瑜儿每哭一声,婉秋的心就跟着揪着疼了一下,抱着瑜儿抖个不停,虽然已经派人去找太医,但是这一来一回最起码也要小半个时辰。
这宴摆的大,延伸到?后殿园中?,门未关?阖,能窥见春色百花。
不知从?哪儿飞来几只暗红色的蝙蝠,在檐梁之上盘旋了片刻,直接朝着婉秋怀里的瑜儿冲了过?来,宴上皆是女流,没有一个不怕的,惊慌四处逃窜,安佩和继后一前一后护着太后,还来不及尖叫,眼见一只血色蝙蝠就要尖嘴扑向婉秋。
“啊!”
慌乱之下,忻嫔护在了婉秋身前,挡住了那蝙蝠,用?袖子赶紧遮住脸,只是这么一乱,她也摔倒在地。
御前侍卫闻讯赶来,手举着火把驱赶走了蝙蝠,竹影也领着贡绍琪赶了过?来。
一地狼藉,酒杯碗盏碎了不知有多少,羹汤菜肴亦是撒了满桌,几只蝙蝠的尸体还被烧死在火把之下。
太后从?安佩袖中?出来,忙去看瑜儿道:“孩子没事吧!”
婉秋鬓发散乱,瑜儿哭声更大,手里仍是攥着那只长?命锁,但是人却是安然无恙的,贡绍琪探看一番后,从?医箱中?取出一只玉瓶子,倒出些许乳白色的稠液,在瑜儿手中?,然后慢慢将他的小手拿了出来。
那只长?命锁里露出了一点淡黄色,浸湿整个锁面,瑜儿方才就是因为沾上了这个,所以手才脱不开来。
婉秋心惊胆战问道:“这是什么东西?”
贡绍琪一边用?清水加醋洗干净了瑜儿的手,道:“应该是用?鱼鳔胶和旁的什么混合在一起的,黏性?极强,但是气?味很独特,这里面,似乎还混入了别的东西,方才那些蝙蝠就是因为这个气?味,所以才被吸引过?来,扑向十三阿哥。”
太后老迈而?沉重的声音响起:“是谁?敢下手残害皇子!”
“嘉贵妃,一定?是嘉贵妃!”
一个嘶哑难听的声音从?下传来,这声音不算轻,能感觉到?声音的主人已经用?尽全力去吼叫,但是传到?太后和婉秋耳中?,却是那么飘忽不定?。
怡嫔站了出来,面色异常的潮红激动,她自从?被万年青毁掉嗓子后,也尽力配合太医医治,练习恢复声音,这两年虽然起效不大,但是一些简单的音节已经能发出,虽然并不好听。
似乎是害怕有人不相信她,怡嫔重重锤了两下桌子,又喊道:“嘉贵妃!”
太后平复了气?息,让人去取纸笔来,沉声问道:“你是如何得知,这是嘉贵妃干的?”
嘉贵妃已经闭门不出两三年了,十二?阿哥都会走路说话了,她一个远离后宫的人,为什么要害一个才出生几个月的婴孩?
不必说太后不信,就是在场的其他人,心里也多是不信。
怡嫔两行清泪,细细密密的皱纹已经从?她眼底爬了上来,她拾起笔,一个字一个字的写,每一笔都用?尽了全力。
“嫔妾于乾隆六年,曾幸而?有孕,怀胎六月时,一日回宫,途经玉翠亭,突然从?暗处不知道从?哪儿窜出来一堆蝙蝠,直接往嫔妾身上冲了过?来,当日嫔妾穿戴并无他物,不过?是新?戴了嘉贵妃赏赐的一串玉珠,等到?醒来时,那玉珠串莫名其妙的就没了,嫔妾的孩子也没了,那一日也是这样的一群血蝙蝠,发了疯的往嫔妾身上冲,一模一样,这不是嘉贵妃干的,还能有谁。”
落在最后一个字的时候,怡嫔的一滴眼泪瞬间晕染了笔墨。
在太后和继后惊疑不定?的眼光中?,婉秋却想起,从?前慎贵人送的那只团扇,也是这样能引得鹦鹉发狂,她在人群中?用?目光找寻着慎贵人,却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慎贵人已经悄然离席,或许这件事,慎贵人能给她一个答案。
所有人都注意着怡嫔时,愉妃一打眼,却瞧见忻嫔脸色苍白的扶着屏风。
“忻嫔这是怎么了,这脸色白的跟雪一样。”
众人这才想起忻嫔方才替婉秋和十三阿哥挡了蝙蝠,后来不慎跌倒在地,虽然被扶了起来,估摸也是伤到?哪里了。
太后缓和了神色道:“忻嫔,你可还好?”
