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1、绿倾蝉鬓下帘时

果然?,身?在长春仙馆,禁足不得出的继后,接到庆嫔过来的禀报,惊的顿失容色。

她像是发了疯的想冲出长春仙馆,却被守在外头的侍卫给拦了回去。

继后怒瞪双目,呵斥道:“大胆!十二?阿哥出了事,本宫要出去见十二?阿哥,你?们竟然?也敢拦吗!”

守在门口的侍卫面面相觑,其中一个上前为难道:“皇后娘娘,非是微臣们有意和您过不去,只是万岁爷下禁令时吩咐过了,没有他的亲口御言,就是借微臣们十个胆子,也不敢私自放您出去啊!”

继后气的登时往后倒退了几步,指着那侍卫一句话?也说不出来,紫金护甲狠狠嵌入了手掌之中,掐出两个极深的月牙印,渗透了丝丝血红,她也浑然?不觉。

从前她是何等的风光,皇后之尊,六宫之首,这些?侍卫哪里敢忤逆她半句,如今趁着她落魄,竟然?一个个就凌驾到她的头上,她这个皇后,怎么会当到如此地步?

庆嫔看出了一点意思,扶着继后忧心忡忡道:“娘娘关怀十二?阿哥,但是有万岁爷的旨意在先,这些?奴才们也不敢随便放人,不如娘娘稍安勿躁,嫔妾已经?派人守在了十二?阿哥跟前,只要一有醒转,立即就会过来通知?的,只是...”

她‘只是’二?字在口中过了即便,终是叹气道:“只是太医说了,十二?阿哥脑内淤血严重?,已经?严重?损伤了大脑,恐怕即便醒来,心智也会停留在原地,再不能....”

这话?庆嫔方才禀报时已经?说过一次,此时又提,继后的眼泪滚滚而落,迸发出了无尽的恨意:“令贵妃...令贵妃...”

夕阳渐落,往昔辉煌得意的长春仙馆在最?后一尽天光霞彩的释放下,也失去了它从前应有的傲然?,晓苹扶着庆嫔从殿内出来,听得身?后的那阵阵撕心裂肺的哀恸痛哭,面色平静如水。

长长的宫道上,主仆二?人慢慢往前走着,晓苹有些?不明白,低了声音道:“十二?阿哥是皇后所有的希望,咱们既然?是和皇后一条船上了,折了十二?阿哥,无疑于对娘娘也是大为损伤的,娘娘何必要做成这样呢?”

庆嫔看着被夜色慢慢吞没的长春仙馆,发出了无声的冷笑:“什?么一条船上的,难道本宫还?要和她绑在一起绑一辈子?世上没有永远的联盟依附,只有永远的利益相争,她眼瞧着早就大不如从前了,现下还?想独善其身?,不顾本宫的来日,本宫早已不和她一条船了,原本想着本宫靠了她,即便无儿无女,这仅剩的一个妃位总能坐上,结果呢,她不施以援手也就罢了,还?想让本宫自己去争了位置来相助她,我陆菀可不是个随意让人欺负的软骨头!”

晓苹跟了庆嫔也十多年了,二?人的默契早就是无言的,听庆嫔如此道,心下已摸清了□□分,知?道自己这位主子怕是想自立门户单干了。

“娘娘能有如此志向自然?是好?事,但奴婢却有一事不得不提醒娘娘,这嫔妃立足,不过是宠爱,位分,权势,儿女这四样,娘娘这几年虽然?宠爱不甚,但也是涓涓细流,一两月总有那么一次,比之那婉嫔三四年都没侍寝不知?好?了多少,位分,娘娘同舒妃年纪差不多,已经?是嫔位了,也算不低,权势,从前咱们依附着皇后,明里暗里那些?奴才也不敢怠慢了,还?有一样就是儿女,这是重?中之重?,娘娘其实也才三十出头,但是这些?年却迟迟没有好?运传来,须知?后宫母凭子贵,您瞧皇后娘娘,即便眼下一朝落势,那也有个十二?阿哥,愉妃从前在宫里更是个最?不起眼的,也凭借着五阿哥,在万岁爷心中分量不低,娘娘可要早作打算啊。”

听着晓苹剖析的殷殷嘱托,庆嫔转过头笑了笑道:“这倒是不妨事,其实权势和儿女是可以相辅相成的,本宫自己的身?子自己知?道,年轻的时候没有身?孕,如今年岁大了,也盼不得像令贵妃那样一年一个,这子嗣上,恐怕没那个福气了,但这又有什?么打紧的,本宫不能生,又不是整个宫里的嫔妃都不能生,像之前纯惠皇贵妃那样养着十一阿哥,再去养一个就是了。”

