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道以为皇家开枝散叶为主的给?四阿哥请婚折子上奏以后,朝臣们见乾隆并未发雷霆大怒,随后各种折子都纷纷上奏了。
九州清晏,乾隆捏着一本请婚的折子,的确陷入了犹豫,当初淑嘉皇贵妃残害皇嗣的罪名被揭露,他对于这个不明事理,还敢要挟自己的蠢笨儿子是十分不喜,但?时隔五年,四阿哥该吃的苦头也吃尽了,他总不能真的为了一时之气,让自己的儿子一辈子住在阿哥所,不娶妻不开府吧。
只是这成亲的嫡福晋人选,的确要好好斟酌一番。
四阿哥不成器,这嫡福晋家世不能太高,免得那些大臣们又?起了不该起的心?思,但?这家世也不能太低,毕竟四阿哥被自己冷落了这么些?年,突然给他娶一个小门小户的嫡福晋,恐他心?生怨念,朝臣们还会把心?思全部放在十一阿哥身上。
这嫡福晋的家世需要贵而不重,华而无实,面子上好看。
乾隆思量了半天,终于定下了和硕额驸富僧额之女伊尔根觉罗氏,富僧额的嫡福晋是和硕怡亲王允祥的次女,这确实是一桩皇室内族的婚姻,伊尔根觉罗氏身上流着一半爱新觉罗氏的血液,再没有比爱新觉罗氏更加高贵的氏族了,但?其实也不过是占了个虚名。
恐怕是为了防止旁人对于他一个皇子娶和硕额驸之女有微词,乾隆还特地挑了个内务府大臣公义之女完颜氏为侧福晋。
因四阿哥年纪已经不小了,这婚事当然是越快越好,乾隆择定了十月后的一日,为其准备大婚。
这日乾隆在碧桐书院里用晚膳,恰巧碰上来请安的八阿哥永璇和十三阿哥永瑜,婉秋索性把裛英和潇儿也叫过来,一同用了膳。
原本小小的四方八仙花梨木竹叶桌已经坐的人满满当当,婉秋替八阿哥夹了一道清蒸鲈鱼,特地挑了刺儿,惹得十三阿哥忙喊偏心。
结果?裛英是极护着她这位八哥的,拍了一下十三阿哥的头,狠狠瞪了一眼:“要吃我给?你挑,你放嘴嚷嚷什么?”
十三阿哥是很怕自己这位长姊,只能撇了撇嘴,委委屈屈的低头扒饭。
潇儿贴心?,将一块已经挑过刺的鱼肉放在十三阿哥碗中,温声细语道:“哥哥不急,潇儿给你挑。”
十三阿哥夹起鱼肉吃了一大口,喜滋滋道:“还是妹妹对我好,谁让我是哥哥呢!”
婉秋看着他这欠揍样,忍俊不已道:“永瑜呀,其实那个时候,瑜儿比你早出来呢,你是个弟弟。”
十三阿哥捂着耳朵道:“我不听不听,我就是哥哥,潇儿是我妹妹,是最乖巧听话的妹妹!”
乾隆被逗得哈哈大笑道:“好好好,永瑜是哥哥,皇阿玛在这里给?永瑜正名了。”
婉秋嗔怪一眼道:“万岁爷就惯着他,你瞧瞧,永瑜现在都皮实成什?么样子了。”
正是其乐融融时,乾隆提到了四阿哥的婚事,婉秋推了推旁边的八阿哥,道:“明年永璇也满十五了,该是娶亲的年纪,不知万岁爷可想好将哪家的大家闺秀许给永璇?这事儿可得早早定下来,回头好人家的都被挑完了。”
虽是玩笑的语气,但?乾隆从中隐隐听出了催促的意思,他明白婉秋的意思,永璇因天生跛足,往后亲事这一块必然不如前几个阿哥一样顺畅,再者永璇从小受的苦楚不少,婉秋也是想让乾隆偏疼他一些?。
乾隆亲替八阿哥夹了一箸子秋葵,别有深意道:“永璇,你怎么看?”
八阿哥恐怕也没想到话头会突然扯到自己身上,他记着之前婉秋叮嘱过他的,刚要开口,目光划过对面笑语晏晏的裛英时,手下意识的缩紧了,他道:“儿臣觉得自己还小,男子汉大丈夫当先立业再成家,自不必着急。”
乾隆也没想到八阿哥会这么说,他愣了好大一会儿,才畅怀道:“好!好!好!永璇能有这样的想法,很?好,你既想做出些成绩再娶妻成家,那朕就先让你去工部,跟着他们学学督办水利河堤一事,你可愿意?”
八阿哥忙不迭的答应道:“儿臣自当领命!”
