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中点了细云香,鎏金宝环比翼鸟状的香炉喙嘴里吐出了冉冉烟圈,混合着满室苦涩的药味儿,呛人的厉害。
细云香本是宫内常在答应们点的最多的香,因其香味浓郁,多是用来熏室,高位嫔妃却是嫌它俗香少有人用,更爱用沉水香、苏合香一类。
香雾将内殿的帐帘都笼罩的朦朦胧胧,乾隆掩了掩口鼻,命人把?这香炉撤走,这才舒坦一些?,他拨开销金撒花大帐,玉钩半斜,只见纯贵妃躺在床榻之上,满头大汗,嘴里呓语不断:“永瑢...永璋...不要离开额娘,不要离开额娘...”
半年未见,纯贵妃的脸颊凹陷,眼底浮青,活脱脱映了那‘瘦骨嶙峋,病入膏肓’一句,自和嘉来求后,乾隆犹豫许久,终于还是踏足了茹古涵今。
眼看着陪伴自己多年的女子病成这个样子,多少的怨恨此刻也消散了不少,果?然生死才是大事。
乾隆替她掖了掖被角,低低喊了一声:“纯贵妃。”
榻上的纯贵妃虚弱的睁开了眼,伸出手想要去触摸乾隆,最后却将手收了回来:“万...万岁爷,真的是你吗?”
纯贵妃扯了扯嘴角,勉强露出一个笑:“臣妾以为,再也不能见您最后一面了。”
“浑说什么,你只是生病了,很快就会好起来了,朕会叫太医拿最好的药来救治你,你很快就会没事的。”
纯贵妃摇了摇头,觉得眼皮子似乎是有千钧重,她气若游丝道:“臣妾愚昧了一生,但眼下却想做一回聪明人,臣妾自己的身子,自己知道,这一遭恐怕是活不成了,有些?话,臣妾想当着您的面告诉您。”
乾隆握住她的手,道:“你说。”
“臣妾本是江南出身的一介平民之?女,有幸得万岁爷垂怜,能留在身边服侍,还为万岁爷生下了三?个孩子,得抬旗和?贵妃的尊荣,可就如万岁爷所说,臣妾的出身实在是太低贱了,以至于自己目光短浅,害了永璋,也害了永瑢,他俩其实都是好孩子,本性不坏,如今臣妾也不敢求万岁爷收回出继的成命,只望臣妾死后,这两个没娘的孩子,能多得万岁爷几分垂怜,还有...还有和?嘉,她是臣妾唯一的女儿,虽然自幼并不是养在臣妾身边,但臣妾疼爱她的心绝不比永璋永瑢少,如今她嫁的好,嫁的风光,只是和嘉打小从娘胎里带的弱病,身子骨一直不大好,还望万岁爷也能照料一二。”
纯贵妃说完这些?,又挣扎着起身,乾隆扶住她,她就这么躺在乾隆怀中,轻声道:“还有一桩事,臣妾一直瞒着您,乾隆十三?年的九月九重阳节,也就是令妃生辰上,那块突然掉落的牌匾,是有人刻意而为...”
闻言乾隆不由紧了紧,问道:“是谁?”
纯贵妃已经很疲倦了,话也越来越轻:“臣妾不知道,但是后来皇后娘娘调查的过程中,发现此事跟臣妾身边的人有关,臣妾当时吓坏了,连忙向皇后辩解,皇后也说不管此事到底是不是臣妾所为,依着往日的情分都会帮臣妾瞒下,能插手臣妾宫里之?人和买通畅音阁之?人,只手遮天,此人必是高位嫔妃无疑,偏偏嘉贵妃又惯爱出风头,后来的几年臣妾一直以为此事是嘉贵妃背地里捣鬼,可是后来,连嘉贵妃都死了,皇后掌权这两年臣妾才渐渐看出几分端倪,恐怕这是一出贼喊捉贼的戏码....”
乾隆忙追问道:“你的意思是...令妃自己?”
纯贵妃慢慢闭上眼睛,愈发缓慢道:“不是令妃,令妃当时九死一生,断不会玩这样损人不利己的把?戏,唯有一人....”
