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0、吓死

青田郡公御前昏厥之事?迅速传开,众亲友纷纷打叠礼物去探视。因梁王健在,三个有封号的儿子暂未分家,皆住在梁王府。是以瑞安公晚饭也顾不得吃,带着老婆儿子急急往梁王府赶去。

京里的?宗亲来了个齐全,把?梁王府挤了个满满当当。杨景澄身上带着妻孝,不便进屋,怕冲撞了病人,故只在外头院子里站着。忽听身侧有响动,转过头去,恰对上了李纪桐的?苦瓜脸。

杨景澄拱手打?了个招呼。

李纪桐抹了把?脸,靠近了两步,低声问:“你锦衣卫那处听到什么消息了么?”

杨景澄苦笑:“今日休沐,我压根没去衙里。只晓得……有大事,连叔公怎么病的?都不知道。”

李纪桐嫌弃的?看了杨景澄一?眼:“才去衙门没几?日,全跟华阳郡公学坏了,一?个个好似蚌壳精,嘴严的?了不得。不消你给我透露甚小道消息,我就白问问,看有没有漏的。”

杨景澄无奈的?道:“我真不知道。”

李纪桐抿了抿嘴:“你们府上素来跟王府走的近,我岳父贪没贪的?事?,你可知道?”

杨景澄哭笑不得:“你岳父你都不知道,问我?”

李纪桐长长叹了口气,懒得再说话了。杨景澄同情的?看着他家的堂姑父,前日才给舅父擦了屁股,今日又赶上岳父犯了忌讳。怪道勋贵里头能干的?都短命,便是身体康健的,也好叫这帮亲戚气死了。叹完李纪桐,又叹自己。李纪桐不姓杨,实在没法子,还能倒戈向章家,不过?委屈些。可自己呢?

此刻他隐约知道血脉不算很近的?华阳郡公为何脱颖而出,成为嗣子的?有力候选了。瞧瞧青田郡公的模样,再瞧瞧在屋子里大呼小叫抱不平的宗亲,华阳郡公着实是一股清流。

不多时,瑞安公从里间挤了出来,看到儿子跟李纪桐站在一起,不由楞了楞:“桐哥儿你怎底在这?我听说你媳妇眼都哭肿了,你也不去劝劝。”

李纪桐心道:劝个屁!贪到太后头上的?蠢货,早晚作?死自己牵连全家!面上却老老实实的?道:“我越劝她越哭,岳母把?我撵出来了。”

瑞安公忙道:“那我叫你嫂嫂去劝劝。”说毕又急急走进里头,寻到女眷们扎堆的?屋子前,隔着窗子把?章夫人的?丫头唤了出来,如是这般的交代了一?回,才折回了院子里。

李纪桐为青田郡公的女婿,亦算半个主家,忙与瑞安公道了谢,又道:“天色不早了,国公家里有小公子,且先?回家去吧。我岳父那处,太医说乃气急攻心,不定什么时候醒。待他醒了,我再打?发人同你们报信。”

青田郡公昏倒事?发突然,不像文氏病故,横竖丧事要?办许多日,大家伙按着亲疏远近岔开了上门。此刻青田郡公居住的院子里,乌央乌央全是人,弄的?梁王府上下手忙脚乱。故,杨景澄跟着劝道:“太公本就着急,我们在这里,他还得费心招待。不若先回去一批,排了班再来探视。如此,既不给主人家添麻烦,也不叫病人觉得冷落。您看呢?”

“澄哥儿说的?有理!”江阳国公从内院走了出来,恰听到杨景澄的?提议,连声叫好。

几?个人连忙互相见礼,瑞安公道:“人着实有点多,我方才竟没瞧见你。对了,我刚不知在哪处听了一?耳朵,道圣上也有些不适,可有大碍?”

江阳国公做了个噤声的?手势,低声道:“要?紧时候,别瞎打听。”

瑞安公立刻闭嘴。说话间,又有几?个宗室嫌气闷走到了外院。众人商量了一?回,约定好探视的?秩序,便派了个人去梁王处告辞。梁王长子容西郡王正忙的?脚打?后脑勺,巴不得人少些,赶忙劝父亲应了。得了梁王首肯的众人,又忙不迭的使人往里头传话,各自带着老婆孩子,赶着宵禁前回去了。

看着这一?窝蜂忙乱的景象,杨景澄只觉得头痛。他方才略数了数,京里有名有姓的?宗室,除了长乐郡公与华阳郡公皆在此。长乐是因公然投了章太后,叫宗室排挤,不是极要?紧的大事,等闲不与他们厮混,省的?听人酸话。

华阳郡公大概有事?没来。这也正是杨景澄郁闷之处,京里几?十号宗室,竟没几个有正经事?!一?个被抓了贪污现行吓傻了的?亲戚有甚好瞧的?现在难道不该商议如何应对么?他可不认为太后能把这口气给咽了。

帝党倒也不都是宗室这般混日子的?,现次辅兼兵部侍郎汤宏、礼部尚书朱明德、礼部右侍郎齐成济、户部左侍郎林广微等人,正凑在一处商议。现帝党有三处篓子,按他们几人的想法,工部尚书甄养盛是最难脱身的?,索性舍了他保张继臣和吴子英两个。

待砍了个正二品的?尚书,太后便不好穷追猛打?。要?知道每三年一次的科举,一?茬茬的青年俊彦里,总是支持圣上的?多,站在太后那头的?少。尤其是刚入官场的,一?腔热血站了队,次后想掉头也晚了。是以近些年来,皇帝和太后才能分庭抗礼,不然依着太后的先?手,还能有永和帝什么事??

