丫头仆妇们?满脑子风花雪月,然杨景澄夫妻却是一面对饮、一面说着正事。颜舜华稍稍抿了口酒,放下?杯子缓缓道:“你如今官职在身,想?脱身下?江南只怕不容易。再则,我们?又以什么样的?由头去呢?”
杨景澄叹了口气:“你所言正是我为难之处。往日我不过是个卫所千户,只消与华阳兄长分说明白?,不拘去往江南哪处,皆难引人注意。谁料凭空砸来个北镇抚使的?体?面,不提外放,便?是只在京中调动?,都得?惊动?内阁商议讨论。着实不容易啊。”
颜舜华也跟着叹:“倘或你不是北镇抚使,也不必想?着外放了。”
杨景澄苦笑:“怪道总有?人说甚宦海沉浮,果?真名不虚传。”
颜舜华想?了想?,道:“不若请教请教华阳兄长,他有?法子也未可知。”
杨景澄糟心的?看着颜舜华:“这不是你们?女人家内宅斗法,要隐忍要藏拙。我们?乃武将,遇到?点子事便?畏畏缩缩、踟蹰不前,华阳兄长非摁死了我不可。再则他本就独木难支,又好心在御前提拔我,我拿此事与他商议,岂不是不识好歹?”
颜舜华道:“你总得?过他那一关。”
杨景澄挠头:“这不是找你商议,看寻个哪样的?借口,方能不伤和气的?与他辞行么?”
可怜颜舜华一个内宅女眷,读书再多也见识有?限,上哪帮夫婿想?个四角俱全的?法子?只是她知道,杨景澄此举在官场上着实有?些?犯忌讳,他除了与自己絮叨两句,再难与旁人诉说。至多拉上个叶欣儿,那位更不知道外头的?事了。想?起叶欣儿,颜舜华又想?到?了另一桩事,连忙道:“我仿佛记得?前几个月你说要替欣儿寻家人,有?消息了没?”
杨景澄摇了摇头:“我原想?着她兄弟乃流放,有?名有?姓的?,凭锦衣卫的?能力,找个人还不是信手拈来。谁成想?……”说着叹了口气,“如今九边日益糜烂,原该登记在册的?案犯,居然活不见人死不见尸,遍寻不见了!”
颜舜华惊讶的?拿帕子捂住了嘴:“如此说来,倘或有?那亲友上心的?人家,岂不是随意花两个钱,流放的?重犯要犯便?轻轻巧巧脱身而去了?”
杨景澄沉重的?点了点头:“要不怎么说多谢章首辅下?手清理了吴子英那蛀虫呢?他在兵部几年,可把九边坑惨了。若非如此,九边那些?个将兵,何至于甚脏钱烂钱都要?现如今有?门路的?四处逍遥,没门路的?死哪都不知道。弄的?我没好意思同欣儿提,省的?她满心盼着,又给浇盆冷水,白?添愁绪。”
颜舜华又关切的?道:“她还有?没有?旁的?亲族?哪怕是外家呢,总比现在孤伶伶的?强。”
杨景澄道:“她外家一并获的?罪,表兄弟自然跟着石沉大?海。倒是有?个表姐还活着,叫人从教坊司里赎了出去做小了。”
“那你怎底不说?”颜舜华略带埋怨的?道,“有?个娘家人说说话也是好的?。”
“赎她的?人是康良侯蔡亮的?孙子蔡颖,咱家死对头之一,告诉她不是给她添堵么?何况她表姐又过的?不好,听了更难受了。”杨景澄不想?提康良侯,遂岔开话题道,“你可真大?度,半点不吃醋哈。”
颜舜华顿了顿,半晌才道:“我出身不好,与其叫个千金小姐来做侧夫人压我一头,不如让知根知底的?欣儿作伴。我日子好过,你后院也和气些?。”
杨景澄险些?被酒呛着:“你就这么白?眉赤眼的?直说的?啊?”
