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0、习武

“砰!”一声重物落地的声音从?屋外传来,紧接着一个低沉的男音喝道:“再来!”

颜舜华一面听着外头的动静,一面盘腿坐在炕上,没滋没味的喝着茶。她万没料到放脚的阻力并不是来自夫婿,而是娘家。让她不由的怀疑,裹脚到底是为了取悦谁?轻轻叹了口气,推开?窗户,看着外面那个挥汗如雨的男人,越发觉得怅然。说甚出嫁从?夫,现她夫婿是个武将,她一双小脚怎么从?嘛!

院内的杨景澄剧烈的喘息着,刚被马桓摔的那下痛的他险些两眼?冒金星。原先他在家做纨绔,习武至多是与公子哥儿打打架,是以马桓看似教的有板有眼?,实则压根没动真格儿的!现听见了他在衙门里的困境,他又再三恳求,马桓终于拿出了压箱底的本事,再没留过半分情面。

除了杨景澄之外,开?春便预备上战场的楼英亦在习武之列。可惜他底子不如杨景澄好,早累的在一旁歇着了。马健等人亦是卯足了劲儿的练习,以免自己这等做打手的打不过主子,那可太丢人现眼?了。

也是到此?时,杨景澄才?清晰的认识到自己此?前是何等的花拳绣腿。别说师父马桓,便是自己几个长随里功夫最差的钱大壮,也能把?他打个脑袋开?花。好胜乃男人的本能,他如何能忍受技不如人的事实?于是近来他每日哭灵归来,便在自家院里奋力的练习。到时候挨个儿把?二所的刺头揍个遍,叫他们不服也得服!

颜舜华用手支着下巴,看着外头的演武发呆。吴妈妈侍立在旁,要看又不敢看。颜舜华嘴角含笑?:“这才?是真汉子嘛!”

吴妈妈哭笑?不得,旁人家的小姐都喜欢面如冠玉的斯文书生,偏她家小姐与众不同。不过嫁都嫁了,夫妻两个能想?到一块儿自是好事。然而她不知道,颜舜华心里想?的更多的是——如果她没裹脚,也要出去耍个长刀试试。

“砰!”杨景澄再次被马桓重重的摔在地上,吴妈妈心疼的了不得,抱怨道,“那武师父好憨货,下那般重的手!公爷也不管管,摔坏了怎么办?”

其?实颜舜华亦觉着有些怕人,不过既然杨景澄自己没说什么,她也就?不好一惊一乍的。小时候被他嘲笑?的够多了,再不长记性,难道要被笑?一辈子?

两个时辰后?,杨景澄已是累的如同死狗一般,摊在地上不愿动弹。而先前在一旁歇着的楼英又被揪上了场,开?始挨马健的胖揍。颜舜华跳下炕,跑出房门,蹲在杨景澄跟前,笑?问?:“要我去给你?倒茶不?”

杨景澄艰难的从?地上坐起?,曲起?指头在她额头上弹了个镚儿:“别以为我看不出你?的幸灾乐祸!”

颜舜华咯咯笑?道:“人家马师父教你?们两个都没趴下,你?倒是趴下了,还不让人笑?。”

杨景澄看了眼?立在院中指导的马桓,登时郁闷的不行。不是马桓体力多好,再好,他奔四的人能有自己好?全是自己太废啊!枉费往日自我感觉不错,原来是人家没认真。他就?说么,怎么感觉习武那般容易呢?

想?到此?处,念头不小心往外一岔——传说华阳郡公的骑射双绝……嘶,不敢想?不敢想?!

天色渐渐沉了,楼英今日的量也顺利练完,马桓便朝杨景澄行了一礼:“今日到此?为止吧,还请世子明日继续。”

杨景澄忙不迭的回礼,又笑?道:“说多少回了,你?是师父,不用朝我行礼。”

马桓但笑?不语,喊上楼英,一齐退出了杨景澄的院子。待他们走远,东院里的丫头方从?各个角落冒了出来。又有粗使的婆子抬来了热水,预备给杨景澄洗澡。

今日乃顺皇贵太妃的头七,杨景澄已接连好几日如此?作息,东院众人早已习惯,各处有条不紊的忙活着。痛痛快快的洗了个澡,杨景澄披散着头发从?耳房里出来,叶欣儿已领着人摆好晚饭,只等着他上座了。

食不言,夫妻安安静静的吃饭漱口毕,丫头婆子们退出屋外,二人方各自捧了杯香茶歪在炕上说话。颜舜华喝了口茶,道:“今日宫里的规矩松快些了。”

杨景澄懒洋洋的道:“自然,诰命们多半有了年纪,果真叫他们哭上四十九日,只怕一大片官员就?得丁忧了。”

颜舜华想?着哭灵就?脑仁儿疼,她自己提的话题,又不想?继续了。于是顽皮的戳了戳杨景澄的胳膊,笑?道:“好硬呀!”

