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5、多事年年二月风

“谁是你妹妹,庆嫔说话可要放仔细了!”

颖嫔冷笑一声,将手边的黄檀木雕鸢尾的拄拐敲得咚咚响,“庆嫔应该还没忘记,我这?条腿是怎么瘸的吧!”

庆嫔的笑如三月春风拂过,软绵绵请柔柔的,她很是怜悯的看了一眼颖嫔的腿,道:“腿瘸了没事,可是这心,不能被人蒙住了呀。”

颖嫔陡然变脸:“你?什么意思!难道我还是冤枉你?了不成,当时那马奴自己都说了,那与他说话的女子,带着江南口音,身量娇小,且被尊称为娘娘,那个时候,整个木兰围场,独独你是江南人氏,位居嫔位,才能被称一声娘娘!”

庆嫔并不答话,剥了一枚干果入口,将目光挪到了台上,浓墨重彩的戏子正唱:今日对妃子,赏名花。高力士,可宣翰林李白,到沉香亭上,立草新词供奉。

庆嫔慢慢道:“这?唐明皇之前也算是一代明君,遇着杨玉环后,浑然变了一个人,只恨不得?将什么好的都给她,可偏偏是这样的宠眷,将杨玉环宠的不知天高地厚,妒其姊虢国夫人,怨梅妃江采萍,醋意横生,口不择言,唐明皇一气之下将她送回了家中,可见再受宠的一个人,若是没有脑子,只一味的横冲直撞,也是不行的。”

颖嫔不明白她为何说起了台上戏文,但?她反驳道:“即便如此,那唐明皇最?后还是将杨玉环接了回来,一如既往的仍旧宠爱!”

庆嫔似笑非笑道:“一如既往?妹妹看戏还是太浅薄了,若是杨玉环自知收敛,不致其沉溺酒色,若是杨玉环能贤名大度,不醋他人,不求专宠,那么马嵬坡下,也就不会?引起将士们的群愤,命殒黄沙了,可见人总是先入为主的,一贯的形象早就深深烙印在别人心中,所以一旦出事,那么不管与她有无关联,大家想到的,都是她。”

颖嫔握紧了拄拐:“你?到底想说什么?”

一颗白胖去皮的榛果被放在颖嫔面前,庆嫔笑的款款温柔:“我想说,其实那次木兰秋弥,不管是我,还是皇后娘娘,都没有想过去害和妃,是,我们看和妃不顺眼的确许久,但?我和皇后不是傻子,即便想害,也不会?选这?么拙劣的方法,这?下个毒还要我堂堂一个嫔位亲自出手,其实不止是颖嫔妹妹,我和皇后,亦是受害者。”

颖嫔扭过头去:“你?的话,我是一个字也不会?信的。”

话虽如此说,但?颖嫔的心中也被她挑起了疑惑,当年坠马一事,真的是庆嫔所为吗?

庆嫔倒是丝毫不介意,仍旧继续说着:“难道妹妹就没有怀疑过,其实这?整件事,可能就是为了针对妹妹,再来以此陷害我和皇后娘娘吗?”

“不可能!”颖嫔立时打断:“谁会?这?么害我,怎么会?有人害我!”

庆嫔的声音顿时严厉起来,她道:“怎么不可能,巴林氏,你?在宫里十几年了,又不是什么善男信女,大大小小的事情干过多少,自己心里应当有数,这?深宫之中的人,哪个人手里没沾些鲜血呢?”

颖嫔激动起来,她喃喃摇头道:“我...我是做了不少事,但?都是不曾伤及性命的...我...我没有..”

庆嫔循循善诱,放缓了语气道:“我的好妹妹,你?自己想一想,如果当年木兰围场坠马一事,从一开始就是冲着你?来的,那么当时提出换马的和妃,就是最有可能害你?的人,你?好好想一想,那年,你?有没有哪里得?罪了和妃?”

颖嫔仔细回想那一年的事情,从年初,一点一点想到七月秋弥。

“我记得,那一年是和妃负责木兰秋弥的事情,她因为要改造载车的马具,有一些不懂的地方,就特地来我这?里寻我,我当时正是失意,她说若是我能帮她监督改造马具一事,她就能让我参加木兰秋弥,去骑马,去在万岁爷面前重获圣宠,我满心欢喜的答应了,后来她真的兑现了承诺,带我来到了木兰秋弥,然后因为当时她和皇后的口舌之争,为了不落皇后口中之言,就要换马而骑,后来...后来我就坠马了...”