晓苹斟酌道:“可是不是从自己肚皮里出来的,到底不像回事,长大了也未必会亲,您瞧十一阿哥,虽然?舒妃如今是他名?义上的母妃,但他却和舒妃并不如何亲近。”

庆嫔莞尔一笑道:“你?说的对也不对,十一阿哥不亲近舒妃,是因为他在纯惠皇贵妃膝下养到了八岁,已经?是懂事的年纪了,自然?不会亲近舒妃,但你?瞧他多念着已经?故去的纯惠皇贵妃,听说还?替他的三哥和六哥说话?呢!他因何会念着纯惠皇贵妃?还?不是因为自他懂事起就一直由?纯惠皇贵妃教导,本宫只要抱养一个还?不知?事的孩子,养大了自然?是会亲近本宫的。”

晓苹掰着手指头算了算道:“可是宫里如今最?小的皇子也是和妃的十三阿哥,已经?六岁了,不算是不懂事的年纪,娘娘上哪儿抱养?”

庆嫔慢慢顺着宫墙往前头,看前头一盏盏宫灯亮起,她缓缓道:“令贵妃肚子里,不是有个现成的吗?”

晓苹一惊:“可是令贵妃位分远在娘娘之上,怎么会让娘娘养她的孩子?”

庆嫔笑的诡异:“所以才需要咱们给娘娘加加油打打气,叫她重?新振作起来啊,你?觉得她有了伤害十二?阿哥的嫌疑,皇后会这么善罢甘休吗?这孩子,如果是由?皇后来养,然?后皇后和令贵妃二?人再互相争斗出了点什?么错,这个漏会不会是本宫的呢?”

远在木兰围场的乾隆得到了十二?阿哥的消息,也匆匆一行?圣驾赶回了圆明园。

十二?阿哥已经?转醒,只是他一睁眼就茫然?地看着众人,两眼空洞无神,每日躺在床上由?宫女喂饭,吃过以后就继续睡觉,鲜少和人说话?。

太医说这是心智受了极大的刺激,恐怕往后都是这个样子。

乾隆想伸手去摸一摸十二?阿哥的脸,却被他一下子躲开,目光警惕的抱着枕头就去砸乾隆,嘴里喊着:“坏人!坏人!”

乾隆对于自己这位嫡子,自然?是比旁的阿哥看的都重?一些?,他不善在儿子面前做慈父,所以一直都是板着脸冷冰冰的模样,这恐怕在十二?阿哥心里留下了印象,才导致十二?阿哥对他反应过激。

眼看着从前那个争强好?胜,喜欢出风头讨自己开心的孩子,变成了如今这个模样,乾隆又是心酸心疼,又是雷霆大怒。

虽然?早先他一回宫,愉妃就向自己禀报了此事的来龙去脉,这事是人为,还?和令贵妃有关,但她查验后发现那看管马具的小太监并未指认令贵妃宫里一人,说是一个也不是,这等于是将令贵妃推入了棱模两可的地步。

令贵妃似乎牵涉了进?去,但是又像是一场陷害。

李玉悄悄进?内,与乾隆附耳道:“万岁爷,庆嫔在外求见,说是想替皇后娘娘求个恩典,皇后娘娘得知?了十二?阿哥的事情?,心急如焚,整日以泪洗面,又被万岁爷亲自下令禁足于长春仙馆不得出,她想让皇后娘娘见上十二?阿哥一面。”

乾隆看着蜷缩在一旁,对自己万分提防的十二?阿哥,叹道:“朕倒把这个给忘了,将皇后的禁足解了吧,让她来看看永璂,毕竟...永璂是她唯一一个孩子了。”

李玉嗻了一声,领命下去。

阿哥所离长春仙馆并不近,但是继后却在两刻钟内急忙赶到了,一进?内室看着缩成一团的十二?阿哥,抱着就是一通痛哭:“我的永璂呐!”

