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妈妈见颜舜华不知为何使起了性子,立刻急了,接连轻推了她好几下,示意她别同夫主闹脾气?。要知道当家主母最为难,做了事不会说是不行的,然说也得?讲个技巧。倘或似市井泼妇那般一味的诉苦,弄的夫君不高兴了,更讨不到好儿?!
颜舜华却不理吴妈妈,气?鼓鼓的道:“我一日?日?的,脚都跑断了!”
杨景澄还当是什么事,正预备哄一哄,哪知道是抱怨脚累,当即挑眉:“想放脚就直说。”
颜舜华登时眉开眼笑:“真哒!?”她原只?想表个功,不料杨景澄提起了放脚,她立刻顺杆往上爬,果?断的改了话题。
杨景澄正要说话,吴妈妈赶上前来道:“世子千万别听奶奶的,她年纪小想一出是一出。”
“甚叫想一出是一出?”颜舜华不满的道,“你也休哄我说放了脚一样走不快的话,果?真走不快,宫里的宫女又何必放脚?”
吴妈妈没好气?的道:“你也知道放脚的都是伺候人的宫女!你堂堂一个世子夫人,同宫女一样的大?脚,你不怕别人笑话不成?”
“笑话便笑话!”颜舜华冷笑道,“世上碎嘴婆子多了,这些年因着?我父母早亡,她们说了我多少?刻薄话?我全依着?她们竟不用活了!”
吴妈妈还待再说,杨景澄却不耐烦了,坐在炕上摆手:“早说好的事,怎么今日?还在车轱辘的唠叨?”又转身对颜舜华道,“先前怕你不惯方接着?裹脚,离太妃百日?祭还有些时候,趁这两个月,好生?重新学走道吧。”
“世子!”吴妈妈跺脚道,“外?人真个要讲闲话的!”
“她是我正妻。”杨景澄看向吴妈妈,语调森然的道,“把我正妻的脚挂在嘴边念叨,想死么?”
吴妈妈张了张嘴,一时竟说不出话来。
为了放脚之事,吴妈妈等人已?是几次三番的违令了!杨景澄脸色沉了下来,目光扫过吴妈妈并白鹭黄莺等丫头,缓缓的道:“夫为妻纲,认清楚谁是你们的主子,你们姑娘该讨好服侍的是谁!不好好教导姑娘以夫为天,引着?她胡思乱想,迁就旁人的闲言碎语而忘了夫主的喜好,这叫叛主!”
叛主二字重如千钧,吴妈妈双腿一软,当即跪在了地上。颜舜华也条件反射的站了起来,垂头立在了一旁。好半晌,她的手指捏紧了帕子,长长的睫毛低垂,盖住了眸光,也盖住了心里说不清道不明的一丝酸涩。叛主……么……
屋内安静的落针可闻。杨景澄深吸一口气?,瞥向了侍立在一旁垂头不语的颜舜华,猜测自己可能话说重了。可吴妈妈等榆木脑袋是说不通的,他也懒的教导,于是扬手挥退了吴妈妈几个,又拉着?颜舜华坐下,轻笑道:“生?气?了?”
颜舜华扯了扯嘴角,状似明媚的笑容里,夹杂着?些许苦涩。杨景澄方才的话让她不舒服,却又说不出个子丑寅卯。
杨景澄搂着?颜舜华,揉着?她的头发?:“吴妈妈是个糊涂人,疼你全疼不到点子上。我想你大?概舍不得?说她,只?得?我来唱个黑脸。”
颜舜华低声道:“我知道你是为了我好。日?后我进?宫的日?子多了,裹着?脚走道儿?真疼。”
“我知道,”杨景澄道,“这会子天色有点暗了,明儿?一早起来,让秀英两个替你放。若有人问起,你只?说我又听了个生?儿?子的偏方……”
听得?此话,饶是颜舜华正郁闷,也忍不住噗的笑出了声:“偏方招你惹你了,甚都赖偏方!”
杨景澄无?奈:“你看吴妈妈都想不明白,外?人更想不明白了。与其浪费口舌同他们掰扯,不如随便找个由头堵他们的嘴。横竖我偏方已?经准过一回了。再说了,这话也不尽然是我瞎编。我现在北镇抚司衙门,查阅了不少?卷宗。前日?正好有空,顺手翻了翻我们宗室的底档,你猜怎么着??”
颜舜华配合的问:“怎么着??”
杨景澄极严肃的道:“我们宗室当初人丁兴旺的时候,就没几个从?正妻肚子里爬出来的!”
“啊?”颜舜华未曾听过此事,惊讶的道,“为何?”
杨景澄摇头:“不知道,不过仔细想想,还是有迹可循的。正妻多是名门闺秀,自然裹了脚。不是说裹脚的定然不好生?养,可你们行动不良,便不爱动弹,久而久之气?血不畅,怀不上孩子也是有的。就如我们家,我娘可是种田的一把好手呐!”
颜舜华笑道:“歪理!”
杨景澄不以为意的道:“你管我正理歪理,横竖能让你日?常松快点就是好理。”
听得?此话,颜舜华的笑容倏地退了几分。她再次垂下头,用手绞着?衣带,似在纠结着?什么。
杨景澄斜眼看着?她:“怎么?临门一脚,又怂了?嗳,胖丫头,这可不像你的脾气?啊!”
颜舜华的手一僵,手中的衣带瞬间绷直。她深呼吸一口,抬起头看着?杨景澄的眼睛,道:“你方才的话,我不喜欢。”
杨景澄愣了愣:“长大?了,不肯让人叫你胖丫头了?”