等乾隆一行走后,婉秋这才独独留了八阿哥一人说话:“你今日对你皇阿玛所言,有几分真,几分假?”
她将八阿哥养这么大,旁的不行,这孩子的脾性倒是摸得很?清,婉秋目光如炬,一下子就正击了八阿哥的心?房。
他沉默了一会儿后道:“七分真,三分假。”
“七分真为何?三分假为何?”
“皇阿玛赐婚,天底下有哪个敢不从的,但?儿臣的确不想靠皇子之名,去强娶别人家的姑娘,这些?年外头提起儿臣,都不是什么善言,甚至还给?儿臣一个‘瘸腿阿哥’的外号,儿臣是真想有所作为,此为七分真。”
婉秋眉目明显一舒道:“那何为三分假?”
八阿哥将拳头攥紧,低头道:“儿臣...儿臣不想那么快离开母妃和弟弟妹妹们,所以才用七分真,去补那三分假。”
这话一出,室内静谧的连一根针掉落的声音都能听见,八阿哥的心?更是提到了嗓子眼,生怕婉秋察觉出来什么,良久,一声低低的叹息旋绕在耳边,婉秋伸手轻轻爱抚着八阿哥的辫发。
“永璇,你虽不是我亲生的孩子,但?这些?年,我待你从不曾有半分偏颇,是打心?眼里疼你爱你,你也很?好,惦记着本宫和弟弟妹妹,只是本宫是生怕你因为自己先天不足,起了暴戾之心?,你很?聪明,知道用这七分真中,自己的流言损害和委屈不甘,来博得你皇阿玛的肯定信任,但?本宫希望你能以大阿哥,三阿哥,四阿哥,五阿哥,六阿哥,这一个个为警戒,你皇阿玛是皇帝,是天子,他见过多少阳谋阴谋,聪明心计你可知道?所以本宫不希望你聪明反被聪明误,做了糊涂事,你可明白?”
闻言,八阿哥的一颗心?又?安安稳稳收回了肚子里,连忙点头:“儿臣定然牢记于心,时时刻刻不敢忘记皇额娘的教诲!”
婉秋慈和的拍了拍他的肩膀,继续道:“至于你说的这三分假...你已经长大了,是个大人了,这早走晚走都是走,像裛英,潇儿这样的姑娘家额娘都尚且留不住,更何况你这个大小伙子,翩翩少年郎呢!”
从碧桐书院出来,裛英等在一处花阴绿影下,身边一棵新栽的小小梧桐树正长的和她一齐高,她手里拿着一只竹叶编成的竹蜻蜓,看见八阿哥连忙扬了扬手。
“八哥!”
八阿哥带着笑走去,他虽腿有先疾,但?丝毫不妨碍那急切的步伐,裛英将那只竹蜻蜓塞到八阿哥怀中,笑道:“我就知道八哥一定往后会建功立业的!呐,这是给八哥打响进军朝廷第一炮的礼物,我编了好几天,就等着送你呢!”
这样绚烂的阳光下,小小少女的笑容却如此明媚,处处洋溢着活力和自信,一如这么多年来她一直的陪伴和鼓励,不管有谁嘲笑与他,少女都能扬起拳头狠狠揍人一顿,然后告诉他,相信他,以后一定会是个顶天立地的男子汉。
其实方才不是七分真,三分假,而是七分假,三分真。
他一定要做个如她所愿的,顶天立地的,男子汉。
不远处,杏儿和安福正手挎竹篮,亲手栽种着梧桐树苗,见到那烈阳下的小小少年少女,安福不由笑道:“这八阿哥和五公主虽然不是亲兄妹,这么多年倒更似亲兄妹。”
杏儿也跟着看过去道:“是啊,我记得八阿哥八岁那年,在马场有一回被一个宗亲子弟出言欺辱了,回来也不说话,就闷闷不乐,偷偷躲起来哭鼻子,五公主那个时候才四岁,小小的人儿,见到八阿哥哭了,就去问谁,八阿哥也是个小孩子,将那子弟的名讳说了,结果?五公主竟然甩开乳母宫女,自己跑到养心殿去,向万岁爷告状去了,那宗亲子弟被罚的终生不能进皇家马场呢!”
安福道:“我还听说,八阿哥十岁那年,有个阿哥所的小太监背地里讥笑八阿哥的腿,说他是个瘸子阿哥,被五公主听到了,才六岁大的五公主直接命人将他的嘴给用针封住了,然后丢到了慎刑司。”
“是啊,五公主可是处处护着八阿哥,八阿哥也待她比亲妹妹更好。”
“这从小一起长大的,就是关系亲厚。”
闲谈时,杏儿和安福的身后突然传来一个雀跃的声音,肩膀被猛地一拍,丹桂凑脸过来道:“你们二人怎么在栽树,不去娘娘身边伺候着?”
