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觉,丁年贵睡的无比香甜。要知道,他接到?消息的时候,是八月初三日中?午,初四?日下午找到?杨景澄,紧接着就是寻驿站、上药并初步审讯黄鸿安和俘虏的锦衣卫。好容易勉强忙完,已是初五凌晨。彼时杨景澄的状况,哪个睡的着?直到?今日初七,杨景澄方称得上安稳了些许。
算来,未痊愈的丁年贵,是足足熬了四?天四?夜,中?途只零碎的歇了歇,不累才怪。
杨景澄暂弄不清楚今夕何夕,但他自己本身也没什么体力,亦老?老?实?实?的躺着睡觉。只可惜,他前胸后背皆布满了伤,怎么睡都疼,只得不停的动来动去。恰也是不停的动弹,丁年贵始终能感觉到?他的存在,反倒睡的更沉。不然,以他的状况,忽然不动了,丁年贵非吓醒来不可。
一口气?睡到?了下午,丁年贵餍足的伸了个懒腰。再侧头看杨景澄蔫蔫儿的缩在被窝里,眼神却比早起?时更清明了几分,遂笑道:“世……公子看来恢复的不错。”
“痛……”杨景澄难受的哼哼着。
杨景澄伤的太重,岂是三四?日功夫便能康复的?只好养着吧。丁年贵对此没什么法子,唯有岔开话题道:“我看外头的日头正好,我扶您出去晒晒?”
“不去。”杨景澄断然拒绝,“动起?来更痛。”
丁年贵压下心中?瞬间腾起?的暴虐,换了个话题道:“说?来,许平安怎么带着您上京的,您同我讲一讲。”疼痛的时候,顶好有人陪着说?话分神,聊的高兴时,没那么难熬。因此,丁年贵见?杨景澄难受,便引着他说?话。
“他要我装成?他老?婆,一路混上来的。”杨景澄提起?便郁闷,之所以让他装女的,正是因为许平安说?他生的秀气?。放屁!那叫俊朗好不好!现丁年贵回来了,再不怕打不过那混蛋,回头揍他!
不过……杨景澄脸色微变,小心翼翼的问:“许平安……还?活着么?”
“在京里,收拾蒋兴利去了。”丁年贵倒是知道许平安的下落,“得亏他悄悄儿跟在你后头,见?黄鸿安对你不利,连夜回京报信。不然……”丁年贵沉着脸道,“我未必赶得及救你。”
杨景澄讪笑:“是他报的信啊,那我得谢他。”
“公子!”丁年贵极为严肃的道,“侍卫便是为护卫您而?存在的,您把他们赶走算怎么回事?倘或您有个三长两短,难道他们能活?”说?着,他深深的看了杨景澄一眼,“现在,您应该知道,利索死在战场上,才是造化了吧?”
杨景澄默然无语。
丁年贵语重心长的道:“您此回果真惨死,被挂起?来凌迟的就不止黄鸿安与蒋兴利,您明白么?”
“知道了。”杨景澄被训的没了脾气?。
丁年贵叹了口气?,他不忍心再念叨。于是又?转了个话题:“您饿不饿?我去给您弄点东西?”
“不饿,你睡着的时候,我被灌了一肚子药,没胃口。”杨景澄情绪更低落了。
“多少吃点儿?”丁年贵劝道。
杨景澄摇了摇头,换了个姿势,侧头问丁年贵:“对了,当日那景况,你怎么跑出来的?”
丁年贵笑笑:“金富贵把我背出来的。”
“啊?”杨景澄惊讶的张大?了嘴。
“他其实?对您印象不错,只是各为其主。”丁年贵解释道,“那会子断龙闸落下,他知道杀您无望,于是点燃了炸药,毁了些痕迹,为自己逃亡做准备。当时我倒在门后头,没被炸药炸着。他撤离的时候,见?我还?有一口气?,顺手把我带去了宁江据点。接着,他就消失了。”
“娘娘的据点么?”杨景澄问。
“嗯。宁江暗处统共两个据点,皆因您而?设。他知道一处,剩下那个,现在应该撤离了。”丁年贵道,“总之,我们算两清。不过,便是我想寻他报仇,也不知道上哪寻去。我们这?样的人,谁没有几个身份?谁又?没在暗处藏些安生银子?他往江南人群密集处一躲,下辈子都甭指望能找到?他。”
“然后呢?”杨景澄很?配合的问。
“养伤,打探您的消息。结果您杳无音讯,我便知道许平安那货把您藏起?来了。他属耗子的,打洞藏人一把好手。宁江的地道正是他主持扩宽的,不然我日日守着您,上哪有功夫打洞去?”丁年贵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他亦算是个很?有本事的人。刚认识的时候,他傲的跟什么似的,您不知道我花了多少功夫,才把他降服了。现想起?来都觉着累。”
杨景澄笑道:“我发现我身边,当真人才济济。”
“人才多了。”丁年贵不以为意的道,“全天下乌央乌央的人,哪个不想往尖尖儿走?所谓不是猛龙不过江,您是国朝最正儿八经的权贵,能让您见?着的,多少有几分看家本事。只看他愿不愿为您使出来罢了。”
杨景澄听的若有所思。
“我在宁江养了个把月的伤,便勉强能行动了。”丁年贵接着道,“怕许平安莽撞的带您进京,于是命人寻了辆马车,走陆路回京。那时我未痊愈,去宁江卫与马师父道别时,恰撞见?了杜玉娘。想着她身手还?可以,顺便把她拎上了车,一路叫跟着我回京,此番考虑到?夫人正需女眷伺候,您的丫头们又?不知何时才能来,我便又?把她带上了。她除了粗手粗脚了点,倒挺好使。”
杨景澄先问:“马师父还?好么?”
