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章府。
章首辅放下手中?的密信,背着手,踱步到了书房外。初夏时节,草长莺飞。庭院里的月季绽放,一片五彩斑斓。屋脊后的桃树枝丫随风摇曳,连带着刚结出来的桃子?,好似一个个小小巧巧的铃铛般,不住的摇晃。
清风徐徐,碧空如洗。这是京城里难得的好时节。而随着兵部尚书等要紧官职的补齐,京中?的各方博弈再次陷入了僵持,亦是朝堂上难得的好时节。
只可惜,对于正在?谋夺皇位的章首辅而言,水混了方好摸鱼。眼下实在?有些?太过安静了。
“首辅大人。”幕僚吴经业的声音在?章首辅身后响起?,“蔡指挥使果真落入敌手了?”
章首辅随意“嗯”了一声,没做出任何评价。
吴经业苦笑:“若有个三长两短,只怕康良侯那?处不好交代。”
章首辅不以为意的道:“我自?有打算。”
吴经业轻不可闻的叹了口气,现如今,章首辅与章太后为着圣上嗣子?之?事,闹的颇不愉快。纵然?不曾公然?撕破脸,但他们这些?身边人,多少有所察觉。正人心浮动,章家那?不长进的长孙偏又频频闹出事端,弄的他们做幕僚的,也跟着心中?惴惴。生怕不知哪方的人马揪住章士阁这个硕大的破绽,给予章家致命一击。
章首辅轻笑:“无需担忧,士阁并非破绽。”章首辅好似有读心术般,转身看向吴经业,“而是破局。”
吴经业怔了怔,章首辅却?但笑不语,而是岔开了话题道:“昨日,长乐郡公来访,我不曾见他。”
吴经业心中?更?沉郁了,长乐郡公隔三差五的往章府跑,实在?太沉不住气了!哪怕他为章府幕僚,亦看不上长乐的猥琐姿态。
“他慌得有些?失了分寸,明日他再来,你替我转告他,叫他稍安勿躁。”章首辅淡淡的吩咐道。
吴经业欲言又止,好半日,终是开口道:“我听闻户部徐尚书,预备与朱尚书家联姻。”
章首辅接道:“朱尚书,已经投向了华阳。”
吴经业点了点头:“您都?知道了。”
章首辅呵呵一笑,依旧没有多话。挥手打发了吴经业,他继续背着手,在?庭院里悠闲的散着步。华阳比想象中?的更?稳打稳扎,略微收起?了锋芒的他,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靠近着文臣们心中?期盼的太子?的模样。他在?疯狂的扩张着自?己的权力,不独帝党的官僚,连原先?后党中?人,也有渐渐倒戈的。
工部尚书徐立本,就是例子?。然?而,世间有句俗话就叫“月盈则亏,水满则溢”。如若永和帝已至弥留,华阳郡公所作所为并无不可。但,永和帝而今,尚在?春秋鼎盛。没有九边武将支持,难以篡权夺位的章家,那?御座上的帝王尚且无法容忍,何况振臂一呼,便可引得九边响应的华阳郡公?
章首辅嘴角勾起?了一抹笑,华阳,你真当你与各路朝臣的暗通款曲,无人知晓么?
章首辅不愧是与永和帝相伴了几十年的老臣,对永和帝的想法,可谓了若指掌。徐立本与朱明德两家的联姻,哪怕搁在?去岁,都?能让永和帝乐上好几日的。然?,眼睁睁看着华阳郡公的党羽日益壮大的今日,永和帝只觉得举世皆敌!
他没有反省为何朝臣一个个离心离德,而是把满腹怨恨都?记到了胆敢窃取他权力的华阳身上。在?知晓朱明德与英国公皆倒向华阳的瞬间,他心中?的杀意再也按捺不住!怒火冲击着他的理智,甚江山社稷、家族传承,皆在?这熊熊怒火中?烧成了灰烬。之?所以还未下手,只是不想让章家与长乐渔翁得利而已!
蔡仪被俘的折子?摆在?昭仁殿的案头,折子?旁边放着的是另一封形制不同的密折。密折奏报——蔡仪的长随逃向了宁江府,疑似向杨景澄求救。
永和帝的手指摩挲着锦衣卫递上的密折,心里不住的猜度着,杨景澄会去么?去了,能救回蔡仪么?
即将被逼到绝境的永和帝,迫切的期盼着有人能节制华阳。眼下,除却?在?朝代交迭时至关重要的掌兵将领,能最?小代价撬动华阳根基的正是杨景澄!永和帝清晰的知道,朝臣没那?么好骗,华阳此刻的太子?风范,皆是伪装。他骨子?里依旧是那?个十六岁便敢虐杀囚犯的暴徒!
华阳的赫赫威势,不过是杨景澄被逼出了京城,退去了朝臣的视线之?外。一旦杨景澄能够重新展露头角,那?些?原本心急火燎、想谋从龙之?功的小人们,会立刻放缓计划。
华阳越是急切,永和帝越要拖住他的步伐。此时此刻,永和帝真是恨极了去岁放权给了华阳的自?己!死了区区一个吴子?英与张继臣而已,当时的他为什么会觉得章首辅才是威胁!?