孩子自然?是更认娘的,更何况继后平日里虽然?对十二?阿哥很是严苛,但她的关心却不输于前者,所以十二?阿哥一见了继后,扑上来抱着继后,眼里湿漉漉的,趴在继后手臂上道:“皇额娘,永璂好?笨,比试输了,永璂想给皇额娘涨脸,就练骑马,结果太笨摔了。”

自木兰秋弥前日的比试输了以后,永璂觉得丢人,再加上继后对他的骑术一事颇有微词责备,这导致腿伤还?未痊愈的十二?阿哥暗暗下了全劲儿,想快些?练好?骑术,托着伤腿就往马场去了,乾隆一走,皇后又被禁足失权,自然?没人管他,任由?他这么去练,结果也正因如此,他才会摔下马时摔得这么严重?。

继后听了这话?,只觉得一颗心都要碎了,她替十二?阿哥擦了擦脸上的眼泪,她话?是对着十二?阿哥说的,可眼睛却是看向乾隆,一字一句道:“不是永璂的原因,是有人处心积虑的想害你?,害你?这位嫡子阿哥,只可怜额娘无用,身?为皇后,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儿子被人害成这样,却束手无策,什?么也做不了,连想见你?一面都被那些?狗仗人势的奴才拦住了。”

乾隆有半分愧疚半分心疼,亦是有半分不满道:“皇后,朕已经?解了你?的禁足,至于谋害,此事尚未查清,不要妄下断言。”

他看着二?人母子慈爱,自觉无处容身?,转身?就离开了阿哥所。

他才出殿门,眼下廊下立了个倩影,走近一瞧,原是庆嫔,她今日穿的素净,髻上不过几簇通草绒花和两支银钗,身?上是茜草色玉纱蓝底明花单袍,一双似嗔似愁的含烟柳叶眉,江南女子的风情?就这么被一下子烘托出来。

庆嫔向来婉转温顺,这么多年也少有忤逆任性的时候,所以乾隆对她的恩宠也是细水长流,虽不盛足,但每隔一月两月总要去她那里坐坐的。

他清咳了两声,道:“这大热天的,怎么在这里站着?”

庆嫔有些?惊慌的转过身?,连忙擦了擦脸上犹自挂着的泪痕,福身?道:“万岁爷。”

许是因为暑热,她的衣领并不紧,这么一转一侧,便露出一小段白嫩的脖颈,庆嫔低眉顺眼道:“见皇后娘娘母子情?深,嫔妾被感动了,只是可怜了十二?阿哥,这么小就...”

乾隆心念一动,扬眉道:“这事你?应该听说过了,你?也觉得是令贵妃干的?”

庆嫔柔婉含蓄道:“嫔妾本不敢随意置喙贵妃娘娘,万岁爷这般问,嫔妾却也生出了几分疑惑,虽然?嫔妾向来和皇后娘娘亲近,但也不得不说句实在话?,贵妃娘娘即便是想害十二?阿哥,也不会做出这等叫人一拿就拿住的把柄,这倒更像是陷害,有人故意将此事往贵妃娘娘身?上引。”

“哦?”乾隆顿时来了兴趣,显然?是没想到庆嫔竟会如此回答,他甩了甩手上的碧玺珠子,道:“你?这么说,倒叫朕想起前几年颖嫔在木兰围场坠马一事,那个时候你?也是这般被人指认,说乃是旁人的故意陷害。”

庆嫔咬了咬唇,似乎回忆起什?么不好?的事情?,道:“是...嫔妾当日被冤,所以更能明白和感同身?受贵妃娘娘如今的处境,但退一步说,皇后娘娘也着实是可怜,您是知?道的,她一向对十二?阿哥寄予厚望,如今连十二?阿哥也出了这种事,皇后娘娘往后,日子还?不知?道该怎么过。”

乾隆目光微微闪烁,看向了殿内。

婉秋随驾回到圆明园后,第一件事就是往天然?图画去,令贵妃明显焦虑不安的在室内来回踱步,看着婉秋如同见到了救命稻草,抓住人的手,头一句话?就是:“十二?阿哥的事情?真?不是我干的!”

婉秋来时匆匆,鬓发衣衫都有些?凌乱,她也来不及理,她虽语气急促,但是却有着十分坚定?的笃定?:“我知?道。”

听得这一句,令贵妃才慢慢平静下来,婉秋将她扶回座上,道:“我知?道不是你?干的,你?这样聪慧,怎么会做了坏事还?叫人抓住了。”

令贵妃被这话?弄得破涕而笑,推了推婉秋道:“都这种时候了,你?还?来哄我。”

婉秋见她心绪已经?宁静下来,才放心的敞开道:“这事,很是蹊跷,你?这几日可有什?么线索?”

令贵妃颦眉道:“没有,我怀着孩子,身?子重?,不方便来回走动,再说这事留下的线索极少,一时间我连这事可能是谁干的都猜不出来,你?说,会不会是皇——”

“不可能是她。”婉秋直接了当的否决掉,她道:“她如今只剩下十二?阿哥这么一个孩子,一向是对他寄予厚望的,怎么会折了一个十二?阿哥,只为了这些?根本立不住的陷害?”

