泽。
唯有一年之内,局势未定?之时骤然反击,才能?最快的稳定?朝堂。尤其是,章太后尚在,她的威望,足以震慑宵小?,让政权平稳的过度到杨景澄身上?。
这也是章太后为何一而再、再而三的故意?让杨景澄备受委屈之故。天下谁人?不?知杨景澄的无?辜?章首辅与新太子,连他这样一个?生性风流柔和、鲜少与人?不?睦、对储位敬而远之、只知道跟在华阳身边撒娇耍赖的小?世?子,都极近□□刑讯,无?论?宗室与朝臣,何人?不?惧!?
他康良侯,就真敢把一切前程权势,寄托在章首辅的良心上??便是能?,区区章鸿祯也配!?至始至终,心胸狭隘傲气十足的康良侯,就只忠于过皇家,只忠于过太后。章首辅?康良侯心中嗤笑,他算哪跟葱?
当日章首辅在朝堂上?,与章太后据理力争,非要把杨景澄送往朔方,康良侯便足足笑了半刻钟方止。他固守边疆确实艰难,不?想节外生枝,是以对朝中文臣之首客气些许,那?厮还真敢把他当“自己人?”。
康良侯心中闪过一丝怨毒,你家孙子坑我?兄弟蔡仪的帐,老子还没跟你算呢!你特娘的就人?五人?六的使唤起老子来?了?准太子落老子手里,老子还犯得着听你的?
可再保康良侯府百年辉煌的从龙之功,他何必绕弯子去问长乐那?怂货讨?带着眼门?前的清清白白的小?世?子自己去抢不?更快!?
章鸿祯,你那?脑子,给你妹提鞋都不?配!
杨景澄观两位武将的神情,便知自己猜对了。永和帝年不?到五十,至今活蹦乱跳,要等到山陵自崩那?日,那?可是猴年马月去了。待到那?时,天下又将是什么光景?哪怕换两年前,也没人?能?猜到华阳郡公会死,重生归来?的他,都错估了形势,遑论?他人??
唯有真正吃进嘴里的,方算切切实实的好处。否则一切画饼,皆是枉然。可以说要不?是时节不?对,两位大将不?敢给蒙古留下破绽,这会儿他们俩就得谋划着怎么入京勤王了!
康良侯沉思了良久,开口道:“韩运那?王八犊子一天到晚装粗人?,实则是个?老阴货,不?然我?不?至于老吃亏。”
宣献伯韩运:“……”你咋还当着老子的面骂我?了呢?
“我?名声不?好,全赖我?的确是个?直肠子。”康良侯没理会宣献伯,径直对杨景澄道,“我?讨厌猜来?猜去,横竖此处无?外人?。围墙上?有人?监视,窗外门?口,想必除了公子的人?,亦没生人?敢靠近。”
顿了顿,他接着道,“加之韩运老王八偷偷跑上?千里过来?,也不?是闲得慌,更不?可久留。依我?说,择日不?如撞日,我?们索性打开天窗说亮话?,今日便议定?个?章程出来?。到时只需一个?暗号,即可同时行动。”
康良侯环视一圈,连丁年贵都没落下,而后极认真的道:“姓章的不?容小?觑,跟他斗心眼,我?们是不?成?的。唯有雷霆一击,一力降十会,直接将他碾成?齑粉,方有获胜的机会。二位觉着呢?”
宣献伯淡淡的道:“除了老王八,其余我?没意?见。我?们行伍中人?,只信拳头。朝廷防备我?们,亦在于此。公子日后可重用靖南伯,以节制边疆。却不?能?放下武功,任由文臣骑在头上?。文武之道一张一弛,缺一不?可。但凡缺了哪个?,江山难稳。”
“少废话?!”康良侯打断了宣献伯带着私心的话?语,不?耐烦的道,“你这些日后再提,今日先说正事。”
“我?也没什么正事儿。”杨景澄笑,“我?同梅指挥使不?熟,身边统共四个?心腹。不?说二位麾下的精兵强将,哪怕村子里的农民,多几个?我?都应付不?来?。”
说着,杨景澄笑容一敛:“我?想当皇帝,但我?麾下无?人?,二位有何锦囊妙计?不?妨直言。”
“好!殿下爽快!”康良侯拍桌笑道。
宣献伯想了想,点头道:“我?不?想跟靖南伯僵持,哪怕他假意?迎敌,也是麻烦。须得打他们个?措手不?及。依我?之见,索性等到三月里,派骑兵突袭,直捣黄龙!姓蔡的,你觉得如何?”
“三月草长莺飞,骑兵不?必带太多草料。可!”康良侯没意?见。
“军事上?我?远逊于二位宿将,所谓闻道有先后、术业有专攻。如何调兵遣将,我?不?便插言。”杨景澄正色道,“然谋权篡位不?止要打仗,还有战后的安抚。我?须得提前预备,侯爷能?否替我?打通京中通信渠道?我?好与娘娘并一些熟人?互通有无?。”
康良侯心下大定?,朗声笑道:“小?事,我?有一支专职送信的队伍,公子尽管拿去使,不?必还我?了。”
杨景澄微微一笑:“侯爷好意?,却之不?恭,在此多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