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桓看着眼前精神萎靡的徽州卫将兵们,心中不由生出了一股怅然。虽说这帮人居然滑稽的伪装赤焰军偷梁粮,却也反映了他们到底缺粮到了什么地步。就快中秋了……
“我们真的?是被逼的没法儿了啊!”王英芳坐在地上,黝黑的?汉子,眼泪吧嗒吧嗒的?掉,“赤焰军已成规模,都司命我们全力节制。可我们没粮啊!你去看看我们的库,快能饿死耗子了!”
“去岁中秋时候,每石米只需五钱,你可知今年我们徽州府的?米价几何!?”
王英芳嘶声呐喊道:“一两八钱!!!”
“朝廷一年才拨几个钱!!!”
“也别同我说禄米!”王英芳尖锐的?喊道,“禄米根本就不能吃!!!”
“我袭了父亲的?官职,到现在二十年了,从来没似今年这般窘迫过……”王英芳的声音渐渐低了下去,“当兵吃粮,不是天经地义的?么?”
有道是男儿有泪不轻弹,可一家老小被饿的?嗷嗷叫时,真?是恨不得自家切了进宫做太监去,再不做那顶天立地的男子汉。王英芳的话勾起了徽州卫的伤心事,人群里的?啜泣声越来越大。
马桓沉默了许久许久,才嘶哑着声音道:“此事我无权处理,我们本是来打赤焰军,营救章知府的?。”
王英芳恨声道:“我知道,你们的指挥使,与姓章的?是亲戚!你们权贵互相勾结,就知道喝我们当兵的血!”他忽然指着宁江卫的兵士们厉声道,“你们今日给权贵当狗,早晚有一日,你们也是和我们一样的下场!”
一时间,啜泣声不再,整个粮仓附近,安静的?落针可闻。宁江卫的兵士们想着洪水过后四处觅食的?自己,感同身受的情绪渐渐漫过了杀敌立功之心。大家都是当兵的,大家都曾被文官欺压过。天灾便也罢了,分明徽州府当日受灾远不如宁江府,徽州卫却落得个饥肠辘辘的?下场,怎能让人不动容?
“嗤!你还真?生了条三寸不烂之舌啊!”不知那处倏地有个声音传来,惊的?徽州卫的众人纷纷四处张望。马桓余光瞥了眼自家的?兵士,很好,没有被随意分神。
而后,所有人就看到许平安从天而落,稳稳的?站在了马桓与王英芳的中间。
“你是谁!?”王英芳惊惧的道。
“东厂,许平安。”许平安似笑非笑的?看着王英芳,“当兵的吃不饱我信,可你们当官的?么……你要?不要?换个花样再诉委屈?”
王英芳的脸顿时涨了个通红,他那点子小动作,瞒得过外人,只怕瞒不过专职做探子的?东厂。马桓见此情状,不由挑了挑眉:“许大人,难道有内情?”
许平安但笑不语,各地卫所现日子确实不大好过,可都司的眼皮子底下,说没饭吃实在有些过了。怎么说都指挥使也是蔡家的?,章士阁再张狂,怎可能半分面子都不留?以许平安对官场的了解,八成是当时王英芳仗着本地人的?身份,与章士阁起了冲突。谁料首辅长孙的?章士阁更为蛮横,索性把王英芳撇在了一边。如若先撩事的?是王英芳,蔡仪确实不好说什么。新官上任三把火,刚开始便挑衅初来乍到的章士阁,倘或章士阁落了下峰,接下来三年让人怎么当徽州府的?土皇帝?
麾下如此的不长眼,恐怕蔡仪心里也有气。
王英芳刚才的?一番鼓动,原是让宁江卫感同身受的,可现他一副被说中心思的?模样,宁江卫的众人自然生出了被欺骗后的恼怒来。徽州卫的人几乎是眼睁睁的?看着对方战意节节攀升,一个个差点吓的?当场尿裤子。
“章知府已被我送去了医馆,大夫瞧了,死不了。”许平安又抛出了个徽州卫十分不想听见的?消息,然后他看向王英芳,“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赤焰军怎么回事,你又为何带领麾下假扮赤焰军,早晚能让都司查清。而赤焰军害的章知府险些命丧黄泉,也总要人出来受章首辅的?怒火。”
“是王指挥使一个人的?主意,与我们无关!”惊恐之下,指挥同知秦嘉美突然大喊!
“放屁!”王英芳暴怒,回身指着秦嘉美怒喝道,“当日是谁说章知府偷截朝廷赈灾的粮草,必定不敢声张,我们正可借此讹他一笔的?!?当日粮草倏地拐弯进了徽州府之事,又是谁查出来的!?你想拿我顶缸,放你们逍遥?做你娘的?春秋大梦!”王英芳抬手,将徽州卫的大小官员们一个一个的指了过去,“你们,有一个算一个,没有无辜!”