“不是,”颜舜华摇头,“你说让认清谁是主子的话……”顿了顿,她认真的道,“闺训让我们以夫为天,但我不是奴才!夫妻同体,并不是主奴。”
杨景澄故意道:“正经场合,皇后见了皇帝,也是要行大?礼的。”
颜舜华的手指攥成了拳,她知道杨景澄说的是道理,可她不服!女人天生?矮一等她认!可凭什么是主奴!
杨景澄伸出手指,戳了戳颜舜华的额头,笑道:“笨的你,你不想想,我不说重话,你家吴妈妈那老糊涂肯听么?”
既然话已?经说出来,颜舜华也就不装贤惠了,瘪着?嘴表示着?她的不满。
杨景澄笑出了声,手指下滑到她的脸颊上,而后捏住了她的脸蛋往外?一拉:“小没良心的,我果?真把你当奴才,操心你的脚作甚?”
颜舜华撇嘴:“你素来怜香惜玉,院里哪个丫头不操心了?”
“哟!这是吃醋了!”杨景澄越发?觉得?可乐了,“不错不错,开窍了!”
颜舜华怒瞪杨景澄:“我不是小孩儿?!”
杨景澄更是笑个不住,双手捧着?她的脸揉了好半日?才道:“我真没那意思,故意吓唬人的。我一个锦衣卫,办事当然只?讲结果?、不论手段。世道有尊卑,可时时刻刻对着?谁都讲尊卑,那日?子过的有甚意思?欣儿?我都愿敬她三分,日?后随她去挣她自己的前程,何况是你?”
颜舜华惊讶的道:“你要放欣儿?走?”
“看她自己吧。”杨景澄无?可无?不可的道,“她愿意留下便留下,愿意嫁人便嫁人。我是不想她嫁出门子的,她又没个正经娘家,外?头的日?子不好过;可她若不怕吃苦,我总不好拦着?人家不是。
咱们家又不缺使唤的人。不独她,满院子丫头,想嫁人的我都给?份嫁妆好生?嫁了,算全了我们缘分一场。你的白鹭黄莺也一样,如今我有了你个管家婆,这些事你处理吧,别来烦我。”
颜舜华听得?呆了,好半日?才不确定的问:“满院子丫头……都……不打算收房么?”
杨景澄苦着?脸道:“说实话啊,男人嘛!见了哪个好看的不想弄回来放屋里?问题是我收房了你还跟我一条心么?”
颜舜华干笑:“看你说的什么话,我又不是醋坛子。只?要你不宠妾灭妻,多少?个美人都不打紧。”
“呸!”杨景澄鄙视的道,“你们女人口是心非,我不信你没醋过。不吃醋你能那样踹兰儿?!”
颜舜华被叫破了心思,索性认了:“院里人人都说你细心,今日?我算见识到了。”
杨景澄毫无?形象的摊到了炕上,懒洋洋的道:“那你得?去谢欣儿?,我们成亲前她同我分说的,不然我可不知道你们特别能吃醋。”
颜舜华怔住,她知道叶欣儿?忠心耿耿,这也寻常,整个东院里的丫头多半对杨景澄死心塌地。然而,她此前认为丫头们的态度如此,一方面是杨景澄的体贴乃常人所不及;另一方面是人人都想嫁他,自然满心向着?他。
尤其是叶欣儿?,那是他正儿?八经的妾,想同夫君好生?过一生?一世实乃人之常情。是以叶欣儿?此前说自己是叶嬷嬷,她是不信的。只?是她嫁人原就是场逃命,并无?甚一生?一世一双人的期盼,因此叶欣儿?等人更多当成同僚下属,而不是与自己抢男人的对手。但她万万没想到,新婚之前,叶欣儿?悄没声息的给?她送了如此大?的一份礼。
“她……应该是心里有你的。”颜舜华低声道。
“谁?欣儿??”杨景澄问。
“嗯。”颜舜华道,“我看得?出来。”
杨景澄震惊:“你真开窍了啊!”
颜舜华的脸黑了:“我没瞎!”
“但你傻!”杨景澄没好气?的道,“如此大?度,那证明心里没我啊!有你这么当老婆的吗?”
颜舜华气?结:“欣儿?还大?度呢!我连她都不如了不成?”
“你能不能比点正经的?”杨景澄服气?了,“她是妾你是妻,她心里没我随便改嫁,你难道还能改嫁了?既然不能改嫁,那就得?跟我过一辈子,这才新婚不到百日?,你就跟我大?度上了。”杨景澄鄙视的道,“你也就是碰上哥哥我了,换个人家,我看你活不过十五!”
颜舜华恼羞成怒,一脚踹在了杨景澄的小腿上。她那小脚无?甚力气?,杨景澄浑不当回事,嘴里继续叨念着?:“我就这么同你说。做下属呢,你不能过于大?度,得?会撒娇会耍赖。你甚都通情达理了,上峰可不就叫那小贱蹄子截走了?”
颜舜华瞪着?杨景澄,谁是你下属!?娘的你把老婆当下属,居然还有脸说别人心里没丈夫!?
然而杨景澄却收敛了嬉皮笑脸的表情,看着?颜舜华,一字一句的道:“将来,华阳家的嫂嫂,就是你上峰,明白么?”
颜舜华心中一凛。
杨景澄伸手揉了揉颜舜华的头:“至于我们家里,真的不必讲那么多。你心里有不爽快,肯直说出来,就很好。在外?头勾心斗角已?经很累了,家里让我省点心,嗯?”
颜舜华呆住,良久,她抿嘴一笑,应了声:“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