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3、暗涌

杨景澄回到北镇抚司,正?巧碰上?送信归来的龟甲。见他在大门?口等着自己,龟甲顿时喜笑颜开,跳下马道:“世子,承泽侯不在家,是?我们县主?接的信。”

横竖只是?催促承泽侯替他约靖南伯,杨景澄不在意谁接信,能送到就成。命龟甲从马厩里牵出马,主?仆两?个径直回了家。到了家门?口,杨景澄把缰绳扔给龟甲,直奔瑞安公?常看闲书的外书房而?去。几个附庸风雅的清客见了杨景澄,纷纷起?身见礼,寒暄两?句后?,十分有眼色的提出告辞。

瑞安公?皱眉问:“你心急火燎的,寻我有事?”

昨夜被?亲爹气了个够呛的杨景澄郁闷的道:“你好?端端的怎底打探起?我屋里的事来?”

瑞安公?老脸一红:“我想着你横竖与那文氏情分一般,也是?该寻新欢了嘛。”

杨景澄脸都绿了,听听,这是?什么话?得亏自己姓杨,不然女儿活埋了都不便宜了宗室这起?子想儿子想疯了的主?!深吸一口气,他竭力用心平气和的语气道:“父亲,世人难免挑嫡庶,与其?在丫头身上?费工夫,不如你替我正?经寻门?好?亲。文家都那样了,我不守妻孝定没人说闲话!”

不提文家还好?,提起?文家,瑞安公?当即气的跳起?:“兀那杀千刀的!昨日竟敢咒我们家!恼的我今日气都不顺!我方才刚使人与华阳说了,他们家统统给我凌迟了!一个也别跑!还有裴家!养出那等毒妇,灭他满门?!”

杨景澄忙道:“且住!且住!宰了裴氏的兄弟足以?,与她满门?有甚相干?没得为了个妇道人家大起?杀孽的。”裴家养出裴氏那等闺女,父母兄弟遭报应了不算冤,可裴氏一人犯罪,与宗族有什么相干?

杨景澄恨裴氏张狂,却?也不肯牵连过甚。他不比自幼生在府里的公?子少爷,见惯了对奴仆的生杀予夺。时隔多年,依旧记着龙氏的教导,颇为怜惜人命。贼人便也罢了,无?辜之人,他真有点下不去手。

瑞安公?拍着桌子道:“甚叫大起?杀孽?我有甚杀孽?你休在要紧关头心慈手软!便是?如今宗室式微,也轮不到不三?不四的东西撒野!此事你休管!不出了这口恶气,我今年都过不得。”

杨景澄无?奈的道:“父亲,朝中现正?有事,咱们家就别裹乱了。你当张继臣只犯了徇私舞弊么?我昨日问他,他不敢说,我更不敢听。不过是?个无?知妇人胡言乱语,你有跟她计较的功夫,不若给我看看京里的闺秀,替我寻个好?生养的是?正?经。”

瑞安公?顿时有些尴尬,京里闺秀不少,可愿跟宗室联姻的,多是?勋贵人家。自家孩子当然怎么瞧怎么顺眼,便不大看的上?如今的勋贵。姑娘们都是?好?的,可娶亲带上?个灾舅子,就不那么美妙了。

杨景澄自然知道他的婚配有多难,真的权贵,未必愿把女儿砸在闲散宗室手里。哪怕他现在混成了锦衣卫,还有章夫人在那头阻拦;寻常点的人家瑞安公?又不甘心。不是?没法子,前世瑞安公?肯叫他娶了楼兰?正?因如此,杨景澄才把此事拿出来念叨,分散他老子的精力,省的闲的扒拉他的后?院玩。

看着陷入沉思的瑞安公?,杨景澄觉得心好?累。前世,瑞安公?在他娶了楼兰没几年的时候,与好?友出城打猎着了凉,一病死了。而?他自己的身体每况愈下,时日长了对父亲的印象日渐模糊。

重生的头几日,还当他父亲心思机敏,心里喜不自禁,在这府里总算有帮手了。哪知没半月,他父亲种种不着调儿的举动就把他浇了个透心凉。至此时,他终于想清楚了——瑞安公?是?个明白人,但?仅限于心里明白,但?凡真办起?事来就没一件靠谱的!瞧他给自己配的小厮,都什么玩意!?

杨景澄看人着实有一手,瑞安公?确实是?个眼高手低之人。他的好?处是?听话,梁王和永和帝指哪他打哪,至于打不打的着就另算了。因此梁王早对他死了心,只看顾着他好?生过日子。此刻杨景澄要他正?经找儿媳妇,当即让他为了难。好?半日才道:“我明日找你太公?商议商议。”

成亲不着急,杨景澄今日来找父亲,还有更要紧的事。略斟酌后?问道:“父亲,我小时候儿住的庄子,现谁管着呢?”

“哦,”瑞安公?从漫长的闺秀名单里回过神来,“你母亲管着,怎么了?”

