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臣于昨日夜观天象时发现南方七宿中的柳宿星旁的小星有冲紫薇星之势,特来禀报!”
“哦?”乾隆来了兴趣,问道:“这小星位于哪里?”
常东纪道:“柳宿八星的形状弯曲,似咮似柳,咮谓之柳,柳,鹑火也?,火属南方,这小星来自圆明园中南方宫苑,且来势汹汹,直取龙亢!”
园内南方宫苑,也?就是镂云开月,天然?图画处,小星即是孩子,这两处唯有令贵妃刚刚诞下十?六阿哥,才满月不久。
乾隆的脸色阴沉下来:“需何解?”
“小星有冲主之势,唯有中宫凤祥能将其压住。”
常东纪退下后?,乾隆转着手里一颗一颗的碧玺珠子,旁边的灯花爆响,良久,一片寂静。
第二日,乾隆下令,因?柳宿小星冲主之天象,十?六阿哥恐受其害,先交由皇后?抚养,待天象退去,再?作他意。
令贵妃闻得旨意险些立不住,脚步虚浮直往后?退,婉秋也?得讯匆匆赶来,令贵妃也?是呆呆软坐在座上。
十?六阿哥满月后?按着规矩就放在了阿哥所里,令贵妃想去拦,恐怕也?来不及了。
“我当皇后?不声不响这几?个月是在干什么,原来她?竟打起了我孩子的主意!”
令贵妃难掩脸上恨意,卸下护甲的根根葱指陷进肉里,掐的发白。
她?眼角闪烁着晶莹的泪花,声音更是平添几?分哽咽,婉秋轻柔的拍了拍她?的背,道:“竟没想到,皇后?居然?能收买了钦天监的人,以天象之事,抢走?了十?六阿哥,但是万岁爷既说只是暂时,待天象过后?,想必就能从?皇后?手中将孩子拿回?来了。”
令贵妃哽咽道:“不会的,她?既然?筹谋了天象之说,肯定就有后?招,这些年我和她?势同水火,她?是心心念念认定了十?二阿哥是我害的,所以才会静待我生下孩子,再?处心积虑的将我的孩子从?我身边带走?!”
婉秋仔细替她?擦去眼泪,坚定道:“既然?我们和她?早到了势同水火的地步,那么我们就想办法,想办法把她?赶下后?位,把十?六阿哥要回?来,可好?”
令贵妃呜呜扑进婉秋怀中,道:“我一定会把我的孩子抢回?来了,一定会的。”
乾隆二十?六年,正月,乾隆自圆明园起驾,西巡五台,命继后?,令贵妃,和妃,愉妃,庆嫔,豫嫔,容贵人,兰贵人,瑞贵人一同随行。
这算是这几?年出行乾隆携带嫔妃最多的一次了,行半月之久,众人至台麓寺行宫。
乾隆十?五年时,乾隆二巡五台山,曾作诗曰:五台梵宇如丛林,第一琳宫即台麓。
这第一琳宫的确不是虚言,其涌泉,碑亭,绿云,佳木,将山中风光尽收于此。
乾隆与随行的王公大臣们去了金阁寺祭拜,继后?就领着一众嫔妃往行宫后?的住处去,过玉花池时,那池边石雕阑浑然?天成,池中种植着数株异花,这还未入春竟能发出朵朵花苞。
豫嫔惊奇叹道:“瞧这池子里竟能长花,池中还飘着一层水雾,热气腾腾的,别?是一处温泉吧!”
领路的行宫掌事忙笑着点?头哈腰道:“娘娘真有眼光,这玉花池中的水都是由山后?的一处温泉引来的,即便是冬日里也?是温暖如春,催花早发。”
正在众人驻足停留观看时,容贵人轻轻嗤笑一声,对豫嫔道:“这有什么,我还听说上面一处白云寺中有一个明月池,月辉洒下来时,满池都是泛着银色,还能照出两轮明月,豫嫔自小出身在草原,还是太孤陋寡闻了。”
容贵人自入宫后?就分走?了豫嫔大半宠爱,偏偏因?为?那祥瑞之事,乾隆分外敬重她?,即便豫嫔位分在她?之上,竟也?无可奈何,二人经常针尖对麦芒,逮到机会就是一顿互掐。
“你!...”豫嫔被她?当众拂了脸面,如何能忍得下这口恶气,她?反唇讥笑道:“容贵人不也?是来自回?部草原吗?难道还比本宫见识多多少?”
