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0、斜风细雨正霏霏

五阿哥自伊犁带了个侍妾回来,胡姓女子,长的深眸高鼻,很是有异域风情,这?些年都是她陪在五阿哥身边。

回京时她正有着?身孕,到了七月,诞下一子,这?是五阿哥除却之前的格格索绰罗氏所生的一个长子以外?,第一个孩子。

去年胡氏也生过一子,只是因为是早产,刚落地?孩子就没了哭声,所以这?一胎格外?的金贵,听?说愉妃得到了孩子平安康健的消息时,终于长长舒了一口气。

近来乾隆有意将另外?一个空缺的贵妃位置给到愉妃,这?已经不是什么秘密了,宫里人虽然?嘴上还称呼着?愉妃娘娘,实则暗地?里的一应用度都是按照贵妃给予的。

今年的木兰秋弥,乾隆不同往年,只带了那由?官女子升上去的新?常在和初封的一个福答应,都是一等一的年轻美貌,能骑马射箭,英气妩媚。

宫里头,趁着?闷热,令贵妃便提议举办了一场冰宴解暑。

这?冰宴摆在了畅音阁,用了十成十的冰,上头供食皆是由?冰所制,周遭还请了良工巧匠刻了冰雕摆着?去暑,一踏入这?畅音阁,只觉如?置身与雪山冰泉之中?,凉意飒飒。

前头后妃们正办着?冰宴,丝竹欢笑?声不断,五阿哥虽跟着?乾隆去了木兰围场,但妻妾倒没带去,五福晋西林觉罗氏领着?带着?刚满月的小皇孙一起用宴。

愉妃一见孩子笑?弯了眼,作为嫡母的五福晋对这?个孩子也是颇为喜爱,毕竟胡氏虽然?得宠,但并不如?之前的索绰罗氏一样跋扈,反而处处谦让,再加上这?三年未见,五阿哥对自己这?个福晋是满心愧疚的,正所谓小别胜新?婚,蜜里调油的好?时候,五福晋笑?容也多了不少。

婉秋也抱了一会儿小皇孙,放在手里软软绵绵的,跟瑜儿潇儿小时候一样可人疼。

但四周毕竟凉气大,没一会儿婉秋就让乳母将小皇孙带了下去,嘱咐别着?了寒。

愉妃再没有什么不顺心的了,她端坐在座上,拉着?五福晋的手道:“这?些年,委屈你了。”

五福晋亦是红了眼圈,知道是苦尽甘来了,她摇了摇头道:“母妃,儿臣不委屈。”

令贵妃笑?盈盈的起身道:“愉妃姐姐多有福气,如?今连皇孙都抱上了,五阿哥又如?此争气,往后享福的日子都还在后头呢!”

一堆女人凑在一起,气氛却是格外?和谐,她们争着?抢着?这?么多年,最后却不如?生了一个好?阿哥的愉妃,要知道愉妃从前家?世低微,入潜邸是个末等格格,登基初封也不过是一介小小贵人,这?二十年时间过去,她却安安稳稳的坐到了现在的位置,在宫里名声也不错,无人不知愉妃是个菩萨心肠的。

那些承宠多年,如?豫嫔,婉嫔,善嫔,容贵人,瑞贵人之流,肚子却一点动静也没有,可见这?子女缘分乃是上天注定的,强求不来。

众人看着?被簇在中?间的愉妃,即便心有妒忌,说出口来也是满心的羡慕。

正在欢声笑?语时,安福却匆匆进来,附耳轻声道:“娘娘,木兰围场刚传来的消息,四阿哥被出嗣了。”

婉秋听?了面色如?常,只点了点头,允人下去,继续和众人周旋。

上一世,四阿哥也被出嗣了。

等宴散了后,婉秋暗自叫令贵妃愉妃留下,把方才安福所言说与二人听?。

令贵妃一惊道:“四阿哥怎么会出嗣?”