庆嫔眉头一皱:“不对,你?定是遗漏了什么,和妃怎么可能会无缘无故提携你,带你去木兰秋弥,她有没有从你这?里获得什么好处,或者是拿到了什么?”

颖嫔两眼都是迷惘的,她摇头道:“没有啊...她什么也没拿,就让我帮忙监督马具一事,说我是草原上长大的,对于这?些事情最?是清楚不过,她那个时候待我很好,不仅言语间都是拉拢,还提醒了我一些事情...”

“她提醒了你?什么事情!”

庆嫔对于细节的嗅觉从来都是比一般人更为敏锐,她也很了解自己这?位聪明的对手和妃,她不可能无缘无故的去拉拢人,若是拉拢,必定是颖嫔能为她所用,或者是能给她带来什么好处,但?颖嫔这?个人,连她都知道是个没脑子的二愣子,即便为和妃所用,也是只能帮倒忙,那么只剩下第二种了,能给她带来好处。

其实人与人之间的好处,不一定非得?是金钱权势,可能是人情,亦或者是旁的什么,颖嫔既然觉得?和妃没从她这里拿到好处,那么只有一点可以解释得?通。

那就是,这?个好处被和妃拿走的悄无声息,让颖嫔从来没有发觉那是好处。

颖嫔对于这?事其实记得不大清了,若不是今日庆嫔的步步逼问,她都忘得?一干二净,毕竟作为上位者,偶尔惩治几个下人,简直就是像吃饭喝水一样平常的事情。

谁会?去刻意记得几年前的某一天,自己吃了什么东西?

“就是提醒我要知道分寸,不要滥用私权把奴才们打得?半死不活,万一传到万岁爷耳中,恐怕会?惹得人不悦,她还说要选对自己最?有利的一种法?子,不轻易落人话柄。”

“当时你在惩治奴才?这?个奴才叫什么,在哪里,为何被你惩治?”

颖嫔想了一会?儿道:“好像是慎嫔的人,冲撞了我,我就用鞭子抽了他一顿,还没抽完正好和妃就来了,说完话后她看到那个奴才提醒我的,奴才被她带去处理,说是不会?让慎贵人告状,后来我也就没管了。”

就是这个了!

庆嫔眼儿一亮,立即起身道:“慎嫔的人...你?可还记得他长的什么模样,叫什么?”

“这?我哪里知道他叫什么,左不过一个下贱的奴才罢了,长相挺年轻的。”

颖嫔说完后追问道:“你?问这么多,到底是什么意思?”

庆嫔露出深含笑意的神色,拍了拍她的肩膀后,道:“颖嫔妹妹,当年你坠马的仇,我会?替你”

近来江宁织造局新贡了一批极为珍贵的软烟罗,笼统也不过七匹,各宫嫔妃一人一匹也是不够分的,这?分布的差事就落在了婉秋头上。

太后皇后处自不必说,各送去了一匹,软烟罗是专为女子裙裳所制,乾隆那里便不必送了,余下五匹的去处,婉秋也是想了许久才定下的。

令贵妃占一匹,愉妃占一匹,舒妃占一匹,婉秋自己不计较,余下两匹就分给了婉嫔和容贵人。

这?么一安排,继后便不乐意了,她晨昏定省时当着众人的面狠狠驳了婉秋的脸面,道:“婉嫔是跟着潜邸伺候的老人了,得?一匹软烟罗自是应当,可论资排辈,合该是庆嫔在容贵人的前头,和妃这?样的安排,难免太不公正了吧。”

容贵人正当圣宠,继后私心觉得?,即便是婉秋要给那也没什么,将婉嫔的给了庆嫔也就是了,毕竟婉嫔常年是个透明人儿,有她没她都一样。

婉秋很是谦逊的福了福身道:“分布的名册嫔妾是报给万岁爷定夺,无误后才敢做主的,皇后娘娘替婉嫔抱不平是正常的,这?批软烟罗是江宁织造局新出的花样,远不止这一批,后面还会?有的,这?次委屈了庆嫔,下回嫔妾定多补两匹给庆嫔赔罪。”