话还没有说话,纯贵妃就没了气力,陷入了沉睡之中。
乾隆眸中似有万千火色,又在李玉进来的那一刻,尽数压了下去。
当日,乾隆下令,晋纯贵妃为纯惠皇贵妃,四月十一日,行皇贵妃册封礼。
只是纯贵妃早就一只脚踏进了棺材中,躺在床上睁眼都费力,如何能参加册封礼,于是就在茹古涵今的正殿里宣读完圣旨,将受赐册宝金印等物连同圣旨一起放在了纯贵妃枕边。
八日后,纯惠皇贵妃薨逝,三?阿哥,六阿哥,和?硕和?嘉公主为其戴孝守灵。
三?阿哥因为悲伤过度,加上连续三日不曾安寝用食,病倒在了纯惠皇贵妃灵前。
同月,十五阿哥永璐出痘逝世,令贵妃虽然早知有这么一日,但也抵不过伤心,哭晕在侧,后被诊断出有了两个月的身孕。
一子刚逝,又怀一子,令贵妃肚子里的这个孩子,就如同是永璐又回到了自己的身边。
长春仙馆中,皇后捏着账册一角,眉间尽是戾气,她看着来回话的庆嫔,咬碎银牙道:“又怀上了?”
庆嫔低眉顺眼答道:“是,听说已经两个多月了,这一胎是在十五阿哥刚没了后就查出来的,万岁爷一扫之前的哀色,一个劲儿的说令贵妃肚子里这一胎,定然是个阿哥,是十五阿哥又回到了令贵妃肚子里,高兴坏了。”
继后将手上的账册一摔,扔给一旁的宫女道:“内务府尚衣局的掌事手脚不干净,直接乱棍赐死,也不必押入慎刑司了。”
而后她往后慢慢靠着,道:“你说令贵妃是有意还是有意,她是真不知道自己怀了身孕,还是看十五阿哥缠绵病榻,隐而不发,特地等到这个时候才让太医诊断出来。”
庆嫔叹道:“这个嫔妾哪里会知道,只不过令贵妃这几年运气忒好了些?,一个接着一个,算上那个没生下来的孩子,这已经是第五胎了,万岁爷对令贵妃这一胎看的极重。”
继后眉头紧拧着,连续多日都不曾散去了,她道:“万岁爷已经快到了知天命的年纪,即便这一胎真是个阿哥让她生下来,到那个时候本宫的永璂也早就大了,倒是不打紧,就是五阿哥,眼瞧着这几年好不容易在他府上插了个索绰洛氏,让他和?五福晋还有鄂弼,哈达哈都关系不大好,如今纯惠皇贵妃一死,平白多出来一个贵妃之?位,万岁爷难免会动了想让愉妃替上来的心思,本宫总觉得,愉妃和?五阿哥才是眼下最关键的一步。”
庆嫔这次却和皇后想的不一样,她劝道:“这也未必,万岁爷身子骨一向硬朗,想必若无意外,总要再过个一二十年,娘娘才能登上太后的位置,届时和妃与令妃的孩子也不小了,宠爱幼子的先例也不是没有,难免会有个什么变故,如今五阿哥也算是失去了圣心,娘娘应把?重心转移到和妃令妃的身上才是!”
继后摆了摆手道:“不,五阿哥虽然眼下大不如从前了,但是本宫的人曾经密报过,前几年五阿哥因索绰洛氏有孕,求万岁爷想给她一个名分,后被责罚在九州清晏殿前跪了一两个时辰,愉妃赶来时,万岁爷亲口所言,凡为帝王者,总不能感情用事,执念太深,这就是等于透露了他想将五阿哥立为储君的意思了,本宫不能掉以轻心,毕竟五阿哥在万岁爷眼中,也只有索绰洛氏这一个感情用事的错处,若是哪日万岁爷把索绰洛氏秘密处死了,那么五阿哥的软肋也就不存在了。”
她说着说着,突然品到了什么,灵机一动道:“对...对!如果?五阿哥知道自己的皇阿玛,想把索绰洛氏秘密处死,那么父子俩必定会彻底翻脸,五阿哥也会因此完全失宠!不指定会想六阿哥那样,撤去黄带子,从玉牒中划名,出继给哪个王爷郡王,对!春娘!”