安福道:“木兰围场传消息的人说,是因为有人举报了四阿哥私藏了一封书信,上头都是他对万岁爷的怨言不满,是上月淑嘉皇贵妃生忌日时四阿哥亲笔写的,万岁爷搜查了四阿哥的营帐,果?然?发现了这?样的书信,顿时大怒,下令让四阿哥嗣履亲王后,袭封履郡王,今年十一月行出嗣礼,以承王祀并于明年就府。”

令贵妃赶紧追问道:“那这?举报之人是谁?”

安福犹犹豫豫的看了一旁的愉妃一眼,放轻了声音道:“不知道是谁,那人只留了信在万岁爷案前就走?了,但是大家?都觉得...是五阿哥举报的。”

“怎么可能!”愉妃明显有些激动:“永琪他不会做出这?种事情来的。”

安福为难道:“他们说,四阿哥出嗣以后,成年皇子中?只剩下五阿哥和八阿哥了,八阿哥天生残疾,自是不必说,也唯有五阿哥如?今最得圣心,将唯一可能对他造成威胁的四阿哥出嗣,是百无一害的。”

愉妃脸色煞白,她伴君多年,自然?知道如?果?五阿哥真的做出这?等糊涂事,恐怕万岁爷心里会有芥蒂。

她哆嗦着?嘴,鬓边一支九凤朝阳金簪歪落下来:“那..那万岁爷是怎么说的?”

安福摇头:“传消息的人没有说过这?个。”

愉妃颓然?的坐回了座上,婉秋和令贵妃静默片刻后,安慰道:“永琪这?孩子,也是我们看着?长大的,这?种事情...”

她想说未必是他做的,但是在这?皇家?中?,为了皇位,兄弟血脉相残是再正常不过的,玄武门之变,九龙夺嫡,杀兄杀父什么事情做不出来。

令贵妃生生将下面的话咽了下去,慢吞吞道:“会没事的。”

这?边好?不容易等到圣驾回京,愉妃忙不迭的想将五阿哥召进宫来,却被人告知,乾隆将四阿哥和五阿哥都带进了乾清宫,已经一下午了,一直都没出来。

愉妃就在乾清宫门口等呀等,等呀等,盼着?望眼欲穿,直到日落西山后,正殿的门才再次打开,出来了一个人影。

不是五阿哥,而是四阿哥。

他和五阿哥差不多的年纪,但是却没有自己弟弟这?样的天赋才智,他资质平庸,又因为自己母妃的死耿耿于怀,得罪了乾隆,直到前两年才开恩能娶妻开府了。

这?两年他也算是受到了不少大臣们的爱戴,自有些飘飘然?,可随着?自己五弟的归来,京中?就变了天,往昔在他面前拍马屁说好?话的那些大臣就像是墙头草,风往哪边吹就往哪边倒,全部跑到五阿哥跟前去了。

四阿哥恨意是有,但他只能在自己母妃牌位前哭一哭,去月逢上淑嘉皇贵妃的生辰日,他就去了永寿宫哭了一阵,可那封满是大逆不道之言的书信,他是真的没写过。

想都不用想,这?事十有八九就是他那位好?五弟干的,把唯一一个可能会和他抢皇位的自己给弄下去,他就稳坐皇储之位了。

眼见愉妃巴望在门口等,看到自己出来眼前一亮,等看清后又垂下了头,这?样的护子心切,四阿哥就觉得心里酸溜溜的。

愉妃张了张嘴,想问四阿哥什么,可到底什么也没说出来。

倒是四阿哥走?到她面前,语气恨恨道:“愉妃娘娘,哦不,应该马上就要是愉贵妃娘娘了,您真真是养了一个好?儿子,诬陷手足,告发揭秘,好?了,我现在出嗣了,我再也不是皇阿玛的儿子了,也不会和他争抢皇位了,你们母子二人,往后终于可以顺心如?意了吧!”

愉妃听?了这?话,连连往后退了三步,摆手道:“不是的...四阿哥...不是这?样的...永琪他是个好?孩子,他不会做出这?样的事情,这?里面...这?里面肯定有误会。”

“什么误会?”四阿哥红了眼:“他是个好?孩子,好?阿哥,从小到大所有人都夸他赞他,可我呢,我到底做了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情,我不过...不过是想替我母妃,讨一个死后的公道体面,我又有什么错?!”

