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慈宁宫。
章太后捏着手中的信纸,缓缓的靠在?了?椅背上。爆炸,失踪,满地残肢断臂、墨黑尸骸,杨景澄生死未知。她看着殿内房梁上欢快的燕子一家,无声询问:澄哥儿,还活着么?
慈宁宫内的气氛压抑的可?怕,兰贵知道,章太后是真心喜欢瑞安公世子的。一开始的确是做戏,可?祖孙两个处的长了?,自然而然的有了?感情。哪家七十多岁的老太太,看到个年轻俊秀又聪慧的后生,能?不喜爱呢?何况,从宗法上来讲,那是她的孙子。
只消补个过继的手续,即是她的亲孙子!
“他为了?杀我的孙子,布局了?整整两年!”章太后喃喃。她不禁回想起了?小时候,哥哥尚未进学,她尚未进宫。家里的先生不愿教她,哥哥便找借口说书斋里冷,非要先生到他屋里去?教。先生只当世家公子娇贵,全?然没?想到,世家公子的卧房里,还藏着个偷听的妹妹。
“他一直很疼我的。”章太后一向坚毅的脸庞闪过了?些许的脆弱。她哥哥都七十多了?,家中晚辈又无几个成器的,趁着杨景澄稚嫩时接着过过瘾,待到杨景澄成熟,他不死也差不多老的干不动了?。不是正正好么?何必非要深谋远虑的……做些让她为难的事?
就如朝臣死活想不明白,永和帝为何杀华阳郡公一般;章太后亦想不明白,章首辅为何一意孤行?。
“男人们的权力欲,真可?笑。”脆弱消逝,章太后的脸上,挂起了?令人熟悉的嘲讽,“男人们的执拗与冲动,更?可?笑。”
“都说女人头发?长见识短。”章太后低声嗤笑着,“你们一个个鼠目寸光的,比女人见识短多了?!”
自古争权夺利,免不了?毒杀刺客。可?自古也没?有谁真的能?通过这等龌龊手段真正执掌大权的。只因,人心不服!
譬如永和帝,他倘或凭自己的本事,哪怕是阴谋诡计,堂堂正正的干死了?华阳,他的党羽只会赞他手段高明。可?用一碗毒木耳弄死华阳,谁肯服气?若不是华阳不屑这等魑魅手段,永和帝怕是早死八百回了?。
杨景澄失踪亦然。章首辅党羽,严格意义上来说,是他与章太后共有的。兄妹若齐心协力,底下?人自然团结;若有了?龃龉,底下?人少不得分出派系。早先就因双方对储君人选有异议,导致所谓的后党险些离心。而今章首辅明刀直仗的逼迫永和帝册封长乐为太子,忠于章太后与章首辅的两拨人马,彻底分崩离析。
争权夺利时,不容许有墙头草。户部尚书等要紧高官,在?第?一时间,出人意料的选择了?章太后,而没?有跟章首辅走。一方面?,章太后毕竟是正统,再骂她牝鸡司晨,她也是国?朝当之无愧的主?母;另一方面?,于高官显爵们而言,圣明的君主?固然会逼的他们收敛,不似如今的畅快。然,长治久安的天下?,更?是他们的渴求。
谁都读过孟子,谁都知道“五亩之宅树之以桑”的含义。剥削太过,早晚致使群雄逐鹿,到那时凭你甚前?朝的尚书还是阁臣,皆逃不过颠沛流离。长治久安,是皇家的梦想,何尝又不是得势朝臣的梦想?
事实上不止徐立本,哪怕站到了?章首辅那头的,对他行?刺杀这等小人手段亦颇有不满,只不好说出来。
至于汤宏等人,杨景澄的“失踪”,是华阳亡故后的又一次的迎头痛击!能?在?朝堂位列高官的,哪个不是六七十岁的年纪?如此接二连三?的打击,他们年轻时都未必受的住,何况年岁已高。汤宏接到信的时候,从内阁一路哭,一路往回走。刚进家门便昏死过去?,至今不省人事。安永郡王直接告假,闭门不出。
朝廷内外,人心散乱,权力竟出现了?好几处真空。
坐在?自家书房内的章首辅不疾不徐提笔画着京中关系网,他自是知道自己走在?钢丝上,稍不留神,即万劫不复。然,权力争夺,少不得带点赌。从去?岁开始,他便在?赌。一边赌,一边挖坑布局。他聪慧的胞妹,到底是个女人,不懂章家走到今日,早容不得个有主?意的帝王。
他倒是能?平稳过度,安享晚年。可?放杨景澄上位,待他百年后,杨景澄必对整个章氏赶尽杀绝。他是章家族长,章太后不是,因此他们二人的诉求,从一开始,便有本质的不同。杨景澄从来只是一颗棋子,一颗他用来迷惑章太后与永和帝的棋子。
不然,杨景澄一个远房侄子,如何就让永和帝认定他能?做嗣子?章首辅冷笑,谁家宗法过继,会舍近求远?