“外头的?事你不曾瞒过我,”颜舜华认真的?道,“那家里的?事我也不该瞒你。”
杨景澄竖起大?拇指:“姑娘,您这是阳谋啊!若我是个寻常公子哥儿,倒可以给你个承诺。奈何咱们?家的?情况你尽知,承诺我给不了。不过你既与我交心,后院的?事你尽管照自家心意办。横竖上头只管我有?没有?,不会?管我纳哪个。唯有?一条!”杨景澄正色道,“我丑话说在前头。果?真到?了那时,你可以选你顺眼的?,但若是你选了,她又无甚不敬不忠的?事,你也不能去随意磋磨她。那也是我的?人,明白??”
“嗯。知道。”颜舜华道,“夫妻同体?,即是你的?人,自然便?是我的?人。”
杨景澄笑了:“你这话说的?可真招人疼。”
颜舜华跟着笑:“那也是你知道疼人,换个夫婿,我可不敢这般说话。不瞒你说,我二舅有?妾,二舅母酸的?跟什么似的?,面上却得?装个大?度的?贤妇,只敢背地里偷偷排揎姨娘。
要我说,都是二舅的?不是。既有?儿子了,何苦纳妾?实在贪恋美色讨了小,就得?许大?老婆拈个酸吃个醋,把心里的?气撒出来,她自然不去寻小老婆的?麻烦。
偏我二舅,自家管不住,非充作正人君子的?模样,拘的?媳妇儿只好跟着装相。那缸子醋捂在心里十几年,她不恨姨娘才怪!他们?饱读诗书,岂不闻‘堵不如疏,堵则溢,疏则顺’,真真不知书读到?哪处去了。”
杨景澄严肃道:“我懂了,日后你尽管酸,我不生?气。”
颜舜华一帕子砸在杨景澄脸上,笑骂道:“没正形!”
杨景澄忽又笑的?极诡异,低声悄悄儿道:“你方才说,不知道不知书读到?哪处去了,却是有?个典故,想?不想?听?”
颜舜华忙道:“我最爱听典故,快说来与我。”
杨景澄挤眉弄眼的?道:“坊间俗语,书都读到?□□里去了。”
颜舜华一时没明白?,杨景澄哈哈大?笑,比了个唱戏的?姿势,拼命暗示:“现外头当官的?,最流行包哪样的?美人,你可知?”
才圆房的?颜舜华想?了半日,终于想?起了京里文?人雅客好养娈童小戏子的?风尚,再对比方才杨景澄的?话,脸轰的?一瞬红到?了脖子根,再坐不住,起身走到?杨景澄身旁对着他锤:“你竟对着我说这等胡话,我今日撕烂了你的?嘴!”
“嗳,嗳,”杨景澄左躲右闪,调侃道,“夫妻间说些?趣事,你作什么恼?我同你亲才说,同别个还不说呢!”
颜舜华只是不惯,骨子里却是个野的?。被杨景澄一激,心直口快的?她便?想?也没想?的?道:“哼哼,你是宗室,没资格干那白?播种好事,你歇了这个心吧!”
杨景澄脸黑了:“我东院环肥燕瘦美人如云,犯得?着寻那瘦不拉几的?小男孩儿嘛!”
“你再说我可真醋了啊!”颜舜华气呼呼的?道,“才圆房,你就同我说纳妾。若非你是宗室,看我表哥们?不打断你的?腿。”
杨景澄无奈的?道:“我同你说笑呢。之前说两年便?是两年,你可争点气,我不想?后院乱糟糟的?。另外,欣儿你别打主意,她真不乐意。她家现在那样子,你拿她占坑倒使得?,可你果?真怀不上,我也是没法子的?。”
颜舜华嘟着嘴道:“偏你们?家人那般少,竟是半点自在也无。”
杨景澄笑了笑:“若非如此,我也当不了世子了。不过,我不做世子,那会?子直接把你接到?家里当童养媳,咱俩也能和和美美的?过一辈子。”说着语气便?有?些?低落,“那样,我娘或还活着。”
颜舜华却不是个伤春悲秋的?,直接一盆冷水泼过去:“然后颜宜春与牛桂天里应外合,吞完颜家,顺手把咱家灭了,一统榆花村,咱俩倒好齐齐整整的?出门要饭去了。”
杨景澄:“……”这胖丫咋就跟一般女人不一样呢!?