硬壳纸制成的奏折在?永和帝手里捏成了团,随侍在?旁的梁安等太监看的心惊胆战。近来永和帝的脾气越发暴躁,乾清宫已经被活活打死了五六个太监。谁也不知道,下一个命丧黄泉的是不是自?己。
身为华阳郡公眼线的陈方珠更?是紧绷,如今,每一次当差轮值,于他而言皆是难以忍受的刑罚。他觉得自?己正在?刀尖上跳舞,稍有不慎,便是生不如死!压力大到了他已经无法承受的地步。哪怕他是华阳郡公的人,现也只盼着赶紧尘埃落定?,无论谁生谁死,总归,别让他再受煎熬便好。
慈宁宫内,章太后挥退前来密奏的心腹,开始了沉思。斗争数年,她早养成了谋定?而后动的习惯。只因她见过太多冲动之?下,粉身碎骨的故事。越是关键时刻,越得沉得住气。因为,绝大多数时候,活到最?后的,自?然?而然?便是赢家。
一只燕子?衔着淤泥飞到了屋檐下,在?慈宁宫大殿的房梁下筑起?了巢。按规矩,为了维护宫中?的建筑,燕子?巢皆是要打掉的。但今岁的燕子?有了福,不知为何,章太后反常的留下了它。
燕子?来来回回,章太后饶有兴致的歪在?躺椅上,看着它一点点的筑巢。原本枯燥的过程,竟好似有甚奇趣般。慈宁宫内寻常的太监宫女?们不敢问?,兰贵倒是问?了,却?只得到了个明显糊弄的答案。
京中?的气氛,越发诡异了。
不知疲倦的燕子?又一次拍着翅膀归来,章太后忽然?笑出了声。兰贵一脸无奈的看向章太后,语带哀怨的道:“娘娘——”
“你们呀,一点子?耐心都?没有。”章太后拨弄着手腕上的佛珠,笑呵呵的道,“娘娘告诉你个巧。”章太后说着又笑了起?来,“旁人打群架的时候,你就得猫在?一边千万别露头。等他们人脑子?打成了狗脑子?,你在?后头捡便宜便是。”
兰贵咕哝道:“若是打的不伤筋不动骨,就没后头人什么事儿了。”
章太后笑眯眯的道:“他们若是小打小闹,你就在?后头扇阴风点鬼火。他们心里有鬼,哪怕先?前假模假样的打,叫你一家伙挑唆的,早晚要下死手的。”
兰贵心中?微动,脑海里有个线头若隐若现,想抓却?又怎生都?抓不住。只在?心底生出了不安,总觉得近日京中?必得有事!
天色渐暗,章太后从躺椅上起?身,扶着宫女?的手,走?到了回廊下。兰贵亦步亦趋的跟在?后头,正想絮叨几句,忽然?,章太后蓦得停住了脚步,把兰贵吓了一大跳。
“兰贵,你认得王守良么?”章太后问?。
兰贵想了好半日,方试探着道:“王大管家的兄弟?”
章太后笑着摇了摇头:“章家盘踞京中?几百年,就同皇家一样,有光明正大当差的,亦有隐藏在?暗处干脏活儿的。王守良,明面上是二管家,背地里,正是章家干脏活儿的。”
提起?脏活,不由让人想起?专管刑讯暗杀的锦衣卫与东厂。兰贵脸色微变,莫不是章家亦养了死士!?
章太后浑浊的双眼,看向窗外的红霞满天,低声道:“我哥哥,要收网了!”
兰贵心尖一颤,收网?章首辅收什么网?他什么时候布下的网!?
“娘娘……”兰贵颤声问?,“他……会……叛主么?”
章太后哈哈大笑:“他心中?从未有主,何来叛主之?说?”
兰贵脸色瞬间煞白!心里隐隐的猜测,在?章太后的话语中?得到了证实!他也万万没想到,一向被他视作章太后麾下第一人的章首辅,傲到了此般地步。
心中?从未有主!
太叛逆了!太疯狂了!这样的人,简直超出了兰贵的想象!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岂能有人胆敢不认皇家为主!?
“那?您,为何还要重用他?”兰贵忍不住问?。
“可用,便用。”章太后说的理所当然?。
“可是,他不忠!”兰贵的音调开始拔高,“他又把个远亲,送给了长乐做小!他明明知道您不喜长乐,他故意恶心您!”
章太后淡淡的道:“那?又如何?”
兰贵噎住。
“他太贪了。”章太后的脸上再次浮起?了笑,她理会兰贵,自?顾自?的道,“贪过头,则容易迷失本心。”
“他以为一切尽在?掌控。”站在?廊下的章太后笑容愈盛,“但他忘了,我一介女?流,能走?到今日,靠的从不仅仅是步步为营。”
“而是最?要紧时刻,我敢赌!无论他有何等的谋划、哪样的后手。在?所有人都?即将亮出底牌时,靠的就是那?敢拼死一搏、绝地逢生的气势!”
章太后笑容一敛,眸光缓缓扫过九重宫阙的斗拱飞檐,苍老的声线平静且坚定?。
“赌天!”
“赌命!”
“赌我一定?能赢!”
作者有话要说:我太后的大女主剧本啊_(:з」∠)_