诸神残体纷纷扬扬,扎根地底,催生出一颗颗参天巨木。
大地随之苏醒,隆隆凸起连绵山脉,凹下千沟万壑,险峻峡谷。而后便有了地势高低起伏之分,有了高原盆地,平原丘陵。
太阳从沸腾的灰浆中升起。
如此硕大,颜色火红,迸发出人工造物永远不可比拟的强烈光线,炙烤每一个人类的皮肤,灼痛每一双人类的眼睛。
太阳转瞬落下,诸神复眼又化作一轮轮血红的月亮,挂占半片天空。
祂们的吐息化作风霜。
黏液成雨水。
身上繁复怪异的褶皱肉瘤,化?作飞禽走兽;躯干爆发一圈圈幽诡绿光,在星球中央猛烈拨动着,仿佛跳一支癫狂抽象的舞。
日月交替,四季飞速轮转。
早已习惯置身人工环境的人类们,骤不及防地,被丢弃在远古自然环境之中,刹那感到一种?震撼人心的壮丽,一种?宏大的窒息感。
他们因豆大的雨点而惊惧,为展翅的飞鸟所颤抖。
霞光,闪电,河流,嫩芽。
一切人类不可控的存在,都致使他们泪流满面,被灭顶的绝望彻底震慑。
——自然是不可能被征服的。
这一刻,他们刻骨铭心地认识到,无论如何?努力,痴妄,自欺欺人都好。
人类微小又?脆弱,永远不可能凌驾自然之上。
所谓伟大长远的超自然计划,如同一个稚嫩孩童在亘古的神祗面前摆弄心机。
天真得既可笑,又?可怜。
他们致死崇尚的科技也在自然面前不堪一击。
科学无用。
人们速速抛弃新的信仰,试图改过自新,重拾旧日信仰。
可旧神尽数消亡,宇宙之间只有唯一的神。
——诸神之子。
“lili……”
美妙又?空灵的代名词,如花朵般自发从他们的咽喉深处钻出,绽放。
祂就在那里,在遥远的前方!
祂将宽恕他们的罪恶,将给?予他们惩罚与新生!
那是他们仅剩的救赎。
“lili,lili,lili……”
反复喃喃祂至高无上的名?字,他们行尸走肉般站起,神色狂热,朝祂而去。
*
【不值一提的普通区民,好感度已达满值100。】
【不值一提的反动分子,好感度已达满值100。】
【不值一提的越狱犯人,好感度已达满值100。】
【稍值一提的人类军官,好感度已达满值100。】
【稍值一提的议会干部,好感度已达满值100。】
【稍值一提的人类刀疤,好感度已达满值100。】
【稍值一提的半神裴一默,好感度已达满值100。】
……
姜意眠所在的丛林中央,四面八方,一声声好感度提醒,除去身份,无不是:【好感度已达满值100,他将为您而生,为您而亡,将以您为万事?的绝对宗旨,无时无刻不沉沦在神的贪恋之中。】
震耳欲聋。
此外,头顶一阵沙沙动静,鸟雀盘旋飞绕。
脚下,一只雪白的兔子自草丛中跳出。
随后数十只花纹斑驳的兔子纷至沓来,排排铺开,在她的注视下积极打滚,竞相露出柔软的肚皮。
“……”
连动物都被影响……么。
原本计划今天结束副本,不料剧情犹如脱缰野马,朝完全不可预计的方向发展。
姜意眠捡起一根树枝,在泥土上涂涂画画,以此整理思?绪。
首先是任务变更,七天内为诸神复仇。
复仇对象是谁?
负责摧毁神殿,捕捉诸神并将之运回主星的人类上将,陆尧?
涉事?的全体士兵?
颁布任务,同意作战计划的议会、议员们?
科研院工作人员?
又?或是所有讥笑过诸神之体,不将祂们放在眼里的人类?
全人类?
没说清楚,存疑。
划下一个大大的问号,转向第二个问题:怎么复仇?
使用藤蔓、花、星辰之类的初始能力?
对付别人还好说,真的能够用来对抗陆尧么?
或者必须通过诸神的诅咒?
任务并没有交代清楚,复仇手段是否限定,以及,要做到什么程度才算复仇。
以上问题,问系统,系统不给?半点声响。
经过两个半副本,姜意眠对它有一定了解:任务描述越简单,其中暗藏的文字陷阱越多。
面对问题,越避而不答,越侧面说明她提的问题至关重要。
总结下来,她应该借助诸神的诅咒,利用满分好感度,在七天内对全人类施以极致报复,才是最稳妥的做法。
至于具体该怎么做……
她心里已然有数。
*
树林之外?,刀疤正在翻阅科研院残存的实?验档案。
裴一默对那个没有兴趣,便干巴巴杵在一边。
它要等眠眠出来。
不过眠眠好久没有出来,它没事情做,一对竖条形的红色瞳孔自然而然地,望向那座尸体堆积成的小山。
尸体。
好多尸体。
好多好多,都是食物。
裴一默一眨不眨望着,表情木木的,很想把他们全部咬碎、吞进肚子里,但又?怕脏。
眠眠不喜欢脏。
不喜欢血的味道。
它抿了抿唇,抵抗着吞噬力量、让自己变得强大的本能,使劲将视线挪回郁郁葱葱的树木,不期然捕捉到一个单薄的身影。
是眠眠。
眠眠出来了,裴一默在第一时间、踉踉跄跄地朝她跑去,像一条终于盼得主人回归的大型犬,连头发都被雨水浇透。
“好多人,过来。”
它对地面震感反应灵敏,对人类的好坏也有一些模糊的感觉。
隐隐意识到这一批人散发着不太好的气息,裴一默低下头,一边用双手为姜意眠挡雨,一边眨着湿漉漉的眼睛道:“人不好,我们,躲起来。”
姜意眠不动声色地打量它。
漆黑的头发,圆形的瞳仁。
似乎只有在她面前,它那双冷血尖锐的竖瞳才会变得浑圆,犹如一只本性温顺的庞大动物,不含一丝攻击性。
“裴一默。”她喊它的名?字,“你离开这里,躲起来。”
它慢慢地想了一会儿,手指头拉着她的衣角:“一起?”
