徽州府万万没想到,王守良的?一?番叫嚷,不独没引走赤焰军,反倒惊的?蔡仪分了兵!显然是应天已然放弃了徽州,预备尽全力保宁江了。下完令之后,蔡仪立刻写?信回京。他此番联系的?不再是章首辅,而是通过渠道,预备把信直接递到章太后的?案头。
蔡仪笃定,章士阁与杨景澄二选一?,章太后必然选杨景澄。且不论杨景澄是章太后看好的?准太子,单说章家人丁兴旺,而宗室子息单薄,便知道死了哪个?得罪的?人更狠。蔡仪总管全省军政,杨景澄出事?,宗室无论如何也不会放过他,反倒是章士阁,还有谈的?可?能。
何况,章士阁曾狠狠得罪过蔡仪。官场上你肆无忌惮的?打旁人的?脸,旁人趁机报复理所?当?然。大家虽是同一?派系的?,但同派系里头,亦有无数分支。华阳郡公这位准太子,且时不时叫帝党的?同僚算计,他章士阁算老几?
再说,但凡王守良没喊那句话,蔡仪也不大敢明目张胆的?坑章士阁。如今章士阁公然要至杨景澄于死地,蔡仪便师出有名了。无论底下人如何跟章首辅勾勾搭搭,在章首辅与章太后有矛盾时,各有偏向。名义上来讲,大家都属于后党,而非章首辅党。
一?切的?争执与争夺,皆是皇家内部母子不和,与朝臣无关。而今章首辅之孙坑害宗室,是为不忠。不忠者,人人得以诛之。也就是杨景澄暂没被立为太子,否则只怕王英芳等人,当?场就要宰杀章士阁,以表忠心了。
有了蔡仪的?威胁,底下调兵遣将的?速度立刻快上了几分。然而,天下承平日久,早已兵弱马瘦,哪里有上战场打流民的?底气?将兵们推三阻四?,一?时说粮草短了,一?时又说兵器不全了。让人糟心的?是,他们说的?还都是真的?。所?谓兵马未动粮草先?行,蔡仪上哪给他们配齐粮草去?
节骨眼?儿上,两下里竟扯起了皮。
援军远在后方,徽州却已经弹尽粮绝。王英芳在投降与坚守中左右摇摆,焦虑的?头发一?把把的?掉。好在赤焰军名号虽响,到底是乌合之众,打了几日竟打的?没了气力,攻势缓了下来。
此刻赤焰军的?几个?当?家,正在开会。商议的?恰是继续攻打徽州府,还是掉头袭击传说中富庶繁华的?宁江府。自从章士阁遁走之后,赤焰军的?三当?家,江湖诨号瞒天智的?赵良策便有了行动自由?。如此要紧的?会议,自是不能把他落下。
四?当?家花和尚拍着大腿道:“听闻徽州府早被几个?贪官榨干了,咱们抢不到什么油水,依我?说,不如往宁江府去,抢他一?把,今冬好过年!”
花和尚名唤白武,为人粗犷,早先?剃度当?过和尚,后来天灾人祸不断,寺庙里断了供养,和尚也做不下去了,仗着有膀子好力气,受大当?家震天雷广超相邀,加入了赤焰军。此人算个?武僧,偏生好色无度,每逢劫掠,专盯着人小?媳妇抢。因此得了个?花和尚的?诨名。
此人没什么脑子,一?味只知道使蛮力。平时打仗他十分勇猛,叫人佩服;可?商议要事?之时,说话等同于放屁,压根没人听他的?。
赵良策不想同他争执,轻飘飘的?道:“章士阁又配了七八个?鲜灵灵的?大丫头,你不打算要了?”
花和尚一?听章士阁的?丫头,当?即硬了。上回抢的?丫头小?媳妇儿,真真叫他开了眼?。那世家豪族养出来的?气度,乡间女子根本没法?儿比!一?个?两个?,浑身皮子上,竟是半分瑕疵都无。哪怕生了痣的?,都恰恰好儿的?点在额间,活脱脱的?美人儿脸上生美人痣。花和尚何曾见过如此绝色,听见章士阁府上还有,恨不得当?场跳起,往徽州府内杀去。
大当?家震天雷懒怠理他,转头对赵良策道:“你难得出来,我?们长话短说。你对那起子当?官的?比我?们熟,我?们听你的?。”
赵良策道:“俗话说,贼不走空。我?们做土匪的?,与贼没甚区别。弟兄们跑了几十上百里路,难道空手?而归?那王守良说是说宁江富庶,可?我?们也得打的?下来才行。府库里的?火器诸位见着了,好容易耗空了徽州府的?,何必又去宁江府再遭次罪?”
“又有,宁江府的?知府与指挥使,皆是清官。”赵良策沉声道,“各家府里无甚浮财在其?次,但凡地方上有了清官,百姓们感恩戴德,极容易拧成一?股绳,比别处难打的?多。”
二当?家火飞鸦点头道:“我?听过他们的?名声。今春他们分种子,压根不过里长的?手?。皆是知府带着家丁,挨家挨户的?送到当?家人手?里。有些地痞流氓抢旁人的?种子,只消告到了府衙,直接把地痞砍了头,游街示众。我?们虽是匪类,打的?到底是替□□道的?旗号。贪官自是要杀个?人头滚滚,遇着了清官,还是得客气些。我?们当?时要遇上这等不怕苦不怕累、挨家挨户送种子、愿为老百姓主持公道的?,也犯不着落草为寇了。”
一?语说的?在场诸人戚戚然。别看杆子拉的?风光,大口吃酒大口吃肉,好不快活的?模样。可?谁不知道这是有今朝没明日的?买卖?若有的?选,谁又不想三十亩地一?头牛,老婆孩子热炕头?如今祖传的?土地被地主强买了青苗,老婆换了口粮,孩子不知死活。表面看着快活,哪个?心里不是满满的?苦汁子?