继后嗤一声道:“这?谁都知道,时新衣裳料子就是图那一时稀有,后头软烟罗都已经不是什么稀罕物儿了,再给又有什么意思。”

令贵妃哟了一声,缓缓起身道:“皇后娘娘要拿和妃问罪,寻她的不是,也不必这?样急吼吼的吧,这?次的软烟罗,和妃位居位分,可是一匹都没占到,剩下自己的拿给其他姐妹们,这?事万岁爷都是亲口夸过的,娘娘这?个时候问罪,是在打和妃的脸,还是在说万岁爷不对呢?”

这?些日子继后和令贵妃的矛盾渐渐升级,基本上二人只要待在一起,就会各种掐架,硝烟味儿甚浓。

和妃微微抬眼,扫过一旁的庆嫔,含笑问道:“庆嫔以为如何?呢?”

庆嫔看上去心情很是不错,向来在旁人面前装得?一副温柔乖顺模样的她,此时眉眼之间也透露出了几分锐利,她笑了笑道:“和妃娘娘是如今掌宫之人,还不是但凭和妃娘娘做主。”

婉秋翘起唇角,尽数了然于心,她这次就是想借着软烟罗一事,来探一探继后对庆嫔的态度,二人是否真的有了嫌隙,如今看来,继后这边依旧,反而是庆嫔可能另起了心思。

这?厢令贵妃和皇后还在大眼瞪小眼,舒妃却突然猛烈咳嗽起来,惊的旁边的愉妃忙给她拍背顺气。

“这?好好的,舒妃是怎么了?”

早年间舒妃也是颇得?圣宠,和令贵妃能并分驰骋,可自十阿哥薨逝后,她就一年接着一年消瘦下去,虽说去年养了十一阿哥,但?看上去并没有多添几分笑容。

似乎这?些年她也看淡了许多事,磨掉了当初的尖锐,愈发柔和平淡起来,她向愉妃道了谢,用帕子捂着嘴,防止再次咳嗽。

过了一会?儿,舒妃顺过气儿来,起身请罪道:“嫔妾前几日着了风寒,身子不大好,在皇后娘娘面前失仪了。”

眼见今天没落得好,继后也兴致寥寥,摆了摆手道:“舒妃身子也不好,这?就散了吧。”

待出了长春仙馆的门,愉妃一壁扶着舒妃,一壁同令贵妃,婉秋往回去的路上走。

婉秋看着舒妃这?苍白如纸的面色,也是好心提醒道:“瞧着快到五月初夏了,夏日里染疾是最麻烦,舒妃还要多当心身子才是。”

之前舒妃没少和令贵妃,婉秋结下许多仇怨,当年她因为金错刀一事对婉秋和裛英也说了不少伤人的话,后来婉秋风头正盛,是以这?几年她一直有意避着。

见婉秋的关心是实打实的,舒妃也松了一口气,她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道:“我这?身子,如今由不得?我自己,太医说我是年少抑郁,而今发出来成疾了,是心病,治不好的。”

愉妃向来心肠最?软,听她灰败之言,有意劝慰道:“十阿哥已经去了这?么多年,更何况如今你?膝下也有了一个十一阿哥,且宽宽心吧,到老了也有个指望。”

“十一阿哥?”舒妃讥笑一声道:“我最?是指望不上的,就是他了,也不知从前纯惠皇贵妃待他是多么的千好万好,我是怎么捂都捂不热他,他反倒还不知死活的去提三阿哥和六阿哥说情,我只求着不受他牵连,落个教养不严的罪名,那就是千恩万谢了。”

舒妃许久未曾和人吐露心里话,如今打开了话匣子,便多说了几句:“你?瞧这些年,除了之前的纯惠皇贵妃和淑嘉皇贵妃,还有我们四个与忻嫔,那些个新人,个个年轻体健,可有一个人再诞育过子嗣吗?说到底,如果不是亲生的,那就要像纯惠皇贵妃那样打小不知事就要养着,不然不是自己肚子里爬出来的,那就是块捂不热的石头!”