“挺好的,他没什么事。马健几个也救的及时,无甚大?碍。”丁年贵忍不住在杨景澄脑袋上拍了一下,“到?头来,竟是您伤的最重!让我怎么说?您?”
杨景澄接着讪笑。
“我最后悔的,便是抵京之后,因依旧没探听到?您的消息,放松了警惕。”丁年贵的音调倏地低了下去,“我就在京郊养伤,没及时过问外务。直到?娘娘的旨意直接传到?京郊……方知一切。”
“对不起?!”丁年贵的声音瞬间沙哑,“是我太大?意,才害的您遭这?样的罪。”
“与你无干。是我自己太弱。”杨景澄苦笑,“上头神仙打架,我一个凡人,在几方角力之下,没粉身碎骨,已是万幸。”
人在江湖,身不由?己。
“那,您将来有什么打算?”丁年贵问。
“我不知道。”杨景澄疲倦的道,“娘娘肯出手相护,可我依然无权无势,依然……人为刀俎我为鱼肉。我至始至终都不曾真正踏足过中?枢,所以见?到?你,我很?高兴,也很?担心。高兴你活着,担心宁江事重现,又?要经无数次生死离别。”
“很?多时候我都在想,踏出家门,不再做纨绔,这?条路是不是真的错了。”
“先去朔方吧。”丁年贵意味深长的道,“有时候,至高的皇权,可未必需要在中?枢争夺。”
杨景澄的心,猛的跳动了两下。
“好好养伤,您且年轻,有的是机会。”丁年贵没再多说?,替杨景澄掖好被子,翻身下床,“我去给您弄点吃的,没胃口也得吃。”
杨景澄的脑海里,方才的对话在不住的盘桓,以至于他压根没听见?丁年贵下楼的动静。但很?快,他就被更大?的动静拉回了神。
咚咚咚咚咚!门外传来了杂乱的脚步声,随即房门被砰的推开。脸色惨白的石英闯了进来,还?未开口,泪水已倾泻而?下。而?后,青黛与秋巧齐齐挤到?了床前。同时,白鹭与黄莺的哭声,在隔壁响起?。
原来,是他的丫头们从京中?赶来了。
青黛颤抖的抹着杨景澄缠满纱布的手指,泣不成?声。端了碗肉粥进来的丁年贵十分头痛的道:“姑娘们,且别顾着哭,他今日没吃饭的呢。”
石英立刻起?身,劈手从丁年贵手里夺过粥碗,坐到?了床前,准备喂杨景澄吃粥。杨景澄手上有伤,被人喂了好几日了,也没多说?什么,老?老?实?实?的就着石英的手,一口气?把粥吃尽了。
三个丫头见?他食欲还?好,齐齐松了口气?。然而?,就在杨景澄眯着眼,不舒服的用头蹭枕头时,青黛的火气?蹭的就爆发了。她扭头冲着丁年贵尖叫:“好几日了!你居然没给世子洗头!”
丁年贵!!!?
经青黛一提,其它两个丫头亦看见?了杨景澄已经结块的头发,顿时炸了!还?没等?炸完,石英一声尖叫:“啊——床上有虱子!”
紧接着秋巧跟着尖叫:“桌上有蟑螂!”
青黛出离愤怒了!冲到?丁年贵跟前一顿猛揍!丁年贵又?不好还?手,硬生生被青黛打的抱头鼠窜!
青黛一边打一边骂:“提前来了整四?日!连个澡都不帮着洗,铺盖是旧的、帐子是破的,世子的手摸着都是冰凉的,一看就是冷着了。你甚都没发现!你怕不是个有气?的死人!要你何用!”
丁年贵冤的飞起?,杨景澄的手凉是他失血过多好不好!至于甚铺盖帐子的,这?里是驿站啊!他上哪淘腾新的去?再说?了,驿站没虱子,那叫驿站么?你当是家里呐!?
但这?话他没敢回,一则是头一遭见?青黛发这?么大?火;二则是被丫头们指着鼻子骂过之后,他发觉自己仿佛……好像……真的……照顾的太糙了,确实?有点心虚。
丁年贵直接被青黛追着打下了楼,看的一直守在楼下的褚俊楠直竖大?拇指,俗话说?,卤水点豆腐,一物降一物,古人诚不我欺也!
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