“还好...”忻嫔话还没说完,眼皮子一翻,直接往后一倒。
众人又是一阵手忙脚乱,将她抬到?了偏殿。
太后扫过?哭成泪人的怡嫔,还有抱着瑜儿的婉秋,派人将此?事原原本本的报到?了乾清宫。
这宴是举行不下去了,遂一挥手叫众人都散了,继后搀着太后,关?切道:“皇额娘估摸着也累了,早些回去歇息吧。”
太后道:“是累了,这后宫如今一团乌烟瘴气?,百日宴上都能出如此?纰漏,那有问题的长?命锁是怎么戴到?了十三阿哥身上,又是谁胆大包天胆敢在哀家和皇后的眼皮子底下如此?行事!”
这话就是向如今管宫的令妃问罪了,令妃连忙俯身请罪,道:“是臣妾治下不严,这背后之人臣妾定?会查出来,严惩不贷!”
继后劝道:“令妃妹妹到?底年轻,就是错了几桩只当磨练了,皇额娘别生气?了。”
太后冷哼道:“只当磨练?这宫里有几个皇子够遭受这么一遭给她磨练的!”
令妃被说的脸上青一块白一块,只垂头不语。
婉秋安顿好瑜儿潇儿以后,略微收拾一番,就往启祥宫里去了。
从?前启祥宫是个再冷清不过?的地方,如今却是门口挤满了人,当怡嫔于宴上揭露嘉贵妃往昔罪行时,所有人的目光瞬间都聚集在了她身上。
不少宫女太监都在启祥宫门外翘首以盼,想知道怡嫔如今是个什么情形。
婉秋是从?角门进去的,所幸再热闹也都是前殿,后殿还是一贯的冷清,连个守门的人也没有,她还没踏入正门,就听到?一阵调笑声。
那是极其明媚动人的笑声,如同?少男少女们青春懵懂,嬉戏玩闹,婉秋在门口停住了脚步。
透过?半挂起来的纱帘,她看到?了慎贵人倚靠在一个太监肩膀上,二?人比对着一只纸鸢,窃窃私语。
她看到?慎贵人的侧脸,正如外头的春光,绚烂了整个三月。
一时间,婉秋僵持在那里,不知是该进还是该退。
慎贵人一偏头,看到?了立在门口的婉秋,脸上的笑意逐渐敛去,她只披了一件素衣,露出大片雪白的脖颈,上头还有一个鲜红的牙印。
发觉有人后,那太监不免惊慌,慎贵人附耳对他轻轻说了一句话,他便退了下去。
和婉秋擦身而?过?时,他抬起了头,那是一张极为俊朗的脸,不似平时宫里太监的阴柔,如果?除去这一身太监服,说他是个书生秀才无人不信。
慎贵人身边什么时候多了这么一个俊俏的小太监?
婉秋正在思绪烦乱时,慎贵人扣起了衣襟,头也不抬道:“那是容洺。”
这一刻,婉秋似乎置身于那片桂花林中?,想起了听得的那一番话,她压了压声音中?的颤抖,问道:“他不是死了吗?怎么会出现在紫禁城里,还是在你的启祥宫中?,还做起了太监?”
慎贵人扣好了衣扣,眉眼一抹温柔,莞尔笑道:“他没死,他是为了我。”
她倒了一杯茶,自顾喝了两口,道:“自从?那一次行宫和哥哥相见,他就得知了我入宫为嫔妃的消息,容洺死里逃生,养了三年才敢出来露面,头一个就是找到?了哥哥,哥哥将我入宫的消息告诉了他,容洺便千方百计的想进这皇宫之中?来,如今,终于如愿以偿,我和他能够长?长?久久的厮守在一起,难道这样不好吗?”
“可他成了太监,你应该知道,他为了你自宫,也就是绝了做男人的能力。”
“可是还有第?二?条路吗?