章首辅手里把玩着上等翡翠雕刻而成的笔杆,仙风道骨的脸上始终含着若有若无的笑。福儿,你若知道,你那不争气的儿子能?想起让杨景澄做太子,皆是我的人在?暗中引导,还会如此轻易的入瓮么?
这个问题没?有答案,因为章首辅可?不敢在?如此要紧的问题上,与自己的胞妹打赌。那是个极敏锐的女人,此事上她未必抢的过主?动权,但?毁掉他的计划,轻而易举。
“唉……”章首辅轻轻叹了?声,可?惜他长女没?有胞妹的手段,连十分之一都没?有。否则他也不至于非得跟胞妹闹到这般田地,以至于麾下?人心浮动,给他添了?无数的麻烦。
不过,浮动有浮动的好。到了?他们的份位,不择手段已融入骨髓,总有人不在?乎道义,总有人迫切想踩着旁人的尸体往上爬。
章首辅呵呵笑了?两声,从书桌旁翻出了?一本崭新的名册。心生颓丧的,皆清出门户,亦是佳话。
瑞安公府。
颜舜华抱着襁褓中的女儿,冷静的指挥着黄莺等丫头:“金银细软带一些,项圈占地方,不要了?。布料也不必,过日子紧要的是钱!挑金子拿!”
“包袱不能?太大,也犯不着慌乱。世子吉人天相,定能?逢凶化吉。”颜舜华安抚着众人,“便是果真有事,我虽女流,亦肯定能?养的活你们,一个都不许哭!都给我攒着,待世子归来之日,我许你们喜极而泣!”
吴妈妈的眼泪生生逼回,她怎么都没?想到,瑞安公蹬腿没?几日,南边儿就传来了?杨景澄的死讯。说是失踪,可?整个府邸都被?炸了?个七零八落。地上男人的尸首躺着好几具,能?认出面?容的,恰是杨景澄的贴身侍卫李金子等人!
吴妈妈觉得天都塌了?,恁好的姑爷,怎么就没?了?呢!她想抱着自家姑娘痛哭,可?见到颜舜华坚决不肯相信杨景澄被?炸死,只得强颜欢笑,陪着说姑爷洪福齐天,必不会有事。然而,只看看府里下?人的态度,便知绝嗣的长房一脉,大势已去?了?。
杨景澄的“失踪”,无疑给章夫人扎了?一记强心针。中年丧夫的悲伤抵不过痛恨的庶子死亡带来的喜悦。从今往后,她的儿子才是瑞安国?公!新太子即位时,恩赏四方,她的儿子或许还能?捞个郡王当当!
那是久远的日后,章夫人且顾不到。只说眼下?,那让她吃了?无数瘪,受了?无数气的贱人成了?寡妇!往日种种,她必十倍报之!
杨景澄没?死?呵!笑话!动手的是旁人,她信杨景澄能?逃脱。但?,动手的既是她父亲,杨景澄怕是已经寻到他的华阳哥哥了?!
此时此刻,章夫人当真是愉悦的无以复加。刘嬷嬷在?旁凑趣儿,嘴里说着别人的家长里短,实则专挑内宅磋磨人的手段,好叫章夫人挑拣出最合适折腾颜舜华的那款。
主?仆两个正说的高兴,不想有婆子急急来报:“夫人,大奶奶抱着孩子,带着叶姨娘并自家的陪嫁,以及秀英秀艾,坐车跑了?!”
嘎!?
章夫人半晌没?明白过来:“跑、跑了?!?她跑哪去?了??”
婆子摇头:“不知道,我听东院里的小丫头说,她带着一大包袱金子,跳上早预备好的马车,径直闯出了?大门,不见了?!”
章夫人目瞪口呆,这……她的内宅毒计还没?使呢!那贱人难道跑回娘家了??她娘家敢接!?
齐成济哭丧着脸,蹲在?家里等外孙女。他确实不敢在?这风口浪尖上,如此高调的庇佑颜舜华,但?搁不住颜舜华是宗室妇,她非要回娘家,你有什么办法?不接?刚因瑞安公捞着了?孙子的保庆郡公与安祈县公能?活撕了?他,更?别提颜舜华还能?往安永郡王府跑。杨兴云可?是跟她男人关系好得很!
心里的算盘噼里啪啦的狂打了?一阵,齐成济十分俊杰的给外孙女跪了?。她外孙女品级比他还高,老两口忙不迭的搬家,把正房腾出来安置颜舜华。这外孙女嫁亏了?啊!
不过……站在?院子里看下?人搬家的齐成济心念微动,杨景澄真的能?逃回来么?万一他逃回来了?……
齐成济定了?定神,压下?狂跳的心脏,朗声道:“手脚快着些,别让夫人来了?没?落脚的地方。摆件不用搬,空荡荡的屋子给她像什么话!”
顾老太太眼皮跳了?跳,见齐成济捋须微笑,不知在?做什么□□梦。她轻轻的叹息一声,富贵无边她是真的不敢想了?,惟愿大家都平平安安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