土匪与土匪,是不同的?。丧心病狂的?固然不少,似赤焰军这等被逼到造反的?更多。百姓们多老实?啊?但凡有丝毫活路,他们都不敢跟朝廷对着干。大当?家堂堂一?个?秀才,识文断字的?,不也被逼的?活不下去了么?再有赵良策,正儿八经的?从三品高官,前些日子官服都打补丁了,怨不得人心不服要造反。
正因为赤焰军皆是不服之人,自是知道不服从何而来。经两个?当?家的?点名,都清楚了宁江怕是不好打。然而,徽州府竟也比想象中的?更难打。王英芳平日里看着怂了吧唧的?,哪个?想到知府都跑了,他居然咬牙顶上了。
这官迷!二当?家火飞鸦暗声痛骂!当?个?随时要饿死的?官,有甚好的?!?他却不曾想过,做了土匪,照例朝不保夕。没见赵良策都有了江湖诨号了,也始终不肯脱下那层官皮么?
商议了半日,见众人都不大想去宁江,于是大当?家震天雷总结道:“既如此,依旧攻打徽州府。另,不拘哪处,绑些大夫郎中来,我?们伤亡太重。有了大夫,便是救不活,大家也容易认命。但没有大夫,看着他们去死,人心容易散。”
二当?家火飞鸦连忙应了。
正欲散会,一?直回味章士阁大丫头,没空说话的?花和尚忽然开口:“我?记得姓章的?,是宁江那什么官的?表哥吧?”
火飞鸦没好气的?道:“既公然教唆我?们去杀宁江府了,这表哥不认也罢。”
花和尚道:“可?是,那话不是姓章的?喊的?吧?你说要是我?们打徽州打的?正起劲,姓章的?表弟从宁江杀出来怎么办?”
众人一?窒!
几个?当?家齐刷刷的?看向赵良策,消息是他带出来的?,他得负责核实?。
赵良策当?即牙酸了,喊话的?确是王守良喊的?。说是章士阁的?人,可?大家大户的?,谁家还没几个?不懂事?的?刁奴?上回杨景澄就派人救过章士阁,该不会他们表兄弟真的?有交情吧!?
大当?家震天雷沉吟片刻,道:“如今当?官的?,能守住城池已是不易,出城打仗怕是万万不敢的?。瑞安公世子身份尊贵,换我?是他身边人,要紧时刻只会死命护他周全。且不说他们只是表兄弟,便徽州知府是他亲儿子,亦不可?能来救援。”
读过书的?人到底见识不同,考虑问题亦不只是哥们义气。震天雷仔细想了一?回,笑道:“不必忧心,我?们围死了徽州即可?。”
赵良策有些忧心的?道:“时日长了,我?们的?补给怎么弄?”
震天雷笑的?高深莫测:“你不必管,我?自有妙计。”
赵良策知道震天雷喜欢故弄玄虚,没再追问,拱了拱手?与众人告辞。待他回到了城墙内,震天雷方低声道:“分兵,往左近劫掠豪强。他们修了高墙无用,叫几个?用弓箭的?好手?,把箭头绑了火油,射到他们屋顶上去,我?看他们投降不投降!”
火飞鸦怔了怔:“不用告诉二当?家么?”
震天雷摇了摇头:“他家毕竟世代为官,与左近的?豪强皆是亲友。”余下的?话不必多言,说白了震天雷在防着赵良策,不信任他个?当?官的?。至于其?它?的?当?家,都是泥腿子出身,与豪强地主几辈子的?死敌。说起抢地主来,定然兴奋的?直跳脚,半点没顾忌的?。
很快,徽州府察觉到赤焰军的?攻势越发缓和下来,府城附近的?富户却遭了秧。江南不比别处,此地人口密集,城池多、村落少。前些日子才被打过劫的?县城内外的?富户再一?次遭了秧。他们倒是有心想组织青壮反击,奈何朝廷将兵都跟纸糊的?一?般,县城富户的?打手?,在土匪面前好似土鸡瓦狗,不堪一?击。
于是左近的?富户被抢了个?干干净净,几辈子吸的?血,又全吐了出来。连带他们霸占的?女人们,包括他们的?妻女,统统被夺走。左近的?百姓与佃农们,看的?不知该哭还是该笑。
就在赤焰军抢劫归来,补足消耗的?时候,好容易使动兵大爷、预备出发的?蔡仪被布政使程荣拌住了腿。
原本官威十足的?正二品布政使,朝廷有名有姓的?高官,此刻好似个?泼妇,坐在都司大堂的?门槛上拍着腿大哭:“你说的?都有道理,可?我?闺女扣在章家,你害死了章士阁,你要我?闺女怎么办啊!”
“我?嫡出的?就这么个?闺女啊!”程荣哭的?一?把鼻涕一?把泪,“我?闺女无所?出,章家想药死她,都不带眨眼?的?!我?女婿是庶出的?!他姨娘死了啊!连个?说情的?都没有!我?这当?老子的?再不给她出头,她被药死了,你拿什么赔我?闺女!”
蔡仪:“……”
都司属官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