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4、分析

杨景澄怔了怔,没明?白华阳郡公的意思。华阳郡公倒也没卖关子,直接道:“千里?当官为的吃穿,文臣那处圣上已放开了口子,他们暂不会倒戈,毕竟人有远近亲疏,长?乐那边也不是想去便能去的。他们对我不满的,无非是残暴刚愎。”

杨景澄点头,此乃华阳郡公眼下最致命的缺陷。

“上头的人刚愎而招人厌烦,并非刚愎本身,而是,若我刚愎,他们如何讨好于我?”华阳郡公面无表情的道,“除了残暴刚愎,我似乎无甚喜好了。”

杨景澄想了想,忍不住再次点了点头。华阳郡公的性子确实十分无趣。便是他弓马娴熟,也不太?愿意同?兄弟们出城打猎。休说朝中文臣,便是同?族的兄弟,想亲近他也觉着下不了口。不过近来……似乎有了转机?

紧接着华阳郡公道:“你入锦衣卫的时候,倒是选的正正好儿。”

果然!杨景澄回想着近日许多人有意无意的讨好,连圣上身边的心腹太?监梁安都对他格外?的客气。看来大家都不是傻子。不对,与其说大家看中的是他的“受宠”,不如说是华阳郡公借着他得天独厚的身份,率先?向朝臣发?出善意,而朝臣立刻默契的跟上。

思及此处,他不免有些苦涩。曾经他是太?后与圣上交锋的战场,而今他又成了华阳郡公与朝臣表演的舞台。怎么感觉重活了一世,没什么长?进?呢?这帮老狐狸简直太?难缠了!

华阳郡公见杨景澄表情微妙,猜测他大抵想明?白了前因后果,遂解释道:“没有刻意利用你的意思,只顺势而为。”

杨景澄忙笑道:“哥哥说的什么话?兄弟齐心,其利断金。我此前也是日夜忧心,怕朝臣们误会哥哥是个不讲道理的人。如今知道哥哥有了法?子,便放心了。”

“朝堂局势已然僵持。”华阳郡公道,“而今我们要拉拢的,是宗室和武将。”

杨景澄奇道:“宗室……还有帮着长?乐的?”

华阳郡公意味深长?的道:“不然你等?小辈何以如此惧怕于我?”

宗室从来不是铁板一块。不然皇帝选嗣子乃帝王家事,与朝臣有何相干?明?面上大家自然与圣上同?进?退,背地里?与章首辅暗通款曲的不知有几何。奋力宣扬他华阳心狠手辣的,不正是这群人么?

杨景澄:“……”世上总有脑子拎不清的,也是无法?。他略沉吟了片刻,试探着问道:“哥哥是想利用烟草,拉拢宗室和武将?”

“然也。”

杨景澄摇头道:“烟草之利虽丰润,到底只是小巧。我原是用来补贴家用的。”

华阳郡公轻笑:“无妨,赚钱在其次,要紧的是给他们一个明?确站队的机会,看看谁愿意与我们一同?做生意。此事便是我不做,章首辅差不多也要出手了。毕竟,谁拉拢了勋贵,便拉拢了九边。”说着赞许的看向杨景澄,“你表兄与靖南伯府联姻之事,做的很好。近来你媳妇在替他们布置婚房?”

“呃,是。”杨景澄内心咕哝了一句,不愧是锦衣卫头子,真是甚都瞒不过他的眼睛。

华阳郡公趁机教导:“资助他人时,休一味花钱。俗话说斗米恩升米仇,钱给多了倒不好。靖南伯家自有陪嫁,你们要操心的无非房舍修缮。锦衣卫衙门里?养了工匠,你调他们去即可?。”

杨景澄有些没明?白,皱眉问道:“要给工钱么?”

“不必。”华阳郡公道,“只会撒钱,靖南伯不会看好你。不花钱便能办事,方是你的本事,亦是你在北镇抚司中的威望。”

杨景澄在心里?默默补充了一句:更是受到华阳郡公看重的证明?。

兄弟二人一番谈话,把眼下局势剖析了个七七八八。然,说到底,于当下人微言轻的杨景澄而言,无非是多个心眼。上头的神仙如何打架,实非他能左右。而今可?做的,竟只有好好种烟草的小事。

不过话说回来,若把勋贵宗室都拉下水,烟草未必不止拉拢之功效。自古以来以权谋私来钱总是最快的,有如此多权贵做靠山,加上自己的出身,恐怕整个长?江以北都没别家什么事了。如此局面,不赚钱简直没天理。

华阳郡公并不是个爱闲谈的人,杨景澄今日收获颇丰,自然不便继续打搅。正欲告辞,忽听门外?一阵喧哗。不由扭头看去,竟是顾坚秉大步走来,于门口通报后,对他朗声相邀:“我等?预备去抄吴子英的家,杨千户随我同?去?”

杨景澄噎了下,帝党中坚吴子英尸骨未寒,帝党心腹的锦衣卫就要去抄他的家,又是闹的哪一出?

华阳郡公轻描淡写的道:“忠臣吴子英已死,其家眷来锦衣卫闹事,便是叛变。给他嫡子留口气即可?。”

杨景澄:“……”

顾坚秉眼神一亮,他猜对了!锦衣卫乃圣上威慑百官之所在,自然只有锦衣卫欺压旁人,旁人则决不可?挑衅锦衣卫之威严。吴家子侄问锦衣卫讨公道,岂不是质询圣上决议?何况吴子英死因未明?,吴家就忙不迭的跳出来落锦衣卫的颜面,其心可?诛!