容贵人似乎早料到她?有这么一说,微微一笑道:“嫔妾虽也?来自回?部草原,但自小跟着兄长游历过大清的诸多山水,自然?是比豫嫔姐姐见识多一些,也?许这就是,同人同出身,但是不同命的主要原因?吧。”
豫嫔被气的登时露出獠牙,冲着容贵人张牙舞爪道:“你以为?你是谁?不过是个被叛贼霍集占休弃的弃妇罢了!我好歹是干干净净跟的万岁爷,而你,早不知被多少男人碰过,玩过!”
豫嫔易燥易怒,稍微被激一下就什么话都往外蹦,她?将此时能想到的所有恶毒之词全部都用?上,若语言能化作一把利剑,她?只恨不得将容贵人刺的满身都是血窟窿才肯罢休。
容贵人估计在激怒她?时也?没想到这豫嫔竟然?真的什么话都往外蹦,刹那间脸也?白了,继后?皱着眉头,轻飘飘道:“行了,豫嫔,你也?要注意自己的身份,不能再?这么口无遮拦。”
豫嫔是跟皇后?穿一条裤子的,这事众人皆知,但她?们没想到豫嫔这次说话如此难听,皇后?既然?也?就这么轻轻掀过去了,这未免,太护着豫嫔了。
令贵妃往前一步站了起来,牵着容贵人的手,微微福身道:“皇后?娘娘,这豫嫔进宫都快三年了,还是这么莽撞不知礼,当初嫔妾生产时,就做过那么大一桩糊涂事,这几?年过去了,还是一点?长进也?没有,可见她?根本毫无悔改之心,娘娘难道就打算这么轻易说过就过吗?”
令贵妃丝毫没有顾忌,直接和继后?四眼对视,二人周身□□味儿十?足。
令贵妃既然?出来打算和继后?作对了,婉秋自然?不可能坐视不理,她?亦是福了福身道:“皇后?娘娘,容贵人好歹也?是回?部和卓之女,她?的哥哥图尔都,原是封为?了一等台吉,后?因?追论进攻喀什噶尔有功,晋爵封为?辅国?公,一向是万岁爷的得力臂膀,容贵人之前虽为?叛贼霍集占之妻,但自霍集占反叛后?,她?的父兄深明大义,将她?接回?来,不因?联亲关系与其合流同污,而是支援大清一致抵御叛贼,万岁爷知道后?深为?感?动,容贵人的前事也?都是了如指掌,才将其接入宫,封为?嫔妃,豫嫔今日当众以霍集占之休妻的前身份羞辱容贵人,这不等于是在打万岁爷的脸吗?那些污秽之词更似是一个市井泼妇,而不像出自博尔济吉特氏大姓,噶勒杂特部宰桑根敦之女,也?不知方才她?说的那些话,若是一字不落的传到万岁爷耳中,万岁爷是否会觉得,豫嫔是在指桑骂槐,明面是在羞辱容贵人,实则暗喻万岁爷的不是。”
这一番话说的四两拨千斤,先说明了容贵人的身份地位,又?将豫嫔的话牵扯上了乾隆,直接把一场宫廷嫔妃之间的拌嘴小事,升级成了与前朝息息相关,同乾隆颜面挂钩的大事。
豫嫔脸刷的一下就白了,往后?退了两步道:“我不是这个意思,我不是骂万岁爷,我没有....”
婉秋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抬手给了豫嫔一记响亮的耳光,将周遭的人都吓的一惊。
她?松动了一下手,冷声道:“豫嫔刚进宫那一年,令贵妃难产一事时,本宫就告诉过豫嫔,尊卑之分,上下有序,豫嫔对本宫,应当自称‘嫔妾’,而不是什么‘我’,都快三年了,豫嫔还没学明白吗?”
豫嫔生生吃了一个巴掌,已经被打懵了,手抱着脸,整个人都是呆愣愣的。
继后?看着婉秋,眯了眯眼道:“和妃掌权不过半年,就好大的气度,好大的威风,敢在本宫面前随意掌掴嫔妾,若说尊卑之分,上下有序,难道和妃不知,你该为?下,本宫为?上吗?”