后面一句话,四阿哥几乎是竭力吼出来的,他袖子一擦,抹掉了眼泪,就头也不回的走?了。

不知什么时候,五阿哥也出来站在了门外?,他看着?四阿哥远去的身影,良久沉默。

愉妃一见了他,忙问:“永琪!永琪,这?事到底是不是你干的!”

五阿哥露出一个苦笑?,看了看碧澄澄的天,和破空而去的云雀,道:“现如?今,是不是我干的,又有什么区别,只是四哥...他恐怕往后都恨极了我。”

眼看他高楼起,眼看他高楼塌,一夕之间,乾隆对于五阿哥的态度就完全变了,虽然?没有罢官革职,也没有问责不满,但偏偏是这?种无声无息的冷落,最让人毛骨悚然?。

谁也不知道这?位帝王心中?所想所虑的是什么,在他看似平静的面容下,实则又暗藏了多少惊涛石浪。

愉妃将要册封贵妃的消息也就这?么悄无声息的消失了。

“八弟,你难道就真的不想为咱们母妃讨公道吗!”

阿哥所里,八阿哥正捧着?一卷书,看着?过来寻他无果?,继而发怒的四阿哥,一派平静。

他低头,继续阅览着?书中?内容,道:“母妃生前为贵妃,死后被追封为淑嘉皇贵妃,享受仅次于皇后的仪仗下葬,不知道四哥想要的公道,是哪一种?”

四阿哥冷笑?不止道:“好?,好?,好?,你在和妃跟前养了这?几年,就分不清到底是从谁的肚皮里爬出来的吗?你以为和妃真会把你当亲生的看待?她自己有儿子,有女儿,轮得上你一个死瘸子什么事,母妃死后是享尽哀荣,但她生前,受到过什么样的屈辱,以至于现在宫里人在明面上提也不敢提‘淑嘉皇贵妃’这?几个字,你难道不清楚吗?”

八阿哥合上书,用一枚枫叶书签别着?,他摩挲了一下书签下小小一个‘英’字,抬头耸肩笑?了笑?道:“四哥,似乎每次你来,都是责骂。”

四阿哥僵了一下,他这?么多年的确没对自己这?个一母同胞的弟弟好?脸色,甚至在他少年时,更是恨极了自己会有这?么一个丢人的瘸腿弟弟。

八阿哥将书册夹在手肘之下,绕过他径自离开了。

他是去找婉秋的,每到景仁宫门口,他都会放缓了脚步,慢慢走?进去,他走?路姿势不大好?看,守门的宫女儿就会搀扶他一把。

在碧桐书院时,八阿哥只要往里喊一声‘裛英’,她就会像只欢乐扑腾的花蝴蝶一样扑到自己怀中?,撒娇式的蹭了蹭头,甜甜喊一声‘八哥’。

只是今日,景仁宫里格外?安静些,只有潇儿一人乖巧坐在树下学绣花样,见到他,潇儿起身喊了声‘八哥’,又娴静斯文?的坐了回去。

搀扶他的宫女笑?道:“五公主在内殿正与和妃娘娘说着?话呢!”

八阿哥温润尔雅的道了声谢,很是客气的撤回自己的臂膀,走?进了内殿。

那宫女在他身后,看着?八阿哥蹒跚的身影,惋惜叹道:“可惜了,八阿哥这?么好?的人,怎么就偏偏是个瘸子。”

裛英果?然?在内殿里和婉秋说话,她再过几月就满了十三岁的生辰,已经是个亭亭玉立的大姑娘了,和敬公主和嘉公主皆是十四五岁出嫁,想来也是快出阁的年纪。

不过裛英性子爽利,更似男儿,不喜那种脂粉钗环,绣花弹琴,婉秋有心拘她一拘,收一收性子,不许她在往马场跑了,所以裛英就跑到婉秋这?里缠了人半日。

“你怎么就不能和你妹妹好?好?学一学,她才八岁大,就知道安安静静的绣花学画,做正经公主该做的事情,你呢,天天跑来跑去的,整日里没个正形,回头你让你皇阿玛给你怎么挑亲事,你嫁人了又该如?何?侍奉公婆夫婿?”