徽州卫的将官登时炸了锅,纷纷互相攀咬谩骂起来,而宁江卫的兵士们则渐渐气红了眼。宁江卫至今缺粮,他们之所以没挨饿,很大程度是因为杨景澄私自掏钱补贴。朝廷赈灾的粮草被层层盘剥乃定例,但再是定例,叫吃了亏的人见到了仇人,自是恨不能生啖其肉!何况叫上头盘剥也就罢了,徽州府与宁江府平级,凭什么截他们宁江卫的粮食!?
看着眼前高大壮观的?粮仓,想着忍饥挨饿的?家乡父老,宁江卫众人怒意熊熊!
“诸位冷静。”许平安朗声道,“截粮的?不是他们,他们只是截粮不成心怀怨念的?小人。”
见许平安愿为他们说话,赵良策悄悄了松了口气。他定了定神,行到许平安面前,躬身一礼:“下官赵良策,拜见许大人。”
赵良策是从三品的?指挥同知,论官职不知比许平安高了多少级。当着众人的面,性格谨慎的许平安连忙侧身避开:“区区六品,不敢当大人的?礼。”
“我哪还有资格被叫大人呐?”赵良策一脸苦涩的?道,“能保族中幼童活命,已是万幸。”
官兵换上了赤焰军的?衣裳被抓个正着,不是谋反也是谋反了。赵良策此刻心如死灰,唯一的?期盼,只有勿使血脉断绝。因此才主动找许平安套近乎。许平安颇为头痛,他向杨景澄主动请战,原是打着威胁章士阁的?主意。倘或章士阁想让他出手相救,便把当日截下来的粮食归还。如此,既救了章士阁的?性命,又讨回了当日丢失的颜面,还平息了徽州府内的?祸端,可谓一举三得。不成想,章士阁能把自己困死在地道;赤焰军早跑的?不见踪影;而徽州卫,假扮成了赤焰军。
这特娘的?都叫什么事!?
整整一个卫所反叛,已称得上震惊朝野的大事。许平安心累的道:“诸位狗胆包天,干出了匪夷所思之事,我一介打?手,无权处置。”说着,他看向马桓,“马师父且指挥众兵士,将逆贼们拿下再说吧。”
马桓点点头,立刻指挥起宁江卫的兵士,手脚麻利的把在场的徽州卫捆了个严严实实。
王英芳还想说什么,许平安却冷冷的道:“老实点儿!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们的伎俩。粮食不易存储,这么多粮食你们自家吃不完,亦不敢在徽州府销售,打?算朝何处销赃,打?量我不知道?”
王英芳打了个寒战。
许平安看着王英芳身上的?赤焰军的?衣裳,嗤笑一声:“与虎谋皮的蠢货!”
王英芳彻底颓了,任由宁江卫的兵士将他拿麻绳捆的?个严严实实。其它人也被卸了武器,捆在了一处。马桓走到许平安身旁,低声问:“捆好了,然后呢?”
许平安轻轻吐出了口浊气:“我们处理不来,世子也最?好别沾惹。我写折子报与京中吧。另,你派个手脚麻利的,赶紧给世子送信,请他告诉本地都司。如此大事,若是朝廷先知晓,而都司无防备的?话,恐怕也没好果子吃。”
马桓应了一声,却站在原地不动。许平安疑惑道:“还有什么事?”
马桓糟心的?道:“要?说清楚事情经过,少说也得大几百字。您瞅着我是写的?来的么?”
许平安:“……”你就欠世子摁着你读《千字文》!
不多久,马桓从许平安手里接过潦草的?一封信,找了七八个平日里表现好的兵士,命他们火速送回宁江府。许平安扫了眼老老实实被捆好的徽州卫将兵,再叮嘱了马桓几句,转身离去。
原本晴朗的?天空,不知何时已密布了阴云,将要?下雨的模样。许平安的?脸色比天上的?阴云更黑,心里不住的痛骂老天,收谷子的?季节下你娘的?雨!忍着心中的火气,他抬脚踏进了本地最大的一座医馆。
“章知府醒了么?”许平安朗声问。
一个小药童赶忙迎了过来,恭敬的道:“回大人的?话,章大人依旧昏迷,他身边的?管家倒是醒了,正在后头歇息。大人您要去瞧瞧么?”
“带路。”许平安道。
小药童赶紧在前带路,把许平安引到了后院。后院大概是大夫的私宅,比前头大堂安静了许多。穿过回廊,行到一间收拾的极干净是屋内,许平安见到了正大口喝粥的章泰和。
许平安毫不客气的?坐下,开门见山的道:“前因后果说一遍。”
章泰和不认得许平安,闻言皱起眉头,很不高兴的道:“你哪位?知道小爷是谁吗?”
许平安一瞬间理解了张发财不曾杀他的?动机,确实是个难得一见的?人才!于是许平安扬起笑脸,无比客气的?道:“我是瑞安公世子身边的?侍卫,赤焰军已经被我们抓住了,小哥赏个脸,同我说说当日情景,好让我同世子回话可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