继后唤了春娘进来,见庆嫔仍立在那里,有些?不耐道:“得了,你先回去吧,如今不止是贵妃,妃位也空缺出了一个,虽然论资排辈婉嫔在你之?上,但你毕竟不如她人老珠黄,还是有些?宠眷的,赶紧想想办法,早日坐上这妃位,再来帮衬本宫吧!”
庆嫔敛去眸中幽色,低头道是,便出去了。
秋茗恰时捧了一碗芙蓉云露来,见着庆嫔,忙福身道:“庆嫔娘娘,您又来和皇后娘娘闲话呀,怎么瞧着您脸色不大对,可是皇后娘娘又责骂了?”
庆嫔用手背摸了摸脸颊,莞尔笑道:“无事,倒是你,如今天儿越来越热了,皇后娘娘难免火气更大,你在身边服侍,定要万分小心才是。”
秋茗感动道:“庆嫔娘娘还是这样的温柔,体恤奴婢这些?做奴才的。”
庆嫔笑的愈发柔和?,道:“奴才也是爹娘生养,血肉做的,本宫出身也不高,知道这种总是寄人篱下的滋味,这宫里,不管是主子还是奴才,都要为自己寻到一位好主子,只是可惜咱们这位皇后娘娘,这两年...哎...”
她没说完的话,秋茗却全部了然于心,这两年万岁爷待皇后娘娘是一日不如一日,每月照例的初一十五也基本上不是令妃和?妃,就是豫嫔,瑞贵人,完全是在给皇后难堪。
前两年皇后还对于这种事情耿耿于怀,这两年倒是淡了不少,毕竟她也知道自己年岁大了,已经不适宜再侍寝,便将心思一味的放在宫权和?十二阿哥身上。
十二阿哥也就罢了,但她一手捏着宫权,虽说万岁爷还指派了和?妃愉妃为协理,可皇后但凡行事从不和?二人商量,她越是这样独断专行,万岁爷斥责她的次数就越多。
其实皇后为中宫,掌宫权本是理所应当的事情,无须什么协理嫔妃,盖因帝后离心所致罢了。
宫里人也都察觉到了从前最有贤良之名的皇后,重新掌权后行事狠辣比之?令贵妃更甚,也对此颇有微词,乾隆不止一次说过她和从前的孝贤纯皇后完全不能比。
五月末,愉妃正和令贵妃,婉秋,忻嫔三?人聚在一起制夏日防蛇虫鼠蚁的香囊,几人有说有笑。
忻嫔将一些?藿香和?山萘装进囊中,小心翼翼的用穿珠将它缝好,却因为一个不当心,漏穿了一枚,只得拆了重做。
她看着愉妃面前已经做成了三?四个香囊,艳羡道:“还是愉妃姐姐手巧,这才一会儿就做了这么多,不像嫔妾,想给九公主和?十公主一人做一个,结果?到现在一个也没做好。”
令贵妃哎呀一声道:“早知你念着小十,我?就不给她做了!”
婉秋放下穿珠,笑道:“你这是偏心,十公主有两个母妃给她做香囊,本是多风光的一件事,结果?姐姐却躲起懒来了。”
愉妃用剪断缝制好的丝线,笑道:“我?做的多,贵妃与和妃生养多,尽管拿去就是,我?只一个永琪,一枚香囊就足矣。”
令贵妃打趣笑道:“姐姐一个五阿哥,可比十个阿哥公主都管用呢!谁不知前些?日子万岁爷将军务要事交给了五阿哥,这可是大大的器重,姐姐的福气,可是在后头呢!”
愉妃闻言,眉宇间却夹杂了一丝惆怅,旁人都以为乾隆连续重用永琪,大有立储的意思,可唯有愉妃那日在九州清晏殿前听到所言,知道有索绰洛氏的存在,乾隆就不会放心器重永琪。
就在几人起哄玩笑时,愉妃的宫女却急急来报道:“娘娘不好了!五阿哥他被万岁爷狠狠斥责了,还将他下令关在了佛堂内,让五阿哥静思己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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