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秋意灌好热水袋后交给张蕾,然后撸起袖子把床铺、柜子和书桌全部整理了一遍。
还在床底下的角落里翻出了两件皱巴巴的脏衣服,放在搪瓷盆里重新洗了一下搭在阳台上。
她有点洁癖,如果不是时间太晚了,她恨不得把床单被罩、枕巾毛巾什么的全部洗一遍。
原主实在太过好吃懒做,小小的床铺弄得像个大型灾难现场。
第二天一大早,秦秋意从床上爬起来,把后半夜踹出被窝的热水袋拿去水房倒掉,然后洗脸刷牙,仔细涂上一层雪花膏,围好厚实的围巾才出门。
原主的家在南桥市鹿桂县的闵家村,她先要坐一个小时公交车去县城,再步行大约40分钟才能到家。
她原本想给家里人买些东西,可是翻遍了书包,只找了5块8毛钱,哦,还有两个一分钱的钢镚。
囊中实在太羞涩,所以虚头巴脑的客套和礼节就算了吧,反正都是一家人,不用见外。
想到这里,秦秋意便心安理得地空着手往主干道上走,脚步停留在公交车的站台前。
从南桥市发往鹿桂县的汽车,一天只有三趟,早上八点半一趟,中午十二点一趟,下午四点半一趟。
每趟汽车到达鹿桂县后,会停靠10分钟左右再返回市里。
秦秋意到站台时,只有零零星星的几个人在等车,时不时地交谈几句唠家常。
一阵寒风吹来,秦秋意连忙把围巾在脖子上多绕了一圈,巴掌大的小脸几乎被围巾遮住一半。
虽然马上要到春分了,不过南桥市仍有些倒春寒,秦秋意的体质又偏寒,她只能把手揣进呢子大衣里,偶尔靠跺几下脚来缓解冷意。
早知道就不来这么早了。
秦秋意左右环视一圈,终于在不远处的巷子口发现一个卖包子的早点摊。
热腾腾的蒸汽,随着女人每一次掀开蒸屉的动作,一股脑地冒出来,里面白白胖胖的包子一个接一个地被夹出来递向其他人。
秦秋意藏在兜里的手指颤动一下,随即迈开脚步直奔那个诱人的摊位。
“大娘,你家包子都有什么陷的?怎么卖啊?”
大娘忙得脚不沾地,在这气温偏冷的天气里,脑门竟然沁出几滴细密的汗水。
“一共三种馅,香菇青菜馅、胡萝卜三鲜馅,还有猪肉粉丝馅,素的一毛五一个,肉的两毛一个。”
一个包子大约有半个拳头那么大,秦秋意要了一个胡萝卜三鲜的包子,又花一毛钱买了一个水煮蛋,握在手心里当迷你暖手宝。
大娘的蒸屉旁很暖和,秦秋意站在旁边,小口小口地吃完包子才离开。
胃里暖和上来了,再加上手里的鸡蛋在源源不断的提供热量,秦秋意这才轻轻舒了一口气,感觉不再冷得难受。
这时,三个女生边叽叽喳喳地聊天边走了过来,停在秦秋意身旁。
“听说这次省城的百货大楼来了好多港城那边的货,上次我看中了一条白色的连衣裙,可惜没抢到。”圆脸女生暗暗发誓,“这次我一定要抢到一条款式一样的裙子。”
这个站台是好几辆汽车的停靠点,发往省城的汽车也从这里路过。
一个扎着麻花辫,身材瘦小的女生撇了撇嘴:“是不是咱俩同时看上的那条?我伯父听说后,特意从友谊商场那儿给我买了一条更好看的。”
“哇,你伯父对你真好!”圆脸女生发出羡慕的赞叹声。
另一个穿着蓝色衣服的女生虽然嘴上没说,但眼中闪过的艳羡骗不了别人。
瘦小女生得意地扬了扬下巴,“那是当然,我伯父最疼我了。这次听说我要去省城买东西,直接掏了四张大团结给我。”
要知道现在国企工人一个月的工资才四五十块钱,买个东西就掏四十块钱出来,真是大手笔啊。
秦秋意不禁暗暗咋舌,再捏捏自己兜里的五块八毛两分钱,哦,不对,买完早点后只剩下五块五毛七分钱,只觉得人与人之间的差距太大了。
不止是她,就连和瘦小女生一起的两个女生同样吸了一口凉气。
不过瘦小女生顾不得再享受她们的羡慕的目光的洗礼,拔腿便冲出去,拦住正往这个方向行驶的黑色轿车。
等轿车停下后,她弯腰拍了拍驾驶位的车窗,“堂哥,你要开车去哪里啊?”
车窗慢慢摇下,一个墨发黑眸、眼神冷冽,浑身散发着生人勿近的清贵气息的男人抬眸淡淡扫了女生一眼。
“有什么事吗?”声线足够凛冽,像裹了一层冰霜,毫无温度。
就连离他几米远的秦秋意都不受控制地打了一个哆嗦,太冷了。
瘦小女生仿佛没看出来男人的冷漠,自顾自的说道:“我和朋友们要去省城,既然堂哥你开了车,不如直接送我们去省城吧,在这里等公交车不知道还要等多久呢。”
蓝衣女生走到瘦小女生身边,耳尖红通通的,声音小小的,“靖墨哥,不知道你方不方便?”