然而,他们几个想的倒好,可是治甄养盛的?罪容易,青田郡公怎么办?宗室人少,便拧成了一?股绳。休看他们平日里成事?不足,败事却是个顶个的?厉害。他们外臣但凡敢提处置青田郡公,恐怕刚出皇宫大门,就叫那起子天不怕地不怕的?宗室围上来一通乱拳打死了。

汤宏叹道:“听闻青田郡公昏迷,恐是中风,绕过?他再往下捋如何?”

朱明德摇头道:“只消他健在,章首辅必不肯罢手。今日在昭仁殿你们都瞧见了,圣上都叫吓的?躲去了后宫。再没个说法,明日太后亲自主持朝议,只怕你我都讨不着好。”

齐成济道:“唉,左右为难呐!”他们几人下了朝便在此议事,几?个时辰拿不下主意,皆在他说的左右为难四个字。他们心里自是盼着永和帝大义灭亲的?,横竖青田是个混吃等死的,没了也就没了,与大家伙不相干。大不了给他儿子提个爵位,也算对得起他了。可惜圣上却与他们相左。

直至宵禁,众人也没讨论出个所以然,只得悻悻的散了。

皇宫内的?永和帝亦不好过。众人以为他躲在宠妃魏嫔那处,实则他却在宁寿宫顺太妃处。顺太妃端着一?碗小米粥,轻轻放在炕桌上,柔声道:“圣上半日水米未进,我知道你心里不爽快,可多少得吃点东西。这是我方才亲手熬的粥,圣上尝尝。”

永和帝摇头:“我没胃口。”

顺太妃放下粥,坐在了他的?对面,劝道:“外头的事?我听说了一?些,知道圣上的?为难。可是呢,以我短浅的?见识来看,国有国法家有家规。梁王家的三小子实不该犯糊涂,现他躺倒了,你顺水推舟罚了他,再去你母后那处请罪,事?儿就过?了。眼看着要?过?年,大家和和气气的?,不好么?”

永和帝眼圈一?红:“妃母也觉着要?杀青田么?”

顺太妃道:“有些忌讳是不能犯的,他真真糊涂了啊!”

“可是……”永和帝低声道,“我父皇没得早,这多年来,但凡有事?,梁王叔公都替我挡在前头。如今他老了,该我孝敬他的?时候,我怎么能杀他儿子呢?”

永和帝知道青田郡公此次恐怕在劫难逃,心里恼极了他的?不争气,可忆起往事?,又无论如何下不了手。作?为皇帝,他过?的?并不如外界想象的?滋润。嫡母的?严厉在他心里留下了深重的?阴影,唯有总是笑眯眯的梁王,是他幼时难得的?慰藉。

顺太妃沉默了。宗室不单子嗣少,男丁死的也早。年长的梁王就好似个老母鸡,哪家哪户的孩子他都记在心里。尤其是没有父兄照拂的?,更是时时照看、处处留心。永和帝登基时年方五岁,在朝上如同群狼环饲。那年岁梁王正年富力强,不知替他挡了多少风雨。

梁王次子兴通国公更是他的?伴读,这几?年他没少念叨兴通国公的爵位低了,得找机会提成郡王。把?青田放在工部侍郎的位置上,也是考虑到梁王府人口多嚼用大,与个肥差好补贴家用。谁成想,青田连太后陵寝都肆无忌惮的伸手,简直蠢的不像梁王亲生的?儿子!

小米粥氤氲的?热气渐渐消失,顺太妃与永和帝都没有说话。当年谁也没想到,柔弱的章皇后在丈夫死后,突然性情大变。朝臣让她摄政,不过?是借她的名义,叫她当个活图章。不想在梁王与昔年的老狐狸们明争暗斗的?夹缝中,她利用娘家飞快崛起。

十几?年后大开杀戒,皇家权力尽数收回,连同梁王手里的?那份,皆牢牢扣在了手中。尤其是面对宗室也从不见手软,当年梁王一?系不服,她一口气宰了十数宗室,连梁王都吓的?退避三舍。从此章家横行京城,宗室不得不避其锋芒。

刻漏滴滴答答,宫里的?自鸣钟即时敲响。那当的?一?声,在寂静的?黑夜里如同水波,从寿宁宫内往外扩散,与宫内外其它的?自鸣钟声交织成了一?片。就在这准点报时的钟声消弭之际,年仅三十七岁的?青田郡公忽然两腿一蹬,撒手人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