八阿哥进来的头一句,听?到的就是这?个。

他脚下一顿,颇有些吃力的进来,守在帘外?的安福见了人忙搀扶了一把,朝内道:“娘娘,八阿哥来了。”

裛英窜出来,抱着?他的手臂亲亲热热道:“八哥,你快和母妃说一说,我不想整日待在房间里,好?生无趣。”

说着?她嘟了嘟嘴,粉腮新?荔,这?样娇憨的模样,也就只会对他一个人这?样了。

八阿哥宠溺的摸了摸裛英的额发,温柔道:“裛英乖,要听?母妃的话,八哥还等你亲手绣一张帕子呢。”

裛英的脸瞬间耷拉下来,闷闷嗯了一声。

婉秋戳了戳裛英的脑门,哼道:“我的话不听?,你八哥倒是说什么都听?。”

杏儿端了几碟平素八阿哥和裛英都爱吃的点心并三盏酥乳茶,婉秋笑?道:“好?些日子没看到永璇了,差事可还繁忙?”

自两年前八阿哥入工部供事以来,往婉秋这?里来的时间就少了。

八阿哥拱了拱手道:“儿子是来向母妃请安的,差事一切都好?,只是...”

他看了一眼裛英,没有说话。

婉秋了然?,找了个里头将裛英打发走?,裛英很不快活的留了一句:“母妃和八哥说悄悄话,不带我!”

待四下无人后,八阿哥这?才叹气道:“母妃有所不知,儿子的差事当得还好?,就是这?朝中?上下如?今很是不安宁。”

“是因为四阿哥和五阿哥的事情吗?”

近来不止是前朝,后宫的气氛也是很微妙紧张。

八阿哥点头道:“母妃所言不错,四哥出嗣,这?成年的阿哥里只剩下五阿哥与儿子了。”

他拍了拍腿道:“儿子自是不必说,往后只做个辅佐贤王,是没有指望大统的,前些日子立储一事闹得沸沸扬扬,皇阿玛也暗暗示意过了好?几回,可如?今就如?同石沉大海般没了动静,皇阿玛恐怕对于五哥已经起了芥蒂之心,不会再轻易提及立储,但往下,最大的十一弟才十一岁,等他成年娶妻开府,再步入朝堂,熟稔政事,恐怕还有些年,皇阿玛已过知天命之年,久久不立储难安天下百姓之心,四哥和五哥的事情又发生在这?个节骨眼上,儿子心里总觉得有些不安。”

婉秋吃着?茶,笑?点头示意他继续说下去。

八阿哥小心翼翼提出了自己想法,声音压的很低:“这?事,恐怕不止是两个皇子之间争宠打压这?么简单。”

婉秋听?了一耳朵,默了一会儿,突然?问道:“你觉得你四哥和五哥,是什么样的人?”

八阿哥估计没想到婉秋会问这?个问题,他愣了一下,想了想道:“四哥重感情,行事鲁莽,但行的都是小恶,五哥天资聪颖,再加上伊犁屯田驻兵三年,磨炼了不少,行事皆是有理?可循,有据可依。”

婉秋叩了叩纯金镶玛瑙的护甲,又问:“那你是不是也觉得,四阿哥写不出来那样的书信,五阿哥也不会做那等告发之事。”

八阿哥很肯定的点了点头。

婉秋若有所思?道:“如?果?,我是说如?果?,如?果?五阿哥回头再出了点什么事,你猜谁会得益最大?”

“无人得益,儿子是不可能会继承皇位的,四哥,六哥都已经出嗣,也是绝了指望,五哥如?果?出事了,那顺下来就应该是十一弟,但十一弟才那么小,更何?况他如?今的养母舒妃娘娘常年病榻,无人为他筹谋,再往下就是十二弟,他已经失了心智,同八岁小儿无异,十三弟是母妃您的儿子,十六弟十七弟尚是牙牙学语,所以,无人得益。”

婉秋喃喃自语道:“是啊,就是因为无人得益,我至今都没想到,她为什么要这?么做。”

八阿哥靠近问了句:“她是谁?”

