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景澄的眼前,掀起?了一片血雾。这?种时候,谁是谁的人,已然水落石出。似刘二?这?等,平日?里无甚存在感,看不清身份、身手又寻常的,亦在闷头厮杀,哪怕以少敌多,也半步不退。
堂屋旁的侧门被许平安一脚踹开,金富贵眼看着?杨景澄要撤离,立刻带人冲杀了过来!
“我还没死呢!”浑身浴血的丁年?贵狠厉一刀,冷辉当即惨叫,金富贵转头时,发觉冷辉右边肩膀带胳膊已坠落在地,紧接着?他本人失去战力,倒在了地上,生死未知。
金富贵眼神冰寒:“小瞧你了!”
丁年?贵大口喘着?气,用刀抵着?地板,支撑着?体重。他失血有点?多,眼前一阵阵的发黑。身上的箭羽来不及拔,被箭射断的肋骨也传来了剧痛。不过,他当年?未入锦衣卫时,受过的苦遭过的罪比现在重多了。
自从家?变以来,除却?与袍泽之间微弱的情谊,唯有在杨景澄身边活的最舒心最惬意。如若能以他换杨景澄生,他乐意!不为甚朝廷赞颂的忠义,只因?直至遇到?了杨景澄,方惊觉许多年?来,一路狂奔不停歇的自己,活的有多累。
倘或杨景澄死了,他又得回到?那累到?灵魂都麻木的日?子,那还不如,一起?死了算了!
砰,又一道?门被打开。同样被人拿捏着?性命与家?人的金富贵登时疯狂,他不能让杨景澄逃脱,他也有要守护的人!丁年?贵不过强弩之末,纵然平日?里他更?强,此刻又有何惧!?
射完弓弩的刺客们纷纷跳下?墙头,过来帮手。丁年?贵没再说?话,这?种时候,砍死一个扯平,砍死两个算赚到?。至于杨景澄那头……
“张发财、裘有根!”丁年?贵在喘息的间歇中喝道?,“跟许平安走!”
张发财和裘有根立刻后退,罗洋与钟护默契的为他们掩护,替他们争得脱身的时间。
早投靠了章首辅的罗宇,看着?自己面容严肃的兄长,抿了抿嘴,而后兄弟二?人同时举刀,战做了一处。
“你们休想跑!”金富贵大吼着?,双手持刀,猛的朝挡路的丁年?贵砍去。重伤的丁年?贵正以一敌三,金富贵一刀下?去,他必死无疑!
然而金富贵的刀依旧没能落下?,侧方的李金子持刀近身,不要命的与金富贵缠斗在了一起?。
“你们疯了吗?”金富贵愤怒的大吼,“外头全是我们的人!”
李金子笑:“郡公有令,死也要护世子周全!”
杨景澄的眼里有微光闪过,他不是没怀疑过华阳郡公,尤其是一年?来,华阳郡公始终表现冷淡,无事?不写信不联络,他心中难免有怨言。可李金子一句话,把他拉回了京城,拉回了兄弟二?人跑去花楼单点?酒不点?姑娘的夜。
“哈哈哈,你们郡公都死了!”金富贵张狂的大笑,“被你们的皇帝老儿毒死的,接下?来,我们几个,送他们哥俩地府相聚!世子,时间赶趟,你华阳哥哥在黄泉路上等着?你呢!”
“不可能!”李金子的思绪轰然爆炸,手中的长刀飞舞,发了狂的向金富贵袭去!
“世子!敛神!”许平安的声音在杨景澄耳边响起?,张发财与裘有根已前后脚的杀了过来。
杨景澄的泪水尽收,回头看了眼脚步踉跄的丁年?贵,无声的道?了个别。而后,纵身一跃跳下?了地道?。裘有根最后一个落地,挥刀割断了辅助的绳索。不想,金富贵已经杀到?了入口!
李金子忠心可嘉,可他的武艺,在今日?的战场,过于弱了。
许平安冷笑一声,带着?杨景澄后退了数步,不待金富贵废话,只听地道?内一声大响,精铁打造的断龙闸轰然落下?!地道?内竟还有连杨景澄都不知道?的机关!
可地面是数以十记的刺客,丁年?贵又分兵三人保护杨景澄,断龙闸断了追兵,也断了丁年?贵等人的生路。
许平安深吸一口气,揪着?杨景澄往前狂奔。他的动作相当的粗暴,但有伤在身的杨景澄没吱声,配合着?许平安的步伐,迅速撤离。
他不去想华阳郡公是否真的已经亡故,不去想丁年?贵是否可以逃出生天,不去想他后院的莺莺燕燕们失去了他的庇佑,会落到?哪般下?场。他知道?,如果他死了,就什么都没了!