杨景澄挑眉,逗她道:“你?知道夸男人硬是什么意思么?”

颜舜华:“……”我春宫读的少,你?莫骗我……

杨景澄笑?过一回,又问?:“现每日都走那么远的路,你?那破脚习惯了不?”

颜舜华瞬间蔫儿了,有气无力的道:“比头一日好些,可也难受。我这几日回来的路上问?了秀艾,她说放了脚也不好走,不过比裹着的时候强。”

杨景澄揉了揉她的头,安慰道:“没事儿,别听你?外祖家的。现每日要进?宫哭灵,你?放了脚反倒不适应。待这事儿完了,我们就?把?它放开?。有人问?起?,你?都推我头上。你?大概不知道,原先我在京里是个有名的怪人。也不怕添这一桩怪事。”

颜舜华道:“那别人笑?话你?怎么办?”

杨景澄嗤笑?:“我还没笑?话他们呢,倒好意思笑?话我来?再说了,男人之间该攀比硬本事。我二十岁的正五品,谁敢笑?话我爱大脚,我就?笑?话他没出息,我倒看看哪个更丢脸。”

颜舜华倏地轻笑?出声:“世人都说我嫁的好,说你?爵位高,说你?生的好。然要我说,最好的不是那些虚的,而是你?的温柔细致。丫头们都说你?最体谅人,我也确实没见过比你?更体贴的了。”

“你?们才?见过几个男人!”杨景澄说着敛了笑?,正色道,“人心都是肉长的,你?待旁人好,旁人自然待你?好。原先我的院子里妖魔鬼怪横行,现如今却叫大家伙守的跟铁桶一般。你?可知,我这般习武,倘或传扬出去,八成是坚持不下去的。不独父亲,只怕族里的长辈都要寻马师父的不是。可我一旦关上院门,只要马师父与楼英三缄其?口,哪怕是在家经营了二十多年的母亲,也是听不见半点风声的。”

颜舜华好奇的问?:“你?怎么做到的?”

杨景澄想?了想?,道:“大概是上回,青黛着凉,我没让她挪出去,且替她请了大夫吧。”

颜舜华追问?道:“你?的意思是御下以慈?”

“恩威并施,赏罚分明!”杨景澄趁机教导,“做主子或做上峰,不能一味的宽和。过于宽和,好人也叫惯坏了。首先,要定下规矩,什么样的事该得赏,什么样的事该责罚。规矩定好了,该赏则赏,不偏心嫡系;该罚则罚,不心慈手软。如此?,便是罚的狠些,赏的多些,也容易管好。”

颜舜华道:“这些我舅母有说过,可是到底什么该罚,什么该赏呢?”

“那得看各家规矩。”杨景澄继续道,“譬如我们东院,我早起?要点卯。前阵京里不是下大雪么?有个值夜的婆子半夜来叫门,把?我叫起?来赶去衙门里。那一日,只有我一人没迟到。这便该赏。

你?定规矩的时候,切记别套条条框框,而是要清楚目的,要引得家下人多想?。不然聪明伶俐的自然不消愁,蠢笨些的又如何?一院子丫头仆妇,总不能个个都伶俐吧?宫里还有笨的呢,何况咱们这样的人家。所以,聪明伶俐的我们要重用;蠢笨些的也要想?法子让她们发挥出才?能。什么人都能用,才?叫出师了。”

颜舜华听得若有所思。因她往日年纪小,舅母教的颇为零碎。再则女子在家以贞静为要,姑娘家太厉害了倒不大好。横竖出嫁的头几年,上头有婆婆当家,做媳妇的慢慢学便是。何况时下大家子,管家的多是男人,即使一家之主在朝为官不得空闲,他总有兄弟子侄。是以妇道人家也只是理一理琐碎家务,倒不算很?难。故这些东西,颜舜华还真没听过。

好在她不是个笨的,杨景澄略点拨两句,她便有了自己的想?法。只现在还是新嫁娘,对?家里的事不好多说罢了。

又说了会子话,夫妻二人便睡了。次日一早,颜舜华照例去哭灵,杨景澄却是只去宫里打了个花呼哨,便去了衙门里。各衙门也渐渐恢复了往日情状,毕竟朝廷不能因个太妃而停摆。未时准点下衙,杨景澄正欲回家,马健来报:“世子,龙家舅爷在外头等你?,说寻您有事。”

杨景澄点点头,跟随着马健出了衙门,寻到了龙大力。先拱手行礼道:“舅舅今日得闲?”

龙大力近来与各路宗室混熟了,为人大气了许多,见杨景澄行礼不似往日那般别扭,从?容回了一礼,笑?道:“前日你?托我打听的事有眉目了。大冷天的,我们寻个地头,边吃边聊。”

杨景澄心中一喜,忙抬手道:“舅舅,请。”

龙大力亦笑?道:“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