婉秋定了定心神,见八阿哥已经大了,自有一番谋略主张,便也不打算瞒着?他:“你如?今能抵挡一面,我有些话,也该和你说了,你猜的不错,此事绝对是有人背后为之,是翊坤宫那位。”

八阿哥惊疑不定:“母妃是说...皇后娘娘?”

他又皱了皱眉道:“可是皇后如?今失势已成定局,十二弟也无继承大统的指望,若说她膝下如?果?还养着?十六弟也罢了,可十六弟早就回到了令娘娘名下抚养,皇后设计这?么一出,让四哥和五哥同时失宠,是为了什么呢?”

问完后他才反应过来,歉笑?道:“儿子忘了,母妃方才还说也没想到她为什么会这?么做。”

婉秋道:“这?也是我一直在想的一个地?方,按照皇后以往那些行事的风格,不可能毫无目的。”

八阿哥心里一震,问道:“以往行事?皇后从前都做过什么事情?”

在八阿哥的印象中?,皇后虽然?经常和婉秋令贵妃作对,但她乃是国?母,对于两年前皇后的失势,他隐约也听?到了一些秘闻,似乎是和慎嫔有关,可在这?深宫之中?,妇人手段数不胜数,又甚为隐秘,所以他只知皇后不好?,不知她到底做过什么事。

婉秋微微抿嘴,将自己所知的事情一一道来:“我所知的,可能也只是冰山一角,仪嫔,秀贵人,张常在,鄂庶人,慎嫔,揆常在,还有你的生母淑嘉皇贵妃和怡嫔,以及众多出世的,和还在肚子里的皇嗣。”

每一个人名,都曾是一个鲜活的人,只是逝者已去,这?名在嘴边过了一遍,婉秋觉得都泛着?苦。

当听?到‘淑嘉皇贵妃’时,八阿哥惊愕的抬起了双眼。

那目光过分的炙热,让婉秋有些不适应,稍稍别过眼去,端了已经凉掉的酥乳茶吃了一口。

奶腥味儿甚浓。

“我知你想问什么,其实淑嘉皇贵妃...”婉秋斟酌了一下字眼,道:“她同四阿哥一样,做了许多小恶,但是真算起来,其实并无大错。”

“这?事还要从乾隆初年,淑嘉皇贵妃怀四阿哥的时候说起,当年淑嘉皇贵妃还只是嘉嫔,和一同从潜邸出来的纯惠皇贵妃一直较劲儿争宠,二人当时皆是嫔位,尤其是那一年,纯嫔得了恩典,本是汉女出身的她其家?族奉旨入旗,入包衣正白旗佐领,嘉嫔怕怀孕的时候不方便侍寝,恩宠冷淡,便将自己身边的一个宫女送给了你皇阿玛,这?宫女就是后来的怡嫔。”

她说的很慢,慢慢的将一卷旧事恩怨铺展在八阿哥面前。

“怡嫔当时的确分了纯惠皇贵妃不少恩宠,但是宫里人对她的出身都很是不屑,包括亲自将她扶上嫔妃之位的淑嘉皇贵妃,她一方面见怡嫔能分宠心中?得意,一方面看到平日里对自己卑躬屈膝的宫女竟和她身份一般,也是颇为不喜,后来的怡嫔怀上了身孕,更是不可同往日相提并论。”

“从那个时候开始,皇后就布了一个局,她买通了淑嘉皇贵妃的身边人,在赏赐给怡嫔的珠串上动了手脚,下了零香散,当天回去途经玉翠亭时,就招来了一堆蝙蝠,冲撞辇子,怡嫔六个月的身孕就此小产,皇后利用怡嫔的恨,暗中?和怡嫔勾结,给怡嫔助力,怡嫔很会制香调脂,淑嘉皇贵妃的驻颜秘方玉颜膏一直以来就是怡嫔给的,她知道淑嘉皇贵妃最在意的不是恩宠和孩子,而是自己慢慢逝去的容颜,于是怡嫔在这?玉颜膏上下了一种毒,这?毒并不会害人性命,却能毁人容颜,常年累月下,毒侵肌理?,最后在怀十一阿哥时,终于发了出来。”

