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0、立威

杨景澄立在高台上,看着?下方众将兵青红交错的脸色,方才?惊觉,原来在这些人看来,去救灾竟是件丢人的差事,是华阳郡公对他?们迟到的惩罚,心里顿时五味杂陈。

说不上觉得他?们不对,却也总觉得有哪处不对。不过现不是考虑这等琐事的时候,杨景澄甩开纷乱的念头,跳下高台,直奔自己办公的屋子而去。此时楼英已经赶到,正?在核对他?列出的物资。杨景澄且不管他?,而是找到秦永望,请他?点名?,立刻组织人去往兵马司,听候调度。

秦永望昨日才?吃了挂落,正?是紧绷的时候。此刻也顾不得主官的威严,连忙吆喝百户们集合。因华阳郡公坐镇衙门,心思?各异的各所倒是没有此刻出头的,整整齐齐的排好队列,等待出发。

而五城兵马司早已是人声鼎沸、热闹非凡。一大早上的积雪,弄的各处点卯的大人们怨声载道?。天没亮时,李纪桐已率先征调了城中木匠,裁出两尺见方的大板子,再钉上个把手?,制成铲雪的大铲子。此时已有许多人分布在要紧的街道?上,把积雪往道?路两边铲。

至于堆的老?高的积雪险些把马路两边居民门窗堵了的事,他?们全不放在心里。闹得居民们忙不迭的挖洞,好赖别把门给堵死了。却又有无数人爬上屋顶扫瓦背上的雪,积雪簌簌下落,门窗更堵的严实了。整个京城一团乱!

如此暴雪,只要有点常识的人便知?定要成灾。这还是京中,别处是否也下了暴雪,朝廷一无所知?。永和?帝在乾清宫召来了内阁与各部尚书共同商议,何处调人、何处筹粮、何处支银子,整个朝堂吵的不可开交。

锦衣卫打?探的消息已经传进了皇城,却是时间太赶,只有诸如“南城倒塌房屋上千”、“城外窝棚近乎全灭”的寥寥几笔,中枢全然无法判定损失。

李纪桐早知?道?朝廷是甚尿性,等着?那?帮老?大人反应过来,人都叫雪压断气了。将将清理出道?路,便带着?人直奔南城。而杨景澄带人赶到的时候,李纪桐已差不多抵达南城了。好在两处不远,道?路又清理了出来,算不得走冤枉路。杨景澄便索性带着?人,又跑去了南城。

将出城门,眼前一片素白?。李纪桐站在临时搭建的高台上,冲着?杨景澄喊:“澄哥儿,你上来!”

杨景澄顺着?声音看了一眼,二话不说,抓住高台的□□,宛如灵猴般三两下窜了上去。千户一所的将兵们见此身手?,忍不住叫了声好。杨景澄却充耳不闻,踏上高台便问:“情况如何?”

李纪桐用下巴指了指南方:“你自己看。”

于是,杨景澄站在凛凛寒风里,视线慢慢的扫过全城。灾情以南城中心向四周蔓延,东边因杨景澄昨日的善举,受灾最轻;其次是李纪桐派人督促的西边;最惨是无人照管的中间。

只见昨日那?鳞次栉比的屋舍半数已被雪覆盖,不知?道?仅仅是雪太厚,还是房屋已经倒塌。狭窄的巷道?里堆满了落雪,根本?无法通过。五城兵马司的人,驱使着?路上抓来的民夫,拿着?简易的铲子铲雪,却是时不时的卡住,不知?把积雪运去何方。南城住的太密了!

好半晌,杨景澄咽了咽口水,问:“怎么救?”

李纪桐道?:“按往年的规矩,不管屋舍,先救人。”

杨景澄眼睛一亮:“你救过灾?”

李纪桐面容严肃的道?:“往年没下这么大雪,救人不算很难。现大雪已经下了足足二十个时辰!被压住的人无法呼救,我们听不见人声,便没有目的。只能胡乱的猜测,效率不高。正?好,你带了上千的人,速去搭把手?。也不消讲甚章法,现他?们邻里已经开始自救,但见了要帮忙的地方,凑上前去搬木头拉人即可。”

杨景澄皱眉道?:“没有调度,不过是一盘散沙。”

李纪桐苦笑道?:“你们锦衣卫喊出来是千户百户,可那?只是官职,并没有多少兵丁可用。你带来的那?点子人,撒出去连个水花都听不见,调度个甚?能救一个是一个吧。这等时候,皆是看他?们邻里关系好不好。与邻居处不来的,只好等死罢了。”

不曾救过灾的杨景澄被说的哑口无言,但心里却不赞同李纪桐的话。好在锦衣卫归他?指挥,他?也不用听。略作沉吟,心里拿定了个主意,便与李纪桐打?了声招呼,爬下了高台。

待站到了地上,他?立刻高声道?:“兄弟们,而今埋在雪里的百姓不知?几多,我们每所为一组,与兵马司的错开,寻那?无人问津的巷子去救援。郡公说了,救百姓如同杀敌,按人数算军功。眼见着?要过年,诸位想?不想?得郡公的赏!?”