婉秋莞尔一笑,又?是一礼道:“皇后?娘娘乃中宫之主,天下女子的表率,自然?是为?上上的,嫔妾也?是怕这豫嫔不懂规矩,口出狂言,冲撞了娘娘,这才及时制止了她?的话,这‘我’不‘我’的,叫皇后?娘娘听了,难免耳朵里难受。”
话都被堵了回?去,继后?也?不欲同婉秋继续纠缠,令嫔上前面带愁容道:“娘娘...算了,咱们先回?去吧。”
“什么算了!好呀,这一个个的,都要反了天了!”
继后?看着这一行人,除了被打的豫嫔,其余令贵妃,愉妃,容贵人,瑞贵人都是跟在和妃身后?的,庆嫔这句话不说便罢,一说继后?一股子火就腾腾往上冒,她?看了看唯一一个置身事外的兰贵人,呵道:“兰贵人,你是跟着本宫回?去,还是要跟着和妃她?们在这里赏花呢?”
兰贵人钮祜禄氏,虽出身满族八大姓,同当朝太后?为?一宗一支,但因?其祖父阿尔松阿被先帝归为?了胤禩一党,籍没家产,发往盛京,家人皆被遂出钮祜禄氏,贬入辛者库。
后?来乾隆帝即位后?,才着手重查此事,把阿尔松阿这一支从?辛者库中赦免,并?恩准她?们回?公爵府居住。
所以兰贵人看上去出身高,但因?为?阿尔松阿这一支有这么一段污点?过往,别?说乾隆,就是太后?对她?也?不算很?待见。
但不待见归不待见,该给的尊荣体面倒是一点?不少。
兰贵人生性淡泊,无争宠之心,更是不像掺和进后?宫争权这一趟浑水中,两边得罪谁,是以她?也?是轻轻福身一礼,道:“嫔妾来时见有一顶凉亭造型别?致,宫中少见,正欲前去一观,就两边都不去了。”
眼见兰贵人明显不愿意牵扯进去,继后?气的抬手又?给了豫嫔一个巴掌,怒斥一句‘蠢货’,让庆嫔带着她?甩袖离去。
兰贵人朝着婉秋令贵妃等人浅浅一礼,继而真朝着来时的路反折回?去。
婉秋若有所思的看着跟在继后?身后?,庆嫔的身影,而后?收回?了目光。
容贵人素来不是个善茬,她?也?的确聪明,看出继后?和令贵妃婉秋之间各成一派,豫嫔明显是继后?那边的,而她?和豫嫔是死对头,当然?不会同仇敌忾,她?很?是感?激的福身道:“多谢令贵妃娘娘,和妃娘娘今日相救之恩。”
都说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容贵人是豫嫔的敌人,豫嫔是皇后?的人,那么容贵人自然?就是她?的朋友,令贵妃亲昵的扶她?起来道:“小事小事,只望容贵人往后?看清楚形式才好。”
婉秋含笑道:“当不得容贵人这一声谢,本宫不过是实话实说,让豫嫔和皇后?娘娘明白一些道理罢了。”
在婉秋看来,容贵人是一把好刀,有私恨,也?聪明,若是利用?妥当,豫嫔以及皇后?都能损伤不小。
瑞贵人早受了令贵妃的恩惠,自然?是向着令贵妃的,她?将容贵人一揽,替她?打抱不平道:“我早就看那个豫嫔不顺眼了,之前容姐姐没来时,那豫嫔仗着自己那撒娇卖痴的伎俩,将万岁爷哄的晕头转向,平日里也?是一副高高在上,凡事以她?为?先的态度,今日见容姐姐狠狠搓了她?的锐气,简直是大快人心。”
几?人说笑着,到了住处就自分开去了,婉秋叫住了愉妃,带着她?和令贵妃过去,说是有要事相商。
令贵妃的住处是比照位分,相邻着继后?处的,是以三人警惕为?上,一进去就将门掩住。
落座后?,愉妃先开了口道:“是有什么要事?”
婉秋道:“不知愉妃姐姐今日在旁看了那么久,对于庆嫔有什么想法没有?”
愉妃仔细回?想道:“庆嫔?她?怎么了?她?不是一直跟在皇后?身后?的吗?”
令贵妃也?答道:“庆嫔今日瞧着没什么反常之处,她?一向话少,对皇后?忠心耿耿,婉秋,你到底看出什么了?”