看到八阿哥轻轻发颤的身子,婉秋有些不忍心,她又吃了一口茶,继续道。

“淑嘉皇贵妃起先以为是自己高龄怀孕,身子承受不住,才长出来的妊娠纹,她不敢宣之于众的去找太医,就又找到了怡嫔,要求她帮自己祛除这?一身肉纹,怡嫔假意不情愿的答应了,给她送去了能让这?毒发的更厉害的药膏,这?么一来,淑嘉皇贵妃不止是肚皮上,就连身上也都布满了可怕的肉纹,这?也是她为什么自生完十一阿哥以后,一直闭门不出,还拒绝见你和四阿哥的原因。”

八阿哥听?到这?里,声音沙哑道:“我一直以为是她病的太厉害,或者是根本不想看到我,原来,竟然?是因为这?个,那怡嫔呢,还有揆常在,她和二人之间又有什么关系?”

婉秋道:“淑嘉皇贵妃一身肌肤遭受此等后,心里自知是怡嫔干的,但苦于无证据,就借着?颖嫔的手,用万年青把怡嫔的嗓子毒哑了,二人算是折磨着?彼此,但是后来却一直相安无事,皇后想将她和怡嫔一网打尽,正好?揆常在入宫以来依附淑嘉皇贵妃,也被赏赐了玉颜膏,揆常在与我素有仇怨,就在瑜儿的百日宴上,用零香散引来了蝙蝠,想害瑜儿,不过那个时候,被忻嫔救了去,怡嫔当时也在宴上,见到那些蝙蝠,立刻就明白了,她一直以为零香散是淑嘉皇贵妃下,这?样的情景又实在熟悉心痛,所以怡嫔一下克制不住,把当年自己小产受害的事情说了出来,淑嘉皇贵妃因此被幽闭冷落,众人也皆知揆常在一向是淑嘉皇贵妃的人,这?事就逃不过了,再后来,揆常在冷宫时因为常年使用玉颜膏,脸上也出现了肉纹,怡嫔下毒的事情就瞒不过了,一个下毒,一个残害皇嗣,你皇阿玛干脆把她俩都关进了永寿宫,任她们自生自灭,虽然?死后哀荣不减,但生前,淑嘉皇贵妃的确是被陷害,二人互相恨了一辈子,没想到到头来,这?桩恩怨,都是尽在皇后手中?翻转。”

将这?件事说完以后,婉秋看着?俯身颤抖的八阿哥,轻轻拍了拍人肩。

八阿哥双眼充血通红,他问道:“这?事皇阿玛知道吗?”

婉秋扶起他,道:“知道,皇后曾经想让慎嫔用零香散害我,慎嫔落难时将此事说了出来,正因如?此,你皇阿玛才会收了她的册宝,将她终生囚禁在翊坤宫内。”

八阿哥问:“这?样的人,怎能继续坐在皇后之位上?”

婉秋答:“不知。”

她不是皇帝,她只是必须依附在皇帝身边以求生存的一个女子,决定不了皇后的下场生死。

八阿哥磕头一拜道:“谢母妃今日告知儿臣这?些,皇后既终生幽禁,还能掀起这?般风雨,她的势力恐怕还未彻底消除,皇后后宫的势力,全仰仗母妃查勘,至于前朝,儿臣会想办法查到的。”

婉秋知道,八阿哥从来不说,但心里还是很在意自己的那位生母,淑嘉皇贵妃的。

她笑?了笑?道:“说什么傻话,就算你不说,我也是在查的。”

八阿哥虽然?在工部的官职同员外?郎无二,但他到底是皇子,又因为天生跛足无望于皇位,等于是个毫无威胁的阿哥,往后封个王爷,做个闲散富贵人那是铁板钉钉的事情。

因着?这?几年皇储的位置一直变来变去,如?今谁也猜不准乾隆的心思?,反而不少大臣退而求其次,他不攀附未来的皇帝,属意未来一个铁帽子王总行了吧。

所以八阿哥其实在朝中?一定威望和助力还是有的,但却不属于争储这?种主流党派罢了,再加上他为人谦逊有礼,从不摆皇子架子,出去巡河都是能和百姓们同吃同住的,朝臣们对他的印象都还很不错。

某日上花楼吃酒时,礼部司务徐以烜多喝了几盅酒,神神秘秘的对八阿哥道:“八阿哥,你可知昨儿个微臣在漫云楼里遇到了哪一个?”

