楼英怔了怔,随即眼神一亮,忍不住问道:“果真?”
杨景澄微微一笑:“过几日父亲预备下帖子请华阳郡公,你若有意,我同父亲说去!”
楼英一时竟不知道说什么好。他自是想入仕的,可华阳郡公乃锦衣卫指挥使,这也罢了。锦衣卫分南北两个镇抚司,公子哥儿去南镇抚司混个出身也是有的。
然而那已然成了朝中规矩,根本无需走华阳郡公的门路,往南镇抚司打声招呼就完了。可华阳郡公关注的北镇抚司是随便好入的么?那可是全朝堂最忌惮的存在,但凡入了那道门,此生便再难去别的地儿,只能一辈子走到黑,简直比弃武从文更难!
杨景澄为宗室,他入仕不入仕都不打紧,自己哪敢似他这般随心所欲。他还想着翌日荣归故里,夺回遗失的祖产呢。然杨景澄特特相邀,怎么拒绝才能不伤颜面呢?
不用他张口,杨景澄一搭眼看到他止住的笑便知他不愿意了。略想了想,明白了其中关节,立刻善解人意的道:“看我!只顾着自己高兴,忘记哥哥家乃书香门第,必不肯入行伍的。”
楼英暗自松了口气,不好意思的笑了笑:“我自幼武学上寻常的很,远不如世子有天赋。冒冒失失的入行伍,只怕人笑话。”
人各有命,何况臭名昭彰的锦衣卫于高官子弟而言确实算不得甚好去处,除非是皇帝恩赏专用来做跳板不干实事的虚职,否则哪个不在背地里被人骂成了臭狗肉。想到此处,杨景澄心中又升起了疑惑。既锦衣卫如此不招人待见,华阳郡公又如何能在几年后力压长乐郡公?
见杨景澄不说话,楼英又笑问:“世子怎想着去锦衣卫?”
杨景澄在心里默默道:因为生母的死,一直让我耿耿于怀!面上却不经意的道:“我看华阳郡公好风采,想多与他亲近一二。”
华阳郡公确实生的仪表堂堂,举止投足之间风采奕奕,又是杨景澄的堂兄,他们愿意凑一块儿也寻常。想到此处,楼英眼神暗了暗。宗室虽说子息艰难,到底是太.祖后裔,各支庶加起来总有那么多人。
不似楼家,那才真真叫人丁稀薄。当年但凡有个五服内的叔伯亲族,也不至于连个出头的人都没有。若非外祖恰好使人前往,他们兄妹两个只怕已命丧黄泉了。
杨景澄来寻楼英不过是日常的水磨功夫,并不指望当即有甚结果。因此两人说了一会子话,杨景澄便回家去了。
临近东院,又听见了前头的管乐之声。只连日有事,仆从们不似前几日那般装相,哭嚎声小了许多,隔着院墙显的模模糊糊,越发衬的二进起居之所安静非常。杨景澄漫步进到屋内,就见叶欣儿眼圈泛红,呆愣愣的看着窗外。听到有人进门的动静,回头看到杨景澄,猛的从凳子上跳起:“世、世子!”
杨景澄扫了眼屋内,依旧没有旁人,眼神开始变冷:“莲房呢?”
叶欣儿垂头不语。
杨景澄当即吩咐道:“去把张伦叫来。”
叶欣儿应声而去。过了小半刻钟,张伦跟着叶欣儿进了院门。抬眼看去,原该立着小丫头的廊下空无一人,不由眼皮跳了跳。家里办着丧事、文家陪嫁被撵,东院里人手不足是有的。然而整个廊下不见人影,原该小丫头干的跑腿传话的活让叶欣儿干了,张伦的心里登时生出了不好的预感。
果然,走在前头的叶欣儿打起了帘子,屋里头也是空荡荡的。杨景澄已从正厅挪到了内书房,盘腿坐在南沿的炕上悠闲的喝着茶。然炕底下却躺着双见客穿的靴子,衣裳也不是家常的模样,可见他进门后竟是无人伺候。张伦的心里咯噔了一下,忙陪着笑脸道:“老奴见过世子,不知世子唤老奴来有何吩咐?”
杨景澄扭过头,似笑非笑的看着张伦:“你说呢?”
张伦的额头立刻渗出了汗,当即跪下,老老实实的道:“老奴管家不利,请世子降罪。”
杨景澄面无表情的道:“我素来御下以宽,是以整四年竟养不熟两个通房,致使她们始终听命于旧主,视我于无物。可见有些人天生贱骨头,见不得人待他们好。”
张伦心道不好,杨景澄这是来脾气了。他的余光再次扫过屋内,始终不见孙女莲房的人影,登时急的后背手心见了汗。虽说自打小公子落地,府里的气氛便有些微妙,大家伙待杨景澄不似往日那般热络了。
可杨景澄再是庶出,将来的前程再是不好说,如今也是正儿八经的世子。休说叫他逮着了错处,便是无端端的弄死几个丫头又如何?莲房怎地那么大胆子,不好生伺候主子,跟着人瞎掺和!家里把她硬塞进东院容易么!