“对了,颜宜春家是个什么样的?死法?有?没有?信儿?”颜舜华顺嘴问道。
杨景澄撇嘴:“落到?锦衣卫手里,还能有?什么死法?炮烙、剥皮、烹煮、抽肠,且看他赶上哪一位呗。”
颜舜华听的?打了个寒战。
杨景澄摆摆手:“再细的?你别问了,省的?夜里做噩梦。总之牛桂天家的?家产大?抵折了银子分与兄弟们?,颜宜春家的?算小头,他们?有?眼力价的?话过几日我就能接到?齐齐整整的?地契,恰好让榆花村的?庄子连成一片。我再与你外祖碰个头,倒腾两手,放你名下?做妆奁田吧。”
颜舜华有?些?犹豫的?道:“会?不会?太张扬?我外祖只怕不肯。横竖我嫁了你,便?是你家的?人,要甚妆奁田?没钱了找你要完了。”
杨景澄意味深长的?道:“恕我直言,你出身真的?不行。女人出嫁从夫,要人知道我宠你,有?好处。”
颜舜华想?起妯娌里的?机锋,感激的?点了点头。
杨景澄素来办事干净利索,夫妻商量毕,他扬手唤来仆从,命他们?给齐成济带口信。瑞安公拦得?住主动?来拜访的?,却拦不住杨景澄自家请来的?。接到?外孙女婿召唤的?齐成济下?半晌赶了来,二人如是这般的?商议妥当,便?各自等着锦衣卫衙门的?消息。京城里风云酝酿,屠方登时没心情磨蹭,快刀斩乱麻的?处理了牛桂天与颜宜春一家子,拿着地契回京复命。
不料,他这一举动?又搅动?了更多的?风云。而浑然不觉的?杨景澄与齐成济的?一番操作,不免又让人盛赞杨景澄伉俪情深。
当下?是理学?盛行的?时代,男人们?纵然寻了万般借口替自己的?好色开脱,敬重关爱正妻也是无人能质疑的?德行。弄的?当年在后宫没少弹压妃嫔的?章太后都忍不住赞叹一声好丈夫,引得?宫内的?气氛越发诡异起来。
三月初六,休沐。李纪桐亲自登门拜访,梁王家的?孙女婿,瑞安公实在不好拦,何况已是下?午,只得?故作爽快的?放人去了东院。正在院里耍苗刀的?杨景澄看见李纪桐面容严肃的?急步走来,心里不由的?咯噔了一下?。
李纪桐也不与杨景澄客气,请他挥退左右,而后立在空荡荡的?院子中央,用?极低的?问道:“我听闻圣上有?意选你做嗣子,此事可当真?”
杨景澄难以置信的?看着李纪桐的?眼睛,心中发寒,一字一句的?问:“太后要杀我?”
李纪桐面容苦涩的?道:“你挡的?可不是太后的?道。”顿了顿,又艰难的?补充了一句,“更与长乐无干。”
杨景澄脑子嗡了一下?,手中的?苗刀哐当落地!脸上的?血色倏地退尽,剧烈跳动?的?心脏几乎要蹦出胸腔。肺部的?空气亦瞬间消逝,他竭力想?呼吸,却无论如何也喘不上气来。
他无意夺储,可皇位之争何时讲过道里?他心底生?出了难以抑制的?伤感,两世为人唯一亲厚的?兄长,从此便?要反目成仇么?
华阳哥哥,你……会?想?我死么?
作者有话要说:哎,小朋友要被迫长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