“裴一默离开。”姜意眠指它。
再指向自己:“我还有别的事?情要做,不离开。”
裴一默又?慢吞吞想一阵子,才理解过来,她要它走,可是她不走。
为什么?
它突然害怕起来,攥紧了她,脸上竟然生出一点细微的慌乱:“我不脏,没有血,不要丢。”
它没有又?捣乱,没有随便杀人。
它不会再干坏事,真的,不要抛弃它,它好有用,不打架,忠犬,不用食物,不用睡觉。
裴一默好着急地想举例说明自己应该还有一点点利用价值,可它说话慢,口齿笨,颠来倒去地说,语无伦次地说,这么说都说不清楚。
雨水一滴一滴落在它青白的脸上,像眼泪一样簌簌掉下来。
瘦长支棱的身体微微发抖,活像被欺负惨了,有苦说不出的模样,实?在可怜巴巴。
唔。
果然,不论个头长多大,裴一默的本质不过是思维简单的小孩,黏人又敏感。比起平等的对话交流,也许哄小孩那套反而更有效。
这么想着,姜意眠语气放软,仔仔细细地跟它解释,她自己有事?情要做,另外还有相当重要的事?情托付给?它,所以必须暂时分开才可以。
裴一默很难接受这个说法,一点都不愿意离开。
可姜意眠一句:“我已经有计划了,你可以帮帮我吗?”让它败下阵来。
不能破坏计划。
不然就会生气,生气就不喜欢,不喜欢就丢掉。
诡异地能够理解这个逻辑,裴一默静静垂下眼睫,圆形眼睛恢复成?竖形,整个人,整条蛇(?)都透着低落。
倒真是又凶又乖顺。
“头低一点。”
姜意眠抬手摸摸脑袋,破天荒说了一声较为亲密的:“听话,有需要我会找你。”
裴一默向来听话的,又?很好哄。圆眼一眨一眨,细碎的纹路犹如精致雕花,一下子又?无害不少。
“去吧。”
她随口编一个任务给它,天底下只有它什么都信,一步一回头,再依依不舍,终究化作一道蛇影,迅速消失在雨幕之中。
裴一默离去,余下刀疤。
不待姜意眠考虑说辞,他仿佛看破她的深藏的盘算,“有需要也会再找我?”
跟聪明人说话总是更为简单,姜意眠也直白:“不,我不会找你,你必须带着阿莱他们离开这颗星球,越快越好,越远越好。之后无论在什么地方,通过什么途径,听见我说的什么话,——不要当真,不要试图找我,更不要出现在我的面前。”
一连三个不要,字句不重,却格外有力?。
刀疤压下眉峰,“你想做什么?”
“一件只有我能做的事?,不会很危险。”
有一股糟糕的气息正在接近,姜意眠委婉催促:“陆尧就要来了,你们继续留在这里,只会变成?我的负担。”
她清楚该对什么人说什么话,才能哄骗或伤害别人,有意驱赶他们离开。
他也知道,这个小家伙始终有自己的秘密,有自己的主意。
没有人能彻底拥有她。
刀疤深深看了她一眼,转身走出去两步,意外又?被叫住。
“一直在喊代号,好像还不知道你真正的名?字。”
侧过脸,余光里映出那张漂亮又沉静的脸庞,仅仅出于好奇,无可无不可地问:“你想告诉我吗?”
他沉默地折回去,驻足在她面前,突然俯身抱她。
一个温暖又?克制的怀抱,发生在漫天星火之中。
“我已经忘记姓名?很久。”
刀疤低低的声音落在耳稍。他说,下次见面再问,他一定会告诉她,逝去已久的姓名?。
仿佛做出一句承诺,一个再次见面的约定。
下次么。
不好说其他,不过这个副本内,应该没有下次了。
姜意眠心不在焉想着,应了一声:“好。”
刀疤松开手,没再看她,快速走到犯人们身边,对他们说了什么,赶着他们登上战机。
目送所有人的离去,目睹急躁而猛烈的雷雨渐渐转小。
一分钟。
三分钟。
第七分钟,姜意眠等的那个人终于来了。
一体规整肃然的军装,满身硝烟血腥。
来人踩着一滩豆乳般白稠的脑浆,视线抬起,锁定,用审判一般,没有丝毫情感起伏语气说:“找到你了。”
朦胧迷幻的细雨中,姜意眠也在着他。
高高地,站在尸山之上俯瞰他。
——错了。
她心里想,是我找到你了,陆尧。
作者有话要说:目前眠眠心里的排名:裴一默(很傻很乖,好用)=刀疤(十佳给力队友)>蒋深(无功无过至少不惹麻烦)>霍不应(有点烦,但偶尔可以提供食物)=傅斯行(难对付,有意思,就是藏太深,心太脏)>季子白(又亲又咬的代价,拉入黑名单)
纪渊、陆尧交集太少,没有排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