婉秋回来的路上,一想再想,她记得上一世十二?阿哥也是在这一年,他八岁的时候坠马,从此心智一直停留在孩童阶段,可她却记不大清,上一世是不是令贵妃干的,还?是或有旁人了。

毕竟上一世的这几年乃至往后几年,都是令贵妃和皇后争斗最?激烈的时候,今日陷害,明日栽赃,宫里人又人多嘴杂,传来传去传到婉秋这个一心混吃等死讨生活,没有上进?心的小小低位耳中,已经?面目全非了,所以她上一世对于这些?也都是一笑了之。

“你?且仔细想想,这事一出,对谁会最?有利呢?”

令贵妃手支着额,颇为烦忧,片刻后她睁眼幽幽道:“如果不是知?道你?的心思,你?又人在木兰围场,这事一出,我和皇后成了死对头,得益最?大的,无疑是你?这位手握掌宫之权的和妃。”

婉秋笑盈盈道:“这话?说的很好?,但你?知?道,不代表旁人知?道,许是真?的冲着我来的,将皇后,你?,我三人一起拉下去,那么得益者又会是谁?”

令贵妃慢慢摸索,脑海中划过宫里各嫔妃的名?字,道:“愉妃,舒妃都有可能,愉妃恨皇后,舒妃也恨皇后,还?恨本宫和你?,可她看上去不像是有如此心计的人,至于妃位以下...婉嫔自不必说,庆嫔一向和皇后关系好?,等于是一条船上的,折了十二?阿哥对她只会坏处,没有好?处,豫嫔...得了,那是个傻子,至于....”

“至于慎嫔和婵儿,更是不可能。”

慎嫔有容洺这个把柄,她眼下只想和心上人在一起,哪儿有心思,婵儿更加不用说了。

令贵妃很是认可,补了一句道:“剩余嫔位以下,都是进?宫不久,毫无根基,没有这样的能力做出这样的事情?,那么此人只会在嫔位以上,咱们刚才分析了一下,哪个又都不大像。”

婉秋看向远处长春仙馆的亭苑一角,眯了眯眼道:“此人既然?布了局,后头自然?会再出现,咱们只需看着这件事接下来,到底谁渔翁得利,还?有,你?我近日都要小心提防,尤其是你?,肚子里还?揣着一个,皇后失了十二?阿哥,保不齐会对你?做什?么疯狂举动,你?且万分当心。”

令贵妃点头道:“我省得。”

但是接下来一段时间的举动,皇后却一反往常的安安静静待在长春仙馆,陪着失了心智的十二?阿哥玩闹,令贵妃和婉秋处也平平安安,什?么事也没有,若说有什?么不同寻常的,那也不过是庆嫔近来得了一些?恩宠,容贵人与豫嫔争宠厉害,碰到了就没有停过嘴的时候。

十二?阿哥的事情?就像是投入池中的一颗小石子,并没有激起太大的浪花,反倒是宫外三阿哥府上连连传来了三阿哥病危的消息。

纯惠皇贵妃病逝后,原本就势单力薄,不得宠爱的三阿哥更是没了最?后的倚仗,直接在其灵前哭昏过去,后来一直缠绵病榻,终不见好?,期间乾隆也去探过他几次,哪知?三阿哥一见到乾隆,又想起这么多年来的胆战心惊,更是惶惶不可终日,病愈发重?了。

终于在八月二?十六这一日,三阿哥府上传来了哭天抢地的哀声,三阿哥殁了。

一连两月,乾隆一子失智,一子病逝,这打击不可谓不大。

朝臣们放眼望去,五阿哥被乾隆派去伊犁,说是历练,可那等苦寒之地,也不知?何时才能将人放回来,六阿哥出继无望,八阿哥又是个天生瘸腿的,注定?了皇位无缘,十二?阿哥失了心智,说难听些?往后那就是个痴傻儿,算过来,竟然?是一直备受冷落的四阿哥成为了众阿哥之首,当然?,十一阿哥也很不错。

对于立储一事朝中又掀起了一阵风波,得益最?大的无疑是四阿哥和十一阿哥了。

婉秋和令贵妃都不约而同的在想,难道是舒妃?

因为注意到了四阿哥,自然?也有人注意到已经?二?十一岁的四阿哥竟然?还?未娶亲,盖因五年前,四阿哥替自己的母妃淑嘉皇贵妃求情?,以成亲作为相要挟,结果却惹怒了乾隆,放言说他既不想娶,那就不必娶了。

因为这句话?,四阿哥未曾成亲开府,还?住在阿哥所里。

作者有话要说:早早更新~开始囤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