婉秋先叹了口气,缓缓道:“她?是话少,今天豫嫔和容贵人闹成那样,后?来我和姐姐又?说了一大堆,她?只有一句话,可偏偏那一句话,却叫人起了疑心,皇后?口舌之争上落了下风,但却未必真入了心,直到庆嫔很?是可怜的说让皇后?算了先回?去,才是让皇后?发怒的一个关键点?,她?那话,那神情,分明是将皇后?推到了处处不如人,只得委曲求全的位置上,皇后?听了这话,当然?不会就真的算了,她?被庆嫔的退让激怒,反而是将矛盾激化的更严重了。”
愉妃听出她?的意思,犹豫道:“你的意思是,庆嫔是故意让皇后?娘娘生气,对令贵妃和你过分迁怒的吗?可是这件事从?头到尾和她?一点?关系也?没有,她?为?什么会这么做?”
令贵妃凝眉道:“会不会她?生性胆小,是真怕了才会说出那样的话?”
“不可能。”
婉秋永远也?忘不了,几?年前她?终于查出了眉目,冲往永寿宫去,却与真相擦肩而过的那一日,庆嫔的笑是那样得意,她?的话是那样深含玄机,能在继后?身边待到现在的人,怎么可能会胆小如鼠?
愉妃更是不解道:“那她?到底是为?了什么?激化皇后?和你二人的矛盾,于她?无害无益。”
婉秋转头看向愉妃,问道:“十?二阿哥坠马一事时,愉妃姐姐当初审查那管马具的小太监,他当时是怎么说的?”
愉妃道:“他说接触过十?二阿哥马具的那人,自称是令贵妃身边的人,除此之外,再?无其他,不过当我将令贵妃宫里的人领过去让他一一辨认过后?,却说无一是他。”
婉秋心一紧,急忙追问道:“那这小太监,后?来是怎么处理的?”
令贵妃替她?答道:“玩忽职守,致使十?二阿哥坠马,自然?是充入了辛者库。”
听到这里,婉秋才如同拨开云雾见青天,她?突然?笑了,道:“如果说,从?未有过什么自称是令贵妃宫里人接触过马具,而都是那小太监捏造出来的,其实在马具上下手脚的,就是这个小太监自己呢?”
令贵妃和愉妃齐齐站起来,道:“这怎么可能!”
“如何不可能,当时因?为?这小太监指认的那个令贵妃宫里人,所以先入为?主,大家的目光全部都聚集在了姐姐身上,即便知道破绽颇多,也?会猜测是有人故意陷害,但十?二阿哥受伤如此严重,那小太监既然?知道有人接触过了十?二阿哥的马具,必然?是在他眼皮子底下,马具可不是一根绣花针,一团丝线那么轻飘飘的,说动手脚就动手脚,之前我负责秋弥马车上的马具时曾了解过它的构造,那么重那么大的东西,既然?要动手脚,就绝非是简单的事情,若不是将马具调换了,那就是亲自卸下马具重新组装,这小太监既是在他旁边,怎么会一无所知?更何况,他可以因?为?捏造出这个人,只是充入辛者库,保全了一条性命,为?什么会不可能。”
令贵妃神情有些激动,立即起身道:“那我们快去找这个小太监,让他把一切都吐出来,他一定知道实情!”
婉秋拉住她?道:“咱们现在在五台山,一时半会儿回?不去,再?说了,这一切说到底也?还只不过是我的推测,没有证据,庆嫔到底如何,还有待再?探。”
愉妃也?是劝道:“是呀,好不容易有点?头绪,咱们可千万不能自乱阵脚,打草惊蛇。”
二人在令贵妃这里用?了晚膳,闻说乾隆今日召幸了瑞贵人,才打算摆了棋局,下下棋静静心。
婉秋不擅此道,只得在旁边给令贵妃和愉妃削苹果,坐看好戏。
只是令贵妃一直兴致缺缺,想必心思都是在方才所说的事情上。
待到了戌时三刻,外头天色尽都黑了,二人才散了棋局,打算各自回?去。
这时外面突然?传来一声女子的哭喊声,在这寂静狭小的行宫内倍显突兀,声音有些远,应当不在住处这一块,令贵妃忙叫白芷出去探看一番。
不消片刻,白芷急匆匆的赶回?来,道:“娘娘!是容贵人落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