漫云楼乃是京中?有名的小倌之处,来的皆是有龙阳之癖的人。

眼前这?徐以烜虽然?只是个五品司务,但他是之前已故的大学士兼礼部尚书徐本之子,子从父业,他入了礼部,也是奔着?往后能像他爹一样,不过他资质不算上佳,还有爱喝酒逛花楼的恶习,且男女荤素不忌,和他爹那样的一代名臣自然?是比不了的。

他也算是有自知之明,退而求之次,虽然?八阿哥在工部,但是和他的关系着?实是不错。

八阿哥来这?花楼就是因为这?里来往官员众多,看看能不能接触到什么消息,见徐以烜一脸神秘,又说到漫云楼,兴致低了几分,不过草草道:“遇上谁了?”

徐以烜喝醉了酒就喜欢勾肩搭背,他浑身酒气的凑近了八阿哥,淫笑?道:“我居然?遇到了和亲王,把自己包的挺严实,但还是被我一眼认出来了,你说说他都一把年纪了,挑的小倌却是一个赛一个的鲜嫩,都是十二三岁的好?年纪,他孙子都比那些小倌大了吧,也真能下得去手。”

八阿哥一阵恶寒,推开了徐以烜道:“皇叔才被罢了官职,想来是待在家?里无事,出去找乐子吧。”

徐以烜撇了撇嘴,拎起酒壶往嘴里倒,随便用袖子擦了一把道:“也难怪圣上将和亲王的官职给罢了,当时圆明园走?水时,和亲王就在离九州清晏不远的议事殿,结果?等火都灭了人也没过来,别说圣上了,换成是我也会怀疑和亲王是不是有别的心思?。”

这?花楼的包间并不是完全封闭的,是由?一段段屏风隔开,但是占地?宽敞并不会拥挤,凑近屏风就能看见旁边隔间的影子,里头都是大快朵颐的官员和贵公子,能听?见他们和花娘调笑?饮酒,但真的说话,是听?不清的,得把整个人凑近屏风。

八阿哥环顾四下,无心和徐以烜讨论,正想靠近屏风听?一听?隔壁人在说什么,徐以烜又糊里糊涂的说了起来,恐怕是之前在政事上吃过和亲王的下马威,记下了仇怨。

“这?些年和亲王那么荒唐,扮戏子登台唱戏,唱的比那老妪嘶哑还难听?,又在家?装成死人,演习丧礼,自己坐在灵堂前吃供果?,之前朝堂上几次三番和圣上作对,完全不顾着?皇家?颜面,这?京中?百姓都传,他仗着?从前和圣上同席之恩,自个做起了土皇帝,圣上是万岁,他就是九千岁,要我说呀,九州清晏那场大火估摸着?就是他放的,当时要是五阿哥没救回来圣上,这?和亲王可就要篡位自己当皇帝了!”

八阿哥刚把身子贴近屏风,听?到这?话,电光闪石之间,突然?想到了什么。

除了阿哥,王爷作为皇帝手足,也是可以继承皇位的呀!

当下他拐着?腿将烂醉如?泥的徐以烜拉了起来,问道:“漫云楼在哪里,快带我去,我要去找上次和亲王点的几个小倌。”

徐以烜浑浑噩噩,听?了这?话眼前一亮,拉着?八阿哥的袖子道:“我道八阿哥每次来花楼为什么都不点花娘,原来八阿哥是不喜女色呀,还想玩儿和亲王玩过的,这?点子可以!”

八阿哥强忍着?怒意,捏紧了拳头,道:“你到底带不带我去。”

“去!为什么不去!”