此刻张伦尚不知道,带头闹事的正是他孙女莲房,眼下只满心想着怎么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杨景澄却是没那么好耐性,文氏管家一塌糊涂,他再不收拾,且不论在外头如何行走,在自家便丧失了威严。遂,沉声道:“我看不惯文家那般动辄重惩奴才的行径,可也不是个菩萨。看在你几辈子老脸的份上,莲房你自领回家去,别再经我的眼。其余的统统捆了,寻个人牙子卖了吧。”
顿了顿,又意味深长的道,“张叔叔可别滥做好人,下不了手。不然我也不妨学学文家,打死个把两个罪魁,想必华阳哥哥不至于寻我的麻烦。”
听得此话,叶欣儿心颤了颤。并非杨景澄的处置有何不妥,让她感到害怕的恰恰是处置的太妥了!张伦乃瑞安公府的世仆,他的孙女无论如何也不可能因此事处罚过重,然则如此目中无人的丫头倘或不处置,杨景澄威严何在?
不如单放过莲房,却重惩旁人。能进这个院子的,哪个家里没点子关系,听得自家人受罚,少不得四处请托。章夫人可不是杨景澄的亲娘,只怕巴不得折了他的颜面。
而此刻放过了莲房,就是要张伦下重手的意思。倘或张伦胆敢和稀泥,他便直接收拾了莲房。到时候张家死了孙女不算,张伦几辈子老脸也保不住了。可张伦若想护住孙女,那必然得把其余人家狠压下去,不许他们兴风作浪。轻轻巧巧,便把桩麻烦事儿扔给了张伦,张伦还得谢他的不杀之恩。
一股寒意从叶欣儿后背窜起,什么时候起,杨景澄变成了她全然不认识的模样!无论是翻手覆灭文家,还是借力打力逼的张伦出手,皆非往日行事。这二日,到底发生了什么?
张伦则是头上的冷汗更多了,他从不曾知道杨景澄竟如此难缠。有心想替几个世交求情,又怕杨景澄把“罪魁”扣在莲房头上。领着人闹事、给主子甩脸子,当真打死不冤!张伦嘴里好似含了黄连,嘴唇嗫嚅了半日,才勉强道:“世子,撵了那么许多人,便得再替您配齐全。此事还得报与夫人知晓。”
“去吧。”杨景澄端起茶碗喝了口茶,又幽幽的道,“只别忘了我说的话。”提示到这个份上,他已仁至义尽。若张伦再拎不清,休怪他心狠手辣。
张伦一凛,应声而去。带着一脑门子汗,张伦小跑去了正院。章夫人正因文家闹剧着恼,待听得张伦回报,气的差点一口气没提上来!咬牙切齿的想,今日邪了门了!
文家区区七品背地里不把她放在眼里,已经让她火大,不曾想东院里的丫头们竟敢翻天!莲房是张伦的孙女不假,亦是她放在东院的眼线之一!领头的眼线带着旁的眼线为跟叶欣儿别苗头,差事都不好生干了,岂有此理!
章夫人怒火翻腾,阴测测的看向张伦:“你养的好孙女啊!”
张伦朝章夫人砰砰的磕着头,半点不敢求情,只嘴里不住的念叨:“老奴该死!”
章夫人扬手,猛的把茶盏重重的砸在地上。青花茶碗碎屑飞溅,不知砸到了多少人,在场却无人敢出声。
“我活了四十年,没见过这般没规矩的奴才!”章夫人恨声道,“知道的说奴大欺主,不知道的还当我故意磋磨庶子!你们可太能给我长脸了!”
刘嬷嬷见章夫人动了真怒,忙陪笑劝道:“夫人息怒,何必为了几个不长眼的奴才生气。依我看,总归是大奶奶太和气了,这些浪蹄子便蹬鼻子上脸。世子正为大奶奶伤心,奴才们还淘气,心里不知怎么委屈呢。现要紧的是多多给世子配上得用的奴才,不然只有个欣儿,世子的起居谁伺候呢?”
章夫人自是不能让杨景澄脱离掌控,铁青着脸道:“嬷嬷且去挑人,必要得力的。再有这等污糟事儿,我把他们全家卖到矿上去!”
刘嬷嬷听懂了章夫人的吩咐,赶紧挑人去了。
“来福家的!你亲自带人去把东院今日作妖的都捆了。”章夫人寒声道,“全给我卖到码头上的窑子里去,我要她们不得好死!”
章夫人的话里,并没有放过莲房的意思。侍立在旁的张超家脑子嗡了一下,险些晕了过去——她正是张伦的儿媳,莲房的母亲。噗通跪在地上,不住的朝章夫人磕头。
然而章夫人自幼娇宠,何曾受过今日之气。看都不看张超家的一眼,起身径直往卧室去了。
傍晚时分,瑞安公府各处闪过了几个人影,轻轻巧巧的捂住了丫头的嘴,二话不说绑了个严严实实。章夫人震怒之下,来福家的麻利且安静的制住了所有人。瑞安公府静悄悄的,杨景澄在屋里把玩着茶碗盖,看着新来的丫头们在屋内站成了一排。不知这大大小小的丫头里,多少是章夫人的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