“哎哟我的天呀!”杏儿被吓得不轻,慌忙拍了拍胸脯,惊魂未定,见是之前与她交好的丹桂,作势打了她两下道:“还说我们,你怎么会突然一声不吭的跑回来了,也不提前给?我们和娘娘报个信儿?”
安福也是被惊了一惊,但?却没有杏儿那么大反应,她含笑道:“是娘娘说这碧桐书院的梧桐多是在宫侧两道,正殿前却不多,就发动我们都出来栽梧桐了。”
丹桂恍然大悟,点了点头道:“原是如此。”她朝杏儿做了个鬼脸,道:“突然回来就是为了给?你们一个惊喜,提前说了那还有什?么意思,快带我去见娘娘,娘娘定然是想我的紧,见到我还不定怎么高兴呢!”
杏儿啐了她一口:“厚脸皮。”然后和安福带人往正殿去了。
婉秋面前堆着厚厚一摞的这月各宫月例用度记录,她一页页的去翻看核对,手边一只玉玲珑算盘拨的啪啪响,十分用心。
丹桂照往常一样端了一盏茶送上去,轻声道:“娘娘歇一歇,且喝口茶润润嗓子。”
婉秋嗯了一声,端起茶盏后正要入口,却发现那声音不对,一抬头,丹桂正笑意盈盈的看着她。
“你怎么一声不吭的突然跑回来了?”
丹桂扬了扬腰间佩戴的一只玉牌,眨眼道:“娘娘忘了吗,您送奴婢出宫之前给?了这个,可以无须通过内务府提前报备审查就能进来的,再说了,没这块玉牌,奴婢在这里混了这么些?年,都那么熟了,还怕进不来吗?”
婉秋放下账册吃茶,闻言抬头瞥了她一眼,笑道:“看来还是本宫治宫不严,疏漏颇多,这森严如圆明园,都能让人随意混进来,对了,你这次回来就是为了继续跟本宫贫嘴的?”
“自然不是!”
丹桂撇了撇嘴,很?是委屈道:“奴婢知道了如今宫里都是您一个人在管,事情颇多,此次来也不是为了烦娘娘,不过是竹影让奴婢带句话给?娘娘,奴婢这才亲自跑一趟。”
“哦?竹影让你带什么话?”婉秋眼亮了亮。
丹桂哼道:“偏心,听说是竹影就这么高兴!”嘴上虽这么说,但?她还是很高兴的道:“竹影说她又?有了,不过这次害喜害的厉害,都不能亲自进圆明园了。”
去年竹影诞下了一个女孩儿,取名为白薇,这才隔了不到一年,就又怀上了。
婉秋笑放下茶盏道:“这就叫不鸣则已,一鸣惊人,你也要好好努力,早日怀上,等当了额娘,定然能改一改你这贫嘴胡闹的性子!”
丹桂见婉秋又?要开始数落自己,忙将话题往外扯,道:“娘娘,奴婢离宫才不到半年,怎么许多事都瞧不明白了,刚刚来的时候,见上下天光殿门口跪着十一阿哥,听人说十一阿哥为已故的三阿哥求情,请追封为亲王,被万岁爷好一顿斥责,舒妃也被气得不轻,这才罚了他跪在门口,可舒妃不是一直惦念着从前的十阿哥吗?这给?了她一个儿子,万岁爷还没说什?么,她倒先早早罚上了,生怕事情牵连到她一样。”
听说是舒妃的事情,婉秋也不由颦了颦秀眉,这背后之人一直没有动静,十一阿哥和四阿哥近来大出凤头,她和令贵妃都隐隐以为背后之人可能就是舒妃。
但?舒妃这个举动,无疑是又将她才建立起来的一点猜测,又?尽数推翻了。
舒妃并不疼爱十一阿哥。
想了很?久,婉秋才慢慢道:“十一阿哥一直念着教养他长大的纯惠皇贵妃,他又?不是两三岁的小孩了,有了自己的想法,舒妃必然是和他不算亲近,怕他胡乱说话,重蹈四阿哥之祸,急忙撇清自身,也是情理之中。”
丹桂哎哎叹道:“果?然还是谁生的孩子谁来疼,十一阿哥也太可怜了,才一出身没多久,淑嘉皇贵妃就成了那个样子,送往纯惠皇贵妃那里刚刚长成,又?辗转到了舒妃名下,这没娘的孩子,就是可怜。”
在丹桂的声声叹息下,婉秋看向了窗外那上下天光的方向,神思一点点疑虑起来。
十月初六这一日,令贵妃诞下了一个皇子,排名为十六阿哥。
令贵妃虚虚躺在床榻之上,看着白芷将洗弄干净包裹起来的十六阿哥放在她身边,她拨开襁褓,见里头的婴孩正在熟睡,虽然有些?发红,眉眼皱在一起,但?令贵妃还是从中看出了从前永璐的影子。
她哽咽道:“真是永璐回来了,永璐又?回到本宫身边了,记得从前永璐刚出生的时候,也是这么小小红红的,皱巴巴像个老头子,后来眼眉渐渐张开,就愈发像他皇阿玛一样俊朗清秀。”
新出生的孩子其实长的大多都是一个样子,看不出来像谁,但?见令贵妃这么高兴,宫女嬷嬷们就都没有打扰扫兴。
到了满月宴这一日,令贵妃满面微笑的抱着孩子,出现在宴上,乾隆和婉秋亦是前来探望共宴,婉秋赠了一尊送子玉观音,笑道:“只盼着姐姐再多多生几个小阿哥,好让永瑜也多几个弟弟作伴。”
乾隆揽住令贵妃,逗了逗她怀中丁点大的小人儿,道:“琼枝说的很?对,朕再与你加把劲儿,肯定能多生几个阿哥的。”
令贵妃被弄得两颊飞红,轻嗔推了推乾隆道:“万岁爷,还有这么多人在呢!”