杨景澄虽涉世未深,几个月下来倒也积攒了些经验。经顾坚秉的提醒,很快想明?白了关节。此时顾坚秉特?来相邀,亦是对华阳郡公的讨好。于是,他恭敬的拱手道:“谢同?知大人抬举,下官立刻去点出人马,随大人同?去。”

顾坚秉暗赞了声上道,又收敛了表情,十分严肃的与华阳郡公道别,带着杨景澄一路往吴府疾驰。

吴府今晨惊闻吴子英暴毙,早已是哭声一片。吴子英之妻略知朝堂之事,已然慌了手脚。而吴子英的几个儿子,却是平日里?醉生梦死,此刻全然弄不清楚状况。等?到锦衣卫闯进?家门时,吴子英之妻竟不知自家远房侄子带着旁支男丁挑衅了北镇抚司衙门,见到顾坚秉之时,还当是来了救星。

然代表皇权的锦衣卫何曾讲过道里??又何曾怜悯过妇孺?不待吴家人反应,各所小旗已如饿狼般直扑过去——擒贼先?擒王,将吴子英的老婆孩子率先?捆了,底下的仆从们立刻没了主心骨,一个个的抖如筛糠般的跪倒在地,不敢有丝毫的反抗。

抄家抓人,锦衣卫最熟悉不过。不用顾坚秉指挥,亦不用秦永望与杨景澄两个千户说话,百户们自觉吆喝着手下人张开大网,有条不紊的开始搜寻。京城居大不易,即便是吴子英这等?高官,也不过是三进?带个小跨院的宅院。很快,内宅的女眷惊叫之声便传到了前头。

杨景澄习武之人耳聪目明?,当即听见了女眷的声音由惊慌变为惨叫。而随侍在他们身边的几个小旗,则露出了会心的微笑。顾坚秉侧头笑对杨景澄道:“听闻吴家的小姐们花容月貌,你可?要带几个回去?”

一句话问的杨景澄竟不知如何作答,吴子英一把年纪,此刻待字闺中的大抵是他的孙女,皆是十几岁的女孩儿。他自幼身边美人环绕,自然不像某些人那般疾色;然他若说不要,那女孩儿们的下场……

见他踟蹰,顾坚秉笑道:“怎么?家里?有河东狮吼?这倒不用担心,他们都是抄家的熟手,回头弄个宅子在外?养着,神不知鬼不觉。夫人镇日在家,上哪知道去?再叫手下弟兄盯着点,我保管无事。”

杨景澄笑着摇了摇头:“多谢大人厚爱。只我还在孝中,不便纳小,还望大人见谅。”

顾坚秉原是想结交杨景澄,方借花献佛。不料杨景澄抬出孝道二字,他倒不好再劝了。唯有赞道:“世子果真知礼,有上古君子之风。”

二人说话间,平日里?养尊处优的小姐们与年幼的爷们好似牲口般被?拽了出来。厅堂上吴子英的夫人登时开始剧烈挣扎,嘴里?呜呜咽咽的,却被?抹布堵着,说不出话来。

百户戴玉林赶上前来,朝顾坚秉行礼道:“秉同?知大人,吴家亲族皆已在此,小的听候大人分派。”

顾坚秉随意的道:“吴子英案牵连甚广,其家眷且带回北镇抚司衙门仔细审讯。”

“是!”戴玉林中气十足的应了声,转头吆喝兄弟们,把一群家眷妇孺皆用绳子串起来,欲往北镇抚司衙门送。锦衣卫粗暴的拖拽,夫人小姐等?家眷只能连滚带爬的前行,说不出的狼狈。

尤其是绳子末尾拽着的那个孩童,看模样?不过六七岁,接连几次跌倒又被?拽起,精致的衣裳早揉成了盐菜,脸上不知被?谁打的掌印清晰可?辨,手背上更是有道狰狞的伤疤,正潺潺渗血。

牛四条头一回见此场面,加之他年纪尚小,忍不住低声道:“都是女眷孩童,他们不能轻点儿么?”

杨景澄沉默了一小会儿,道:“吴子英贪墨钱财掘地三尺之时,亦不曾想过会害死多少?女眷孩童。”

牛四条哑然。他自幼生长?在国公府,虽是奴仆,却比外?头百姓过的好的多,一时竟没想起来被?贪官污吏们祸害的天下而今是什么模样?。

家眷们被?拖出去之后,紧接着是一箱一箱的金银珠宝被?抬了出来。权贵们为了防止窥探和觊觎,多半有地窖与密道藏匿财宝。但日常动?用之物却在后头的库房。经验丰富的锦衣卫很快找到,并一一抬到了厅堂之上。一时间厅堂之内金碧辉煌,引得众锦衣卫口水直流。吴子英家真的太?富了!

文书飞快的造册,登记好的箱笼送上了马车,跟在家眷的身后,缓缓的向锦衣卫衙门行走。此时天色将暗,红霞满天,正是朝中高官下衙回家的点儿。正巧路过的户部尚书谭吉玉眼尖的看到了熟人,皱眉问左右:“那可?是吴子英家的家眷?”

激灵的小厮登时撒开飞毛腿,寻了个看着和气的力士,飞快的往他手里?塞了块银子,低声打问起来。既然明?晃晃的在大街上行走,便不是甚机密消息。得了银钱的力士三言两语把事情经过说了个清清楚楚。得了消息的小厮再次拔腿飞奔,回到了谭吉玉的车架前,如此这般的复述了一回。

“吴子英的子侄带着族人去北镇抚司衙门讨公道?”谭吉玉瞬间抓住了要害,脸色登时一沉,眸光中寒意乍显!居然有人唆使吴家子侄闹事,这个人,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