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月22日,下午两点,教室里分发试卷。
班级正数第十四,段里排名两百三十六。
姜意眠的成绩比她预料又高上不少。
可惜,班主任分发成绩单时,还是对她叹了老长一口气,安慰道:“你家里出了这么大的事,影响成绩也是正常的,这次就不批评你的严重退步了。关键你自己不要灰心,放假在家好好复习,老师相信以你的水平,只要正常发挥,肯定能有一个理想的成绩。”
可想而知。
姜玩家的超常发挥,对姜同学来,犹如一落千丈,毕生污渍。
双方能力差距过大,光靠临时抱佛脚,补不上,别妄想。
四点半。
一通试卷分析完毕,面对满教室屁股抹油儿坐不住的学生,班主任发布一个扫兴通知:“接下来按身高次序在走廊右侧排队,准备操场集合!”
“啊,怎么还要去操场?”
“为什么我们也要啊,老师,不去行不行?”
拜托,这可是特殊班,他们可是残障人士,什么眼瞎耳聋,哑巴瘸腿,真·脑残,只要你想到的,就没有班里没有。
想到这么一大群残疾跑操场去,既麻烦又丢人,同学们都不乐意,集体拍桌抗议。
“好了,安静!”
“我们是特殊班没错,但不是特殊待遇的特殊!学校考虑到我们班的不方便,已经取消对我们各种出操、体育活动的限制,只剩下这一个学期的开始和结束,全体师生必须到场!
“尤其今天,当年那位支持特殊班政策的校长会回来讲话,难道你们不想见见,是谁帮助了你们,让你们有机会在这里上学吗?”
班主任态度不改,早操铃适时响起。
同学们再不情愿,也只得乖乖地排起队伍,依次往他们鲜少去过的大操场走。
四点四十五,全体师生集合完毕,现任校长、副校长、教导主任挨个儿上个台演讲,官腔冗长,底下根本没人在听。
“意眠,意眠。”
陈晓文个头不小,原本排在一个班级的末尾,愣是找别人交换位置,偷偷摸摸换到姜意眠身后,用手指戳她。
“那个,你身上怎么回事啊,被人咬了?”
姜意眠突然返校,带着一身密密麻麻的咬痕,诡谲交错,破皮凝血,简直活脱脱一个被咬死的鬼,演鬼片都行。
学校内,班级里,哪怕是现在,大家上百双眼睛都忍不住往这瞟。
瞟一下,啧一下。
啧一下,指指点点,窃窃私语一下,说得多半不是好话。
他们又爱看热闹又胆小,没人敢问具体经过。
架不住陈晓文嘴皮子没把手,上来就问:“你跟陈文文真的一起被绑架了?是被杀害你爸妈的那个凶手干的?我的妈呀,你这也是他弄得?他还把陈文文给——,我的妈呀,好恐怖哇!你是怎么逃出来的?快告诉我!
“而且我想来想去,怎么都想不明白,他绑架你就算了,怎么连陈文文一起绑架?难道你们走一条路回家,被他看见了,一不做二不休,本来只想要一个,现在干脆来两个?”
陈晓文嗓门不算大,周遭不约而同地屏声,连呼吸都放得静悄悄,都想听听当事人的陈述。
“你有没有听过,陈妈妈的说法?”