宴毕后,乾隆先回九州清晏处理政务,婉秋陪着令贵妃回寝宫坐下,二人闲谈时,那十六阿哥就一直乖乖巧巧的缩在怀中不哭不闹。
上一世便是这位十六阿哥,永琰最后坐上了皇位,成为了嘉庆帝,以至于婉秋见到才满月的他,总是不由地去想,最后这一世会不会也是他坐上了那把高高在上的龙椅,成为下一任新帝。
“婉秋,婉秋,我跟你说话呢!”
令贵妃见婉秋怔怔看着自己的儿子总是出神,完全没有听进去刚才的话,便扯了扯她的衣袖。
婉秋乍然回神,道:“什?么?”
令贵妃略有责备道:“怎么老盯着小十六发呆,莫不是见他生的好看,想打他的主意?”
这话不过是一句玩笑,转眼就过,令贵妃继续道:“方才和你说的,那背后之人的事情,眼瞧着都过了这么些?天,却一直没什?么动静,你说那人会不会就是舒妃?”
婉秋摇头:“不是舒妃,上回十一阿哥替三阿哥讨要追封,被万岁爷斥责,舒妃闻听此事后,就罚了十一阿哥跪在她宫门口一下午,又?忙不迭的向万岁爷请罪,这些?日子我也关注过舒妃那头,果?然她和十一阿哥虽然挂了个母子的名头,但?十一阿哥到底大了,又?念着纯惠皇贵妃,舒妃待他一直冷冷淡淡,若说舒妃会为了一个十一阿哥,同时将皇后,你我三人都设计进去,实在是没理由,也不可能。”
九州清晏
殿内点了龙涎香,铜鎏金刻云龙飞腾纹大炉里吐出袅袅香雾,乾隆翻着新呈上来的奏折,眉头紧凝,良久,他不轻不重的拍了一下案,语气更是听不出喜怒。
“松阿哩竟敢受贿,还在地方大肆敛财,强抢民女,官商勾结,简直是败坏朕的脸面。”
李玉眼皮子跳了一下,他伴君多年,对于这位皇帝是最为清楚不过,喜怒无常,最恨受贿结党一事,这位西安将军松阿哩,恐怕是凶多吉少了。
果?然,乾隆下一句话就是:“立即将松阿哩革职,以绞刑处理,所有家私全部充公!”
李玉应话嗻了一声,使了个眼色,底下站着的内监就将刚才的话赶紧传到下面,让人拟旨。
守门的小太监隔着放下一半的明黄色云纹卷帘,往里道:“万岁爷,钦天监司天监正常大人求见。”
乾隆此时正是不耐烦,他摆了摆手道:“宣。”
一个四五十岁的小胡子官服男人就由着人领进来,他磕头行礼道:“微臣钦天监司天监正常东纪给圣上请安,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这些?年乾隆对于神鬼之论愈发信了几分,连带着钦天监这观星查天的设部也颇有几分得脸,每隔半月都要上报一次观星结果?,司天监正常东纪更是乾隆看中,一手提拔上来的人。
乾隆揉了揉额头,道:“常东纪,你前几日不是向朕禀报过了吗,怎么今日又来了。”
常东纪头挨在手前,又?行一礼道:“微臣前来,乃是昨日夜观天象,发觉不对,便连忙赶来禀报圣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