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16、信号

京城,章府,外书房。

章首辅放下手中的折子,慢条斯理的开口问?刚进门的王守良:“我们的人回来了么?”

王守良躬身答道:“回来了几个,宁江卫的事我已经问?过,正预备同您回话。”

章首辅点了点头:“说。”

王守良的脸色有点沉重:“据牛有为说,他当时被?刘二缠住,无法靠前。只看见瑞安公世子躲进了堂屋。不久后有听?到一声不小的动静,之后就寻不到他的人影了。”

章首辅挑眉:“有地道?他们没查清地道出?口?”

“后续有人想顺着?老?的出?口进去探查,发现老?出?口已尽数堵死。后来瑞安公世子家?的女眷叫彭知?府送上了船,撤离了宁江府。我们的人索性把主屋直接拆了,才将地道找了出?来。”王守良说着?,十分无奈的道,“进了地道,里头错综复杂,好似个迷宫般。光出?口就有足足六个。南边儿春夏之交又多雨,地道里潮湿的能淌水,甚痕迹都没寻着?。”

章首辅蓦得?轻笑出?声:“这?般手段,大抵不是瑞安公世子弄的出?来的。应该是丁年?贵的后手。六个出?口,好小子,这?是猜到了我要动手啊!而且,竟是在没惊动金富贵等人的前提下办成?的,是个人才。”章首辅真心实意的赞赏了几句后,随口问?道,“那么,他死了吗?”

王守良叹了口气:“最后金富贵把正院炸了,地上血肉模糊的,看不清哪个是哪个。不过那种情况,应该死了吧。”

章首辅奇道:“没确定?”

王守良垂头道:“放哨的人看见宁江卫赶来,通知?了里头。不想金富贵竟把□□点了。那会子又是火又是烟,外头宁江卫正往里冲,听?闻远处还有疑似锦衣卫的人马。我们的人只得?撤了。”

章首辅眉头微皱:“金富贵行迹可疑,咱们的人既已占优势,好端端的点□□作甚?”

王守良沉默了好一会儿,方道:“可能,是想脱身吧。”

“嗯?”

王守良惭愧的垂下了头:“此番行动由他负责,他大概想着?,既没能把瑞安公世子杀了,恐怕回京得?遭劫难。不如……放一把火,炸毁踪迹。似他那等做惯了探子的人,不知?有多少?个落脚点。只消狠得?下心舍得?下京中家?眷,只怕上天入地咱们都难寻。此事是我办的不妥,请老?太爷责罚。”

章首辅沉吟片刻:“看来,瑞安公世子确实逃脱了。”

王守良苦笑:“谁也没想到地道内装了断龙闸,那东西,寻常手段真的打不开。是以瑞安公世子一旦躲进地道,借由地形,休说我们,只怕京里的锦衣卫倾巢出?动,都难抓着?他。那地道修的实在是……”王守良都要心生?敬佩了!

“呵呵,”章首辅又笑了起来,“瑞安公世子于笼络人心上,颇有建树。不然我也不为了他,跟娘娘打擂台了。”

王守良担忧的道:“那他的逃脱,是否会对咱们太子有影响?”

“无妨,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宁江相距京中几千里之遥,想事事顺心如意?那是□□里做梦。此事你不必多管,我自有计较。”最大的鱼漏网,章首辅却不见半点慌乱,依旧姿态从容的吩咐道,“此事既是金富贵失误,旁的人便不用追究。至于金富贵的家?眷……”

章首辅平平淡淡的道:“弄死吧。这?是规矩。”

“是。”

“对了,”章首辅忽的想起一事,“褚俊楠率领百余锦衣卫南下,人呢?”

王守良面色一僵:“不见了。”

章首辅的心中蓦得?闪过一丝阴云,甚丁年?贵、金富贵的,再是有才,那也是小巧,活的也好死的也罢,掀不起什么浪花来。但褚俊楠是华阳郡公的人……

在章首辅心里,但凡与华阳郡公扯得?上关系的,都须得?警惕。尤其是褚俊楠,乃是锦衣卫里,华阳的左膀右臂。当时华阳将将发现中毒,当机立断的抽调人手奔赴宁江,险些坏了他的大计。若非他此局已深埋两年?,说不得?就要叫褚俊楠破局了。

便是他下了先手,褚俊楠的出?现,亦刺激了金富贵,引的他一时冲动,点燃了□□,造成?了不小的麻烦。而此刻百多名精锐莫名失踪,难免让人不安。

章首辅挥手打发走了王守良,独自坐在书房里沉思。他拿手揉着?有些发胀的太阳穴,轻声叹息道:“事故频发,那两兄弟,可真比御座上的那位难缠多了。”

御座上的永和帝原就脑子不灵光,如今被?去了爪牙,更是只能任人摆布。太子的册封大典,礼部?的朱明德有一搭没一搭的准备着?。无人催促,他便磨洋工。可即使没有大典,昭告了天下的太子,亦有了正经八百的名分。

崭新太子迫不及待的入主了东宫,镇日间在永和帝跟前晃荡,每一声父皇,都喊的永和帝想把隔夜饭吐出?来。偏偏昔年?的帝党正萎靡着?,若没了太子,恐怕政令都无法运转。

此时此刻,永和帝终于明白了,何为架空。也终于明白了,当年?章太后放给了他多大的口子;华阳又谨守规矩到了何等地步。然,章太后闭门不出?,华阳已命丧黄泉。

逃离了朝臣,回到寝殿里的永和帝,垂头丧气的道:“梁安,我是不是做错了?”