徐以烜立马来了精神,理?了理?衣襟,人模狗样的拱手道:“能陪八阿哥寻欢作乐,是微臣的福气。”

漫云楼内

这?楼布置的清雅,若不是上头挂着?的牌匾确是‘漫云楼’三个大字,八阿哥误以为自己是来到了什么书画宝轩里,清一色的都是着?水墨袍的男人。

招呼他们的是一个三十多岁的男人,身形修长,面冠如?玉,气质淡然?,拿了卷书册负手而立。

徐以烜是老客了,丝毫不客气的搂上那男人的脖颈道:“竹松,快,我给你带了个大贵人来,把你们这?儿最好?的小倌都给我叫上。”

竹松自八阿哥进来时眼神就没离开过他身上,做他们这?一行的最会的就是察言观色,能到漫云楼来的哪个不是贵人,跛足的贵人倒是第一次见。

再加上徐以烜说他是大贵人,对一下年纪,竹松立马就猜出了他的身份。

他手里拿着?的不是什么书卷,而是这?漫云楼的小倌名册,想到眼前这?位身份的确贵不可言,竹松将楼中?好?的基本上都叫了下来。

一列列约莫有二三十个,年纪小一点的十二三岁,年纪大一点的十八九岁,清怯的,妖艳的,高冷的,温雅的,各种类型都有,八阿哥将徐以烜拉了过来,附耳道:“上回和亲王点的哪几个,帮我找出来。”

徐以烜笑?嘻嘻的拍了一下八阿哥的肩,道:“放心吧,我虽然?酒量不好?,但认人的本事还是有的。”

他走?到这?些小倌中?间,挑了四五个出来,都是一水的娇怯怯少年,年纪也是顶小的。

竹松道:“公子好?眼光。”

八阿哥不耐一群人盯着?他看,咳了两声把这?几个小倌带进了包厢。

小倌们年纪虽不大,服-侍人的本事还是挺不错的,一上来就铺了毯子,倒上美酒,想要给八阿哥捶肩捏腿。

八阿哥浑身怪异感袭来,阻止了他们的动作,开口问道:“我来,不是为了寻欢作乐,是想问你们一件事的。”

小倌们见他正色,都是面面相觑,为首一个大一些的稍微稳重一些,道:“公子请问。”

八阿哥先从腰间摸了个钱袋子出来,从内掏出一块玉牌和一张银票,放在几人面前。

这?玉牌上刻着?‘永璇’二字,下头一只四爪金龙腾云飞起,旁边雕刻一个‘八’字,正是他的身份玉牌。

小倌们都是每日周旋在京中?贵人间的,一见了这?玉牌上又是龙还是以永字开头,哪里还有不明白的,一个个俯下身磕头道:“八阿哥安!”

八阿哥将另外?一张银票往前推了推,道:“这?里是五千两银票,接下来,我问,你们答,若是有所隐瞒,明天就去大理?寺天牢里待着?,明白了吗?”

小倌们俱都用力点头。

八阿哥攒着?眉问道:“第一,你们前几日是不是服侍一个五十岁上下的男子,身份贵重,出手大方。”

为首的小倌名叫秋霜,他以为八阿哥想知道那人是谁,忙点头道:“是,但是我们并不知道他的身份,贵人您也知道,进这?漫云楼的,除了外?头像徐公子这?样早就有名声在外?的,一般都比较爱惜羽毛,所以我们只管服侍,不知道他是谁。”

八阿哥继续问:“你们几个服侍的时候,那个人有没有说过什么?”

秋霜道:“那位贵人不大常说话,每次只有让我们扮花旦唱戏的时候才会说上几句。”

“都说了些什么?”

秋霜想了一会儿道:“都是些寻常问答,并没有什么特别之处。”

“再仔细想想。”

照理?说男人只有在床笫之间才会吐露一些平时不敢说的话,或是用来壮胆,或是用来鼓舞自己。

过了好?大一会儿,身后一个年纪稍小的小倌怯生生道:“有,他将我弄得很痛,胡乱说了什么‘迟早都是我的位置’‘一个接着?一个都处理?干净了’。”

作者有话要说:万字更已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