她说话用力了些,又引起了一阵剧烈的咳嗽,愉妃忙着给她拍背,令贵妃看婉秋蓦地停住了脚步,不禁问道:“婉秋,怎么了?”

婉秋脑海中突然闪出了一个念头,然后许多碎片都被瞬间串连在了一起,她笑道:“我知道了。”

令贵妃愈发糊涂:“你?知道什么了。”

她看了一眼愉妃和舒妃,心下有顾忌,就没说出口,待回了碧桐书院,婉秋这?才将门一掩,同人说道起来。

“之前我们一直在猜测那个害十二阿哥坠马,又嫁祸给你?的背后之人可能会是舒妃,但?这?人极有可能是庆嫔。”

关于庆嫔,她们也讨论过,但?是因为找不到目的和原因就暂且搁浅了,如今旧事重提,令贵妃还是有些反应不过来:“为什么?”

婉秋挪了个绣墩过来,坐下道:“我原先也想不明白,但?是方才舒妃的话却一下子提醒了我,这?关键就落在了十六阿哥身上。”

她想起了上一世,庆嫔曾经抚养过十六阿哥好几年,因着那几年是小孩子最?认人的时候,所以即便很多年以后,十六阿哥登基,还因此追封了庆嫔为庆恭皇贵妃。

庆嫔和继后简直是形影不离的二人,所以这件事出了以后,说是继后让庆嫔抚养的,也无人不信,正因如此,婉秋之前即便想到了,也没往这?方面去猜测。

毕竟谁能猜到,一向依附继后,为其马首是瞻的庆嫔,另起了别的心思呢?

“若是庆嫔早就有了撺掇皇后和你?相争,自己渔翁得?利的心思呢?仔细想想,之前皇后因为五阿哥的事情被禁足移权后,她是一心扑在十二阿哥身上,只盼着他能早日得立太子,储备好了后招,所以那个时候其实皇后根本就没有心思去和我们争,但?是正因十二阿哥的坠马失智,才是导致这一切开始的起点,你?与皇后积怨多年,她会毫无质疑的相信是你害了她的孩子,后来你将要临盆时,咱们处处提防,她却什么动静也没有,恐怕那个时候庆嫔就已经和她说过了,待你?这?一胎落地,再想办法?将你?的孩子抢到自己手下抚养,她毕竟是皇后,是所有阿哥公主名义上的嫡母,再加上天象一言,简直就是胜券在握。”

令贵妃的眼神从最初的迷惘渐渐变得?愤怒,再到最后的惊惧,婉秋看着她的眼,继续道:“玉花池时,她就有意挑起你和皇后的矛盾,前些日子她给十六阿哥送贴身衣物时,皇后看她很是迟疑不善,但?今日在长春仙馆里,软烟罗一事皇后又是护着她的,那么在皇后心中,恐怕还不知道庆嫔这?些事情,只是不满她待十六阿哥过分亲近。”

话音落地后良久,令贵妃有些哑然的声音才又一次传来:“你?的意思是,庆嫔做了那么多,就是为了让我和皇后争的你?死我活,她好坐收渔翁之利,抚养十六阿哥是吗?可是她不过一个小小嫔位,就算我和皇后斗的两败俱伤,也是轮不到她的。”

婉秋深吸一口气,慢慢道:“她定是有对付我的法?子,今日看庆嫔的举动语气,似乎有什么收获,还有,这?半年来你没发现她的宠爱比从前多了不少吗?前几日万岁爷还在问我,说四妃之位还缺了一个,婉嫔和庆嫔哪个更好。”

令贵妃紧紧抓住婉秋的手,竭力道:“我...我从前竟未发现,宫里还有此等人物,她既要抚养十六阿哥上位,那么除却我和皇后,你?就是第三人,庆嫔要对付你?,你?要早想应对之策!”

婉秋回拍了她的手,眼神放柔了许多:“你?放心,既然已经抓住了这?条毒蛇,咱们想个法?子,引蛇出洞就是了。”

作者有话要说:剧透一下,明天是一场撕逼盛宴,慎嫔要下线了,并且差不多还有几万字,清宫将要挥手和大家说再见啦,请大家多多关注我的新文《我穿成了主母》,点个收藏,谢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