丁年?贵挑的宅子,地道?尤其的复杂,与章士阁躲避的那处不可同日?而语。刚来宁江府时,杨景澄进来过一次。可他没想到?,一年?的时间,地道?内的景物?已全然不同。
“这?里,头儿悄悄扩充过。”许平安一边跑,一边跟杨景澄解释着?。他心里很压抑,忍不住想说?点?什么。
“嗯。”杨景澄的嗓子肿的厉害,只能发出单音。
“所以地道?同您上回来看到?的,不一样。”许平安继续说?着?,“他早猜过八百回,姓章的可能杀您。所以,与我商议过很多种预案。”
“嗯。”
“他没什么亲人了。”许平安脚步不停,“如果我们活着?,蔡家?的那位您不用管,您自家?的姨娘你自家?养。如果我们都死了,您把他妹子接出来,给口饭吃就成。”
“好。”
“万一有追兵。”许平安冷静的吩咐着?,“我先挡,裘有根随后。张发财你最废物?,别轻易死了,带着?世子走水路回京。陆路不便隐藏行迹,不安全!”
“我也会武的。”杨景澄艰难的道?。
“你闭嘴,没你的事?!”许平安毫不客气的打断杨景澄的话,继续与两个兄弟交代着?,“进京别傻里吧唧的撞进去,这?货长的好看,你把他打扮成姑娘,装成夫妻混进去。只要联络上娘娘,你们就脱险了!”
张发财道?:“知道?了。”
四个人一路狂奔,就在接近出口的时候,杨景澄脚步开始踉跄。许平安急急停住,转身没好气的道?:“又怎么了!?”
杨景澄苦笑:“许大人,我有伤。”
许平安方惊觉杨景澄的前襟已经被鲜血浸透,顿时无言。
“你比老丁粗心多了。”杨景澄停下?来,抽出匕首,割下?了一段下?摆,给自己紧急包扎,“他才不会连我受这?么重的伤都发现不了。”
“你家?老丁差不多凉透了。”许平安比杨景澄还暴躁。
杨景澄没跟许平安对呛,快速绑好伤口,再次闷头赶路。地道?内真的太?复杂了,出口也不知道?被丁年?贵搞出了多少个,想在地道?外堵住人是不可能的,因?为根本没那么多人手。因?此刺杀杨景澄的金富贵等人,气的几欲呕血。只好把怒火发泄在剩下?的几人身上。
罗宇被哥哥罗洋割断了咽喉,而罗洋则死在了不知名的刺客的刀下?。院子里的人一个个的倒下?,连马健几个都身负重伤。轻烟等人躲在屋内,哭的不能自已。她们做错了什么?颠沛流离半生,好容易得了个落脚地儿,又被人毁了个干干净净,她们做错什么了呀!
一缕天光洒进了地道?,杨景澄等人抵达了出口。许平安摁住杨景澄,自己刨开口子,孤身出外探查。不一时,许平安归来,轻声道?:“安全,我们走。”
四人连忙爬出地道?口,明亮的天光刺的人眼生疼。奔逃依旧不曾停止,早已熟悉宁江府的杨景澄知道?已是到?了城外。路过一个小村落时,经验丰富的许平安翻进了家?看起?来还算殷实的农户,卷走了一大包衣服。在预备出门时,脚步不由稍停,从口袋里摸出了半块银子扔到?了桌上。以免等下?杨景澄不停的絮叨百姓不易。
几个人迅速换了衣裳,遮掩住了浑身的血气,却?也不敢随手丢了旧衣裳,生怕叫人追到?线索。
终于,他们疾驰到?了目的地。一个江南常见的废弃码头,还有一条四处漏风的乌篷船。
多才多艺的许平安引着?众人上船,一杆子把船支出去了老远。那熟练的架势,仿佛他是专职开船跑营生的行家?。坐到?船里的杨景澄,终于有歇口气的机会,他强忍着?伤口的疼痛,问道?:“我们去哪?”
“运河,上大船。”许平安答的言简意赅。
杨景澄道?:“你不告诉我哪个大船比较安全,你们全死完了,我也得跟着?死。”
许平安:“……”
裘有根无奈的道?:“世子,我们的线都不安全。您得找刘家?。”
张发财苦中作乐的道?:“嘿!你们说?,刘长春那老小子,真把咱送回了京,等世子当了皇帝,他得怎么发财?”又扭头对杨景澄道?,“您少说?得给他一个皇商的份位吧!还有轻烟姑娘,您不赏个娘娘,可就说?不过去了。”
“若她们活着?,我也活着?,娘娘什么的,一句话的事?。”杨景澄脸色苍白,失血让他感到?疲倦和难以描述的冷。说?来,从小到?大,虽有习武,却?着?实没受过如此严重的伤。不止身体,还有心。
仅仅是片刻之间,他的人便一个个的奔赴死亡,快得让他根本来不及反应!
老丁……
马健……
青黛……
去岁满船的扈从,今日?过后,能有几人生还?
轰隆!轰隆!剧烈的爆炸声在杨府响起?,狂乱的火舌舞动,黑沉的浓烟遮天蔽日?!带着?宁江卫赶回来的马桓难以置信的看着?眼前的一切,他来回带点?兵,最多两刻钟!
“救火!救人!”马桓撕心裂肺的喊,杨景澄在里头,他的独生子与弟子们亦在里头!
巨大的声响,同时惊醒了连续跑马,早已疲倦不堪的锦衣卫。随着?火光冲天而起?,刚刚冲进城门的褚俊楠双眼霎时血红,他目眦欲裂的低声嘶吼:“章鸿祯,如若世子有事?,我拼着?千刀万剐,屠你满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