看着?漫漫大雪,锦衣卫中只响起了几个七零八落的声音。抬眼看去,皆是今早得了皮裘的一所百户们,不好意思?不给杨景澄面子。这帮大爷素日威风八面,在京里横冲直撞。达官贵人见了且要畏惧三分,在诏狱里头更是手?段狠戾,把昔年高高在上的权贵们□□至痛哭求饶,女眷更是一个比一个下场凄惨。

而今不过是点卯迟到,便被罚来做粗活,一个个好似被流放了一般垂头丧气。站在此地都觉丢人,再跟二傻子似的拿着?木铲子去卖苦力,将来还不给南镇抚司那?帮假娘们笑死?

杨景澄心头蹭的腾起了无名?火,他?大概能猜到这帮人的心中所想?。人上人当习惯了,不愿舍下脸面去做人下人的活。然而,甚么是人上人?甚么又是人下人?虽说人分三六九等,可灾年朝廷还要开仓放粮呢,要紧时候顺手?救个人怎么了?他?沉下脸来,冷冷道?:“郡公已经当众下令,所谓军令如山,诸位不想?违令吧?”

二所的千户郭兴业很不给面子的道?:“杨副千户,今日我等迟到,郡公要罚,我等无二话,是以跟着?你出城而来。然我们北镇抚司乃天子亲信,做的是侦缉要案、节制朝中谋逆、贪腐之要务。现如今吴子英贪腐案不审,左都御史耿大人莫名?下狱之事不谈,大冷天里跑到城外来,与兵马司的大头兵为伍。你非京中长大,不计较颜面,我们可干不出那?等没脸没皮的事!”

一言既出,二五所的百户们登时闹将起来,纷纷道?:“就是,哪有锦衣卫跑出来救灾的!你既那?般能为,怎么不把南镇抚司的公子哥儿拉出来铲雪,你瞧他?们乐意不乐意!”

李纪桐站在高台上,将底下的情形看的一清二楚,不由?忧心。他?久居五城兵马司,众人又都知?道?指挥使是他?舅舅,多少有些名?望。再则兵马司的大头兵们,到底畏惧权贵,纵然满心不愿,因怕革职家中没了嚼用,也只得上街来。至多磨洋工,不敢不干活。可锦衣卫衙门里,力士不多,最低也是从七品的小?旗,那?是正?儿八经的军官,杨景澄才?入锦衣卫,如何使唤的动?

一三四所的将兵们亦心有不满,只是自家的千户嘴巴闭的死紧,先前有几个起哄的,看看左右不做声,渐渐也没了动静。唯有二五所的呼声越来越大,已有群情激奋之事。

郭兴业得意的勾起嘴角,一个初出茅庐的小?子,仗着?宗室出身,便想?在北镇抚司里作威作福,想?什么呢?你们华阳郡公不也只能供着?二五所,而无可奈何么?真当现在还是几十年前宗室横行的时候?京里,早变天了!

四所千户岑飞眉头紧皱,他?确实不理解华阳郡公的目的,然而杨景澄乃华阳郡公特特指派的人,又是国公世子,郭兴业委实太嚣张了。他?是华阳郡公的亲信,便是帝党的人,如今见太后党的郭兴业全然不把华阳郡公放在眼里,心下也是恼了。于是出言道?:“我瞧诸位气愤的紧,可是既如此不愿意,方才?在衙门里怎么不说?跑到外头来大呼小?叫,这是生怕别人不笑话我们吗?”

郭兴业冷笑:“出来督促兵马司救灾也就罢了,让我们去扛铲子,岂不更叫人笑话?”

岑飞面无表情的把华阳郡公的话背了一遍,亦冷笑道?:“郡公把如何记军功的规矩都讲的明明白?白?,到你嘴里就成了督促。你这是公然违令!”

五所千户左明笑道?:“不过是郡公吓唬我们,叫我们日后不许迟到,你还当真了。”

岑飞冷声道?:“郡公当着?众人说的话,你转脸就扭成说笑。你不如直接说郡公方才?当着?这几百上千人放屁好了!”

左明呵呵笑道?:“那?是你说的,我可没这么说。”

秦永望见昔日下属岑飞恼了,先不管要不要铲雪,立刻跳出来帮腔。很快,几个千户唾沫横飞,吵成了一片。

楼英着?急的看着?杨景澄,低声问道?:“怎么办?”

杨景澄的手?握了握刀柄,不紧不慢的道?:“等。”

楼英张了张嘴,等什么呀?等打?起来么?

寒风呼啸中,五个千户吵了好一阵,不知?道?吃下去了多少雪珠子,终于察觉了不对。刚被点了将、正?该意气风发的杨景澄,怎地似个木头般不声不响?旁人不知?,至少秦永望觉着?,这点场面,绝不可能把他?吓傻。那?为何他?竟一言不发?

秦永望率先退出了战圈,与他?素来有默契的岑飞跟着?收声,千户五所的范达势单力薄,生生被郭兴业喷的闭了嘴。这场口水仗总算打?完了。

一时间,城门外陷入了安静,唯余不停不歇的风雪依旧呼啸。

杨景澄平静的看着?郭兴业,只问了一句话:“违军令者,如何处置?”

郭兴业嗤笑:“你还能杀了我不成?”

话音未落,杨景澄长刀唰的出鞘!寒芒映着?冰雪,划出了个极为利落的弧度。众人只觉眼前寒光闪过,紧接着?刺目的鲜血如剑芒般喷射而出,纯白?的冰雪世界里,霎时染上了鲜红!

砰!一颗人头砸落在地,溅起了五六尺高的积雪。就在那?飞天的积雪簌簌下落之时,杨景澄利落收刀入鞘,眼眸冰冷的扫向全场。

“违令者,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