听来听去,只听见这么一句。
紧接着:“听过啊,传得可广了,她妈还来班级吵过,说你是心理变态,你的医生更变态,又会分尸又会催眠,你俩合伙害死了陈——”
陈晓文口无遮拦,话快说完,才发觉不对,连忙补救:“不是不是,我没有那个意思啊!是他们到处胡说八道,还栽赃你。
“因为你爸,哦不,你继父,不是,养父,你养父在外面说过几次,担心你眼睛不好,再去外面上大学很不方便,但是你自己非要坚持去上学。陈文文她妈知道了,就非说你是为了这个事情,和医生连起伙来杀人。”
“当然我是相信你的。”
她一而再,再而三地强调:“我超级宇宙无敌相信你,不可能绑架陈文文。”
出乎所有人的意料。
姜意眠并没有感到高兴。
“不用太相信我。”
“也许……谁知道呢。”
她说这话时神色淡淡,无端散发出一种漠然,似乎杀人,或不杀,不过翻覆手掌的小事,不值一提。
饶是陈晓文这么粗心眼的人,也打了一个寒战,莫名的不敢说下去。
一片乌云突兀地移过来,挡住太阳,天色豁然黯淡。
台上,那位功绩赫赫的老校长笔直站定,开口:“各位老师,各位同学,你们好,我是——”
名字还没说完,就见数十个警察鱼贯而入,来势汹汹。
“高三(3)班,姜意眠。”
蒋深在浩浩人海里找到目标人物。他低头,她抬头,四目相对。
一双眼狭长冷寂。
另一双澄澈无光。
“虎鲸专案组组长,蒋深,现根据本省人民检察院0895号《批准逮捕决定书》,因涉嫌谋杀王小勇、尤粉利、陈文盛、姜爱国等七人。”
一对银白色的手铐,咔咔两声,搜住细嫩的手腕。
犹如拴住鸟雀的翅。
“逮捕你。”
短短三字落下。
满校哗然。
*
“怎么回事,他们怎么把瞎子带走了?她真杀人了?陈文文是她杀的?不会吧!!看她那样,走路都能摔,怎么一下成杀人犯?”
“警察都找到学校来了,还能有错?自己一个人不行,可能有同伙呗!妈的,真想不到!”
“所以她爸妈也是她杀的?草,草草草草草草,这他妈才叫藏得深,还好我没得罪过她,不然坟头都长草!”
“你们说,瞎子这样会不会枪毙?”
讨论到姜意眠的下场,同学们积极作答:“那肯定啊!杀了七个人,七个人什么概念?她不毙,谁毙?”
“我们不才高中生吗?”
“对耶,要是没过生日,她还未成年,有个未成年保护法?要过了生日,别废话,一个字,——毙!”
“我赌她死定了。”
有人说:“她爸可是民间英雄,破案高手,还是公安局的保安。听说她爸办案经常带她去,公安局的人都认识她。以前以为她也喜欢破案,有机会得她爸真传,现在,啧。这就叫什么,羊窝里养出一匹狼,公安局的人不疯才怪,怎么可能放过她!”
立刻引起新一轮纷纷议论。
不过,任由他们想象力多么天马行空,也绝对猜不中警车内真实的氛围。
“有车在跟。”老三观察力一流,指出:“左边那辆的士,右边两辆黑色私家车。”
老五掌着方向盘,忙里抽空瞄一下后视镜,一眼认出:“日,那辆QQ,那人,烧成灰老子都忘不了,又他妈是破电视台的!”
“我也认出来了。”
小六坐在副驾驶座,探头看一会儿,呼吸急促:“局里的陈冬、莱叔都在,他们我了解,一个眼尖,一个手快,合起来最能追踪犯人,算局里的王牌。他们资历老,一般人调不动,看来副局真是铁了心,非要把眠眠捏他自己手掌心才放心。深哥,怎么办?”
能怎么办。
抓人必须有文件,不然上面追究下来,记过处分,蒋大队长无所谓,老二老三老四老五小六,一连串数过去,一个逃不了。
这回的逮捕批准要得急,蒋深通过私人关系,欠下不少人请,才把流程缩到最短,火急火燎给传真过来。
本以为能瞒住庄有良,拖延上一天半天。
结果对方这么快收到消息,派出人手追车,足以说明虎鲸势力早已渗透进省厅,甚至监察厅之中。
好在事态发展还算预料之内。
蒋深并不慌张。
漆黑的瞳仁一扫,他发觉,姜意眠更不慌张。
这么大点年纪,这么大点人,她安安稳稳坐着,不说话,光眼睛一眨一眨的,好像正安逸地发着呆。
不知道该说沉稳,抑或迟钝。
蒋深脸色复杂,喊一声:“老五。”
他俩搭档时间长,不消说,老五心有灵犀:“加速了加速了,安全带都给我系紧,今天就让你们看看,到底他老莱反向盘转得快,还是我老五技术牛。”
猛一脚踩下油门,车速如飞。
如果形容老五的普通发挥,是把车当飞机。
那今天下午,他这车至少开成一枚火箭,又猛又野,那叫一个生死时速。没两下就将专业记者,业余追车手远远甩在身后。
剩下同行老手?