杨景澄随口找了个理由?:“我记得庄子里种了好?梅花树,想等梅花开了,请同僚去打猎吃酒。”

那梅花原是?龙氏种的,她脱离苦海后?,镇日里闲的无?事,又怕外出走动叫人认了出来让儿子面上?无?光,只得在院里摆弄花草。不单种了梅花,桃杏皆种了不少。

那院子叫她打理的生机盎然,每年产出的花儿朵儿,卖去点心铺子都是?一笔不菲的收入。是?以?经杨景澄一提,瑞安公?便想了起?来,叹道:“先前交给了你媳妇,头一年就报了灾荒,收益减了一半。次后?查出来是?她的陪房弄鬼,你母亲便收了回来。怎么,你想接手过去?”

杨景澄惊了,他爹怎么一时精明一时糊涂的?

瑞安公?瞥了他一眼,道:“那是?你打小生活的庄子,你想要便拿去。只是?这几年有些年成不好?,那几块地总打不上?粮食,我正?寻思着种点什么呢。”

杨景澄忽然灵机一动,道:“种烟草!我前日正?听同僚抱怨,烟叶子又涨了。我们种烟草岂不是?比麦子更好?卖?”

瑞安公?笑叹道:“你呀,真年轻不经事!京里头谁家不知道烟草好?,可你知不知道为什么大家伙都不种?”

杨景澄实不通此事,只得老老实实的请教。

瑞安公?道:“烟草好?养活,什么地都能种。干的湿的、盐的碱的,种不了麦子的地,它都能长。唯有一条,吃肥是?麦子的几倍有余。哪块地种了烟草,当即便废了,好?些年都缓不过来。不然你当京里头大家傻呢?等着你来发这个财。”

杨景澄的心登时砰砰直跳,肥料除了草木灰,不正?是?那些腌臜玩意?他今日才截住了金汁党的旗主?龙大力,现瑞安公?告诉他烟草旁的都不缺只缺肥料,那不是?正?正?好?儿!?京里的屎尿屁早不堪重负,倘或他们府里的地全种上?烟草……不独能赚个盆满钵满,更能解京城之困,岂不妙哉?

当即把想法告诉了瑞安公?,瑞安公?的眼里立刻染上?了惊喜。这年头,谁嫌钱少!不过京里头的聪明人多去了,既然旁人不做,里头必有蹊跷。瑞安公?一拍大腿:“走,趁着天没黑,找你太公?去!”

杨景澄连忙拽住瑞安公?:“不忙,明日去也使得。我们总得商议个章程,拿去方显诚意。白眉赤眼的跑过去,太公?还当我们不省事儿呢!”

瑞安公?笑道:“嗳,你太公?又不是?外人。”

“太公?不是?外人,”杨景澄语重心长的道,“可拉上?了太公?,要不要拉上?旁人?这左右可都是?亲戚。少不得报到圣上?跟前去。现圣上?正?不自在,我们家又不缺银子,何苦触这个霉头?”

瑞安公?皱眉:“你与我说句实话,张继臣那处,到底犯了什么忌讳?他一个礼部侍郎,还能捅什么比舞弊更大的篓子?”

“贪污腐败没有不是?窝案的,”杨景澄低声道,“他是?礼部侍郎,可他的同党呢?特特弹劾他,岂知不是?叫我们放松警惕?就如文正?清案,我当时寻他麻烦的时候,谁想到他能把左佥都御史扯出来?”叹了口气,杨景澄接着道,“如今朝堂贪腐成风,已不能依着谁贪墨抓人了,否则不论是?圣上?还是?太后?,只怕都没人使了。贪污与贪污的区别,只看有甚后?果。”

杨景澄说的这般笃定,是?隐隐约约记得,正?是?永和四十年左右,朝堂发生过大案。只具体是?什么案子,他实记不清了。一则年岁久远,他当时又没留意;二则朝上?的案子含混不清,最后?糊涂了事的也不少。

现已是?三?十九年底,且不论与四十年那桩案子有无?关联,华阳郡公?既借着他闹事狠捅了章首辅一刀,章首辅自然要反击。形势已然不同,派系却?一如既往。他们家这等闲散了几十上?百年的宗室,此刻冒出头去,不是?寻死么?

瑞安公?迟疑的问:“你觉得这几日朝堂必有大事?”

杨景澄摇头:“不知,能无?事最好?。可我总觉得,他们必有后?手。”他敲打个张伦且能出连招,没道理掌控朝堂几十年的章家只有一炮的实力。

瑞安公?被?杨景澄一搅和,早起?被?裴氏弄坏的心情更不好?了。长乐郡公?跳的那般欢实,整个宗室都怕章太后?把永和帝药死了,直接扶长乐上?位。到那时,天下只怕真的要改姓章了。背着手在书房里来回踱着步,瑞安公?嘴里不住的念叨:“得提醒圣上?一句才行?!可要怎么提醒呢?章家可出的牌太多了!”

正?在此时,距离瑞安公?府不远的府邸内,有人正?伏在案头奋笔疾书。墨迹琳琳的折子上?,赫然写的是?“弹劾兵部尚书吴子英贪墨军饷,以?次充好?,致使边疆失守,恳请圣上?诛杀此贼,以?告边疆千万将士英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