“圣上怎会错呢?错的是章首辅。”梁安一如既往的谨小慎微。永和帝现处置不了朝臣,打死个把太监还不是一句话的事?何况他名义上还管着?东厂呢,把他搞死了,章首辅顺便扶个更顺眼的上位,不好么?只是梁安的话再没了往日的精气神,张嘴便透着?股暮气。让人不禁感到了他已经老?了。

不远处的陈方珠眼观鼻、鼻观心,安静的仿佛一根木头。他是华阳郡公安在乾清宫的钉子,随着?华阳郡公亡故,他越发沉寂。听?到永和帝荒谬的话语,竟是连气都生?不起来。他也有了年?纪,寻个机会,出?宫养老?吧。以免哪日死在宫里头,怪没趣儿的。

不独乾清宫,现整个朝堂都安静异常,再没有往日几派人马宛如斗鸡般的景象。章首辅在趁机侵吞着?各处的权柄,朱明德池子卿等人,也好似没察觉般,随他折腾。横竖这?天下,圣上个当家?人都不稀罕了,关他们什么事?

前帝党的退让,叫章首辅一系的官员心生?窃喜。朝堂岂能真的毫无纷争?并非前帝党们妥协退让,章首辅便能见好就收。是以此前朝堂纷争,那是绝对的寸土不让。而如今的节节败退,恰好让章首辅不停的试探着?底线。

终于,在六月初一日,把爪牙插到了每一处的章首辅,开始暗中调兵遣将,预备再次抢夺先手。

京杭大运河,不知?名的客船上。杨景澄发起了烧,许平安差点一夜愁白了头。

杨景澄虽在乡下长大,但毕竟是有可能的宗室血脉,因此,虽看着?生?活的糙些,与老?百姓的过日子却根本不是一个概念。及至被?接回了瑞安公府,做起了世子,更是吃的金莼玉粒、穿的裘皮丝绸。最窘迫的当属刚至宁江府遭遇的那场洪灾,实际上还有十几个人围着?他照顾。

哪像如今,狭小的船舱内,到处乌漆墨黑,空气里常年?弥漫着?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酸臭味。上船时为了避免外人窥探,也为了扮乡下人更像些,挑的是间只有气孔,没有窗的舱房。许平安他们倒没什么,杨景澄可是被?折磨的够呛。加之他的伤口发炎化脓,不生?病才怪!

他丰腴的脸颊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在消瘦,许平安、张发财和裘有根无不抓狂的想,万一他们头儿还活着?,他们仨死定了!

好在杨景澄底子打的好,一身好武艺也不是白练的。虽真遇到刺客时顶不上大用,但至少?这?会子性命看着?暂时无忧。许平安担心的是,继续恶化下去,杨景澄未必撑的到京城。

三个人商议了好半日,终于下定决心,决定冒险把人带下船休养。他们认为,只消别在这?污糟不堪的环境里,杨景澄康复的希望很大。最起码,得?找个像样的客栈,让杨景澄好生?睡一觉。不然在高?密度的船舱里,白天黑夜的有人吵嚷,他觉都睡不安生?,还谈甚养病!

杨景澄烧的迷迷糊糊,许平安也不必征求他意见了。与船家?打了声招呼,又与“老?乡”道了个别,便在靠岸的时候,背着?杨景澄下了船。他们不知?道的是,就在他们包下个院子休养的第二天,轻烟所乘坐的大船路过此地,并未停留,而是竭力?加速北上。

换了个安定的环境,杨景澄年?轻的身体又在以极快的速度恢复。不过三五日的功夫,他的精神眼见着?好了起来。六月十三日,伤口彻底愈合的杨景澄,再次伪装成?小媳妇,重新踏上了回京的路。

而就在六月十七日,准备就绪的章首辅,于朝堂上突然发难。通政司瞬间被?弹劾杨景澄草菅人命、滥杀朝廷命官的折子淹没。

接到消息的章太后,眼睛唰的亮了!

朝堂上却是另一番光景,章首辅如此雷霆手段,打的永和帝与汤宏、池子卿等人措手不及。当满京喧嚣尘上之时,章首辅轻笑一声:“小世子,你不回京便罢,但凡回京……”他眸中寒芒一闪,“可休怪外祖不客气了!”

作者有话要说:老太太通过章首辅的动作,判断出橙子没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