再来一招车到山前疑无路,老子强行开一条。
凭着无人能及的高超车技,外加对地形的熟悉度,老五的车在城里乡下拐来绕去,暗暗把同行引到山间水沟边。
扑通一下。
那辆车陷进去了,他没有。
双方擦肩而过,老五猖狂大笑:“看见没,都看见没,老莱他算个屁!老子开车天下无敌!”
气得对方直翻白眼。
车开下山,直行两千米,再绕两个弯。一声到了,小六抬眼望去,只见一大片杂草丛生的荒地上,一栋破破烂烂的两层楼。
白墙掉漆,牌匾涂花,撑死了看明白仨字:XX乡镇XX所。
“这是哪?”
“这儿?这是你五哥我的老窝儿,我的地盘!”
老五双手叉腰,瞧见里头走出的人,豪迈招手:“我在这,老伙计!好久不见哈哈哈哈哈!”
俩年过四十的老交情,速速寒暄几句,进入主题。
老五:“你这附近没人埋着吧?没人给你打电话?”
“没有,没有,乡下地方,就是当地人都想不来这有个派出所,浪漫港离这远得很,不一定知道我们。”
派出所所长领着他们上楼,往走廊深处走:“我这正经的审讯室就一个,太小了,塞不下你们这么多人。想来想去还是让你们待在二楼会议室,地方大,楼不高,留心动静方便,真要闹急了,跳窗也行,问题不大。”
开灯。一间近二十平米的会议室,正中摆放配套桌椅,周边一排整齐文件柜,角落里立着屏风,后头居然藏着几把折叠长椅。
“安生地儿,一年到头开不了几次会,还不如拿来睡午觉。”
所长不好意思地笑笑,示意他们看门:“整个会议室数这门、这锁结实,前俩月刚换上,就两把钥匙,你们给收着。万一他们真找过来,闹起来,你们赶紧把门给锁上,到时候我就说钥匙找不着,到处找工具撬门,一来二去也能拖上一阵子。”
这主意不错,老五乐得一胳膊勾住他的肩,“你招数够多啊,老兄弟,不怕上面追究起来,找你的麻烦?”
“找就找吧,能有什么办法。谁让我欠你的情,你老五先找上门来了。”
所长看一眼时间,忙将钥匙交给他们:“不早了,我回家让我老婆炒几个小菜,待会儿给你们送来。”
“行,谢了!”
一行人陆续走进会议室,谨慎地检查完各个角落,确认没有问题后,关闭门窗,拉上窗帘。
坐上椅子,瘫了。
这一路兵荒马乱,犯罪组织亡命天涯似的,大家伙儿缓了好一阵子,才回过神。
会议桌上摆着几瓶水,老五一把抓过来,咕噜噜一口气灌下大半瓶,喘着气道:“这次闹得可够大,咱们花这么大力气,又是躲又是藏的,虎鲸那□□崽子真能找得到地儿?”
今天这出戏码演得急,专案组全体组员只被告知,浪漫港公安局里有虎鲸的人,信不过。
以及蒋深怀疑所谓的民间流言并非巧合那么简单,很可能有不同的势力,藏在背后暗暗推动。
至于为什么推动?