没等柯靖墨答话,瘦小女生已经转到副驾驶那边,拉开了车门。
“没事,只要是我的要求,堂哥没空也会变成有空的。你们俩快上车,外面冷死了。”话音刚落,屁股已经坐在了副驾驶的座位上,一点儿不把自己当外人。
尽管瘦小女生吆喝得起劲,但圆脸女生和蓝衣女生并没有立刻上车,因为车子的主人还没有表态,她俩可不敢自作主张地坐上去。
更何况,柯靖墨那张冰块脸,一看就不像好说话的样子。
柯靖墨扶住方向盘的手紧了紧,嘴唇微动,吐出两个字:“下车。”
“什么?”瘦小女生错愕的一愣,挖了挖耳朵,以为自己听错了。
“我让你下车,我没功夫跟你耗。”他的耐心似乎即将告罄,声音越发低沉冷凝,“即使有时间,我也不想载你。”
大概是气愤于男人的态度,在好友面前丢尽脸面的瘦小女生气得尖叫一声,嘶吼道:“柯靖墨,你以为你是谁,敢这么羞辱我?你别忘了,当初要不是因为你妈,我们家会被害得那么惨吗?”
“这是你们家欠我们的,你们当牛做马都弥补不了!”
尖利刺耳的话响彻方圆十几米,柯靖墨却不为所动,漆黑的瞳孔盯向面前因为过度发泄情绪而有些气喘吁吁的柯小颖。
车内的气氛降至冰点,柯小颖在说完那些话后暗暗懊悔,可是现在正在和柯靖墨对峙,她梗着脖子,强撑着不肯低头。
柯靖墨墨眉一蹙,“这些话是谁教你的?”
柯小颖心头一颤,哪里敢说是她的父母一直在背地里抱怨柯靖墨一家,她从小耳濡目染,自然就有学有样。
她们一家现在都住在柯伯父家,她可不敢彻底得罪柯靖墨。
柯靖墨勾起唇角,冷笑一声。
她不说,他也能猜到。
推开车门,柯靖墨长腿一迈,走到柯小颖旁边站定,拉开副驾驶的车门,“下车,不要让我再说第二遍。”
大约是慑于柯靖墨强大到极具压迫感的气场,柯小颖鼻子一酸,眼泪在眼眶里打转,“柯靖墨,今天的事你就不怕我告诉伯父吗?”
柯靖墨目光锐利,站在那里不为所动。
“吧嗒”一声,眼泪掉出眼眶,柯小颖一边抹眼泪一边下车,下车时鞋子还被车门绊了一跤,整个人趴到地上,狼狈极了。
这下,里子面子彻底没有了。柯小颖第一次这么丢人。
她“呜呜”地哭着跑走,临走前不忘撂下一句狠话:“柯靖墨,我是不会放过你的,你给我等着!”
蓝衣女生和圆脸女生对视一眼,匆匆和柯靖墨说了声“再见”,便急急忙忙跟在她身后追了过去。
秦秋意眼神奇怪地扫了扫柯小颖的背影,怎么听着她最后那句话那么耳熟呢?
哦,对了,小时候看动画片,每当反派被打败后,不是都会留下同样的话吗?有时还要再加上一句“我还会再回来的”。
摇了摇头,秦秋意收回视线,继续等车。
就在这时,巷子口那边突然传来一道女声:“抓小偷啊!”
秦秋意扭头一看,喊叫的女人正是卖包子的大娘,她一瘸一拐地追着小偷跑,可惜腿脚不方便,眼看着小偷就要钻进人群。
一旦让小偷跑了,她连续几天起早贪黑就白忙活了。
大娘急得不行,可是小偷已然从兜里掏出了一把水果刀,前面的路人不敢贸然冲上去,到时候白刀子进红刀子出,说不定还会没命。
“闪开,通通给我闪开!”小偷挥舞着刀子向着秦秋意她们的方向跑过来。
秦秋意在他经过时,猛地向前一步伸出右脚,小偷被绊了一下,身体骤然失去平衡,摔出去两三米,刀子甩到一旁,偷的钱也散落一地。
这时候,柯靖墨上前,三两下制服了想要起身逃跑的小偷,刀子也被人群中的一位男同志捡了起来。
“谢谢,真是太感谢你们。”大娘鞠了几躬连声道谢。
秦秋意蹲下,把地上的零钱一一捡了起来码整齐,起身递给大娘,“大娘,不用客气,呐,你数数看钱少没少。”
大娘看着手里那一大把失而复得的人民币,眼睛瞬间湿润了。
她的腿脚不好,到处找不到工作,家里全靠老头子一个人的工资撑着,日子勉强过得去。
一个多月前儿子查出得了一个叫慢性肾衰竭的病,医生建议他每隔两三天去省城医院做透析。
可是家里哪有那么多钱,她一咬牙,自己支了个早点摊,每天凌晨三点起床发面、剁馅、和馅,蒸完包子再推着三轮车出摊,辛辛苦苦地赚着儿子的医药费和家里的生活费。
老头子提前办了退休手续,每周带儿子去省城做三次透析。
如果刚才没逮到小偷,那么儿子下周去看病的钱就没了。
所以,她是真心感谢秦秋意和柯靖墨。
不多时,马路上跑来两个公安,他们接过属于小偷的凶器,一人扭着他一只胳膊背向身后,将他按住,“走,跟我们去公安局。”
小偷恶狠狠地瞪了一眼秦秋意和柯靖墨,尤其是秦秋意,要不是她突然伸出脚绊住他,他早就逃之夭夭了。
在被公安带走的一刹那,小偷出于报复心态,猛地一用力,撞了秦秋意一下,想让她尝尝摔倒的滋味。
很快,他就被两个公安用更大的力量控制住,疼得他龇牙咧嘴,嗷嗷直叫。
秦秋意一个趔趄,仿佛失去了对身体的掌控权,直挺挺地扑进旁边冷冽男人的怀里。
柯靖墨坚硬的胸膛磕得秦秋意鼻尖一痛,琥珀色的眼眸霎时酿出两滴泪花,眼尾泛红,像是刚刚承接过雨露的桃花,动人心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