可能性多了。
也许臭不要脸的虎鲸想拿小姑娘作垫背;
也许庄有良确实还有点良心,决意让诱饵发挥最大作用,来一出请君入瓮;
还搞不好,这虎鲸系列第五案来得突然,麦匠游这一只替罪羊没了用场,庄有良有心给人家补上一只新的。
谁知道呢。
最是人心难揣测,小六只奇怪:“就算虎鲸找到我们,哥,为什么你确定他会自投罗网?”
这也是所有人的诧异之处。
五名组员,十只眼睛,齐齐扫向蒋深,都以为今天的行动是他的计划。
但他偏移视线,去看身旁的小姑娘:“问你。”
蒋深问归问,手上非常自觉给捞瓶水,拧开瓶盖,递过去。
姜意眠双手捧着水,淡然答一声:“他会的。”
一定会。
谁让这位杀人犯极度残忍,胆大妄为。
他把她当做新鲜、有趣的猎物。
一旦猎物发起挑衅,无论阴谋与否,一个傲慢、且对平淡生活感到乏味的猎//人,毋庸置疑,势必会站上擂台,尽享意料之外的乐趣。
姜意眠对这点毫不怀疑。
另外,对于虎鲸究竟是谁,她大约有九成把握。
一切都得从头说起。
进入副本至今,作为视角中心,她一共接触到四个案件,以时间为顺序,分别是:姜爱国夫妇残杀案、福山岱别墅聚会案、有预谋的袭警案、陈文文绑架谋杀案
一共接触到:蒋深、傅斯行、专案组其他组员及浪漫港公安局部分警员;
福山岱、余恩岱及A市街道派出所部分警员;
以麦匠游为首的袭警人员,疑似虎鲸生父用金钱组成的犯罪团体;
除此之外,陈文文事发前,她在学校接触到包括季白、陈晓文在内的部分学生及老师。
既然是游戏,按游戏剧本来说,真凶绝不该是渺渺人海中,主角从未听闻过的人物。
明明连自己的身世来历都想不起来,可姜意眠偏偏记得,她曾经总结过这类悬疑案的特点。
即,真凶与主角犹如凶杀故事里的两条线,两个重要人物。
假如两条直线永远平行,这个故事将会变得平淡、割离,冲突寥寥。
唯有让这两条线交汇,让两个角色在某个时刻不经意地正面交锋,才能增加刺激感,给观众一点儿线索,或一些错误印象,用以反转。
故而,真凶一定在主角的视线盲区,一定在案件的边缘徘徊。
真凶就在她罗列出来的名单之内。
再考虑到姜爱国生死垂危之际,描述凶手的年轻,几乎道出凶手的真实身份这一要素。
不难推测,真凶应该是姜爱国认识,但关系疏远,可能仅限于知道姓名的人物。
故此排除蒋深在内的专案组组员、浪漫港全体警员。
排除迷惑视线成分极高的福山岱案件相关人员。
排除善后环节才会出现的犯罪团体人员。
排除转校生陈晓文。
因姜爱国经常接送姜同学上下学,大大提高他对同班同学、班级老师等人的熟识度,降低嫌疑。
于是仅剩傅斯行、季白、其他不知名的学生与年轻老师们嫌疑颇高。
其中。
姜爱国生前十分避讳心理治疗,打死不肯迈进幸福咨询室半步,从未与医生当面打过招呼。
这事局里人尽皆知。
傅斯行符合要求。
而季白作为姜同学隔壁班的同学,多次参加各类竞赛的天才,如同学校一块活的金招牌。
即便他鲜少出现在校园内,学校红榜依然频繁张贴他的获奖信息,不无可能被姜爱国看到。
他也符合要求。
以上两位,前者长期潜伏在姜同学周边,后者几次三番出现在敏感时间段。
他们是姜意眠心里真凶的前二候选人。
她心里有更偏向的人。
所以她抛下钩子,以身犯险,接下来要做的,就只是等。
等他自投罗网。
等下个回答周期的到来。
耐心地等。
作者有话要说:凶手日记:
【我很期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