慎贵人的声调变得阴阳怪气?起来:“这宫里除了侍卫,宫女,那就只剩下太监了,侍卫都是八旗子弟出身,审查严格,容洺他本就是逃亡之身,除了进宫做太监,还有第?二?条路吗?再说了,做太监又怎么样,他的心里只有我,我的心里也只有他,这样就够了。”
婉秋因为她的胆大妄为,深深道:“如果?这件事被万岁爷得知,你和他,就再也没有活路了。”
茶盏砰地一下搁在了桌上,慎贵人揉了揉眉,道:“他是太监,我是嫔妃,启祥宫里本就人少冷清,这些年万岁爷也不大召幸我了,谁又会想到?我和一个太监之间,会有什么瓜葛呢?”
婉秋笑了两声:“难道你不怕我去将你揭发出来吗?”
“要揭发,你早在行宫的时候就揭发了,断不会留我到?今日,说到?底,你对这座皇城,对于坐在皇位上那个高高在上的人,也是心存不满的。”
这话婉秋并没有接,而?是寻了个座坐下,道:“我今日找你来,是有正事的,之前你送我的那个能招鹦鹉的团扇,上头是洒了什么东西?这东西是不是皇后给你的?”
慎贵人也没有想到?婉秋竟然是为了这个,她倒了杯茶递给人,道:“为什么突然想到?了这个?”
婉秋接了茶盏,微微倾身,有些焦急道:“我怀疑今日召来鹦鹉的东西,和之前那个团扇上的,是同?一种。”
慎贵人明显一愣,恍然道:“你是怀疑今日的事情,都是皇后的手笔?”
婉秋点头。
慎贵人默然片刻,道:“我不知道那是什么,是皇后身边的春娘拿给我的,那是一种红色的粉末,闻上去有异香,她让我染到?丝线上去了,然后绣成团扇,给你拿过?去。”
婉秋手一颤,追问道:“那个粉末可还有剩余?”
慎贵人道:“早没了,本来就这么一点点,不过?我用?它染了一堆丝线,还有没用?完的,你如果?需要我可以拿给你,只是已经过?了三四年,即便当时染上了,如今恐怕也所剩无几。”
回到?景仁宫,婉秋将带回来的红匣子给到?竹影,让她去太医院跑一趟,嘱咐贡绍祺查一查这丝线上的东西,丹桂一脸喜色,道:“娘娘,忻嫔娘娘有孕了!”
婉秋怔住了,不敢相信道:“她有孕了?”
“嗯嗯!宴上忻嫔为了娘娘挡住了蝙蝠,救了十三阿哥,后来晕倒在地,太医说她已经有一个月的身孕了,这真真是天大的喜事!”
忻嫔过?了年才刚满十六岁,整日里投壶骑马,活脱脱像个皮实的小姑娘,即便她圣宠当头,众人也难将她与有孕联想在一起。
恐怕即便是忻嫔自己,也没想到?竟然怀了身孕,马上要做额娘了。
婉秋对于忻嫔今日舍身相救颇为感动,当下问了情形,得知忻嫔还未醒过?来,便打算第?二?日去好生探望一番,答谢她救了瑜儿的恩情。
这厢乾隆将怡嫔带到?了永寿宫,嘉贵妃看着一脸怒气?的乾隆以及怡嫔,手里的佛珠一下子滚落在地。
她如今也不奢求能恢复原状了,就这么糊里糊涂的过?下去,等死便是。
嘉贵妃这辈子大恶没做过?,小恶倒是干了一堆,如今竟然开始摆了尊佛像每日烧香磕头,诵经祈福,怎么看都显得可笑太过?。
她不管寒冬酷暑,都是将自己遮的严严实实,一圈锦领围着脖子,她愕然抬头,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
乾隆将怡嫔之前写出来的控诉一纸扔到?她脸上,寒声道:“你自己看看!”
嘉贵妃起身,捡起那张纸,一字一行的看着,她尖叫道:“怡嫔,你简直是胡言乱语,本宫何时害过?你!”
怡嫔说不出来话,只是冷冷看着她,见怡嫔如今的模样都是拜她所赐,方才那一句‘何时害过?你’简直就是□□裸的嘲笑。
瞧,她不是害的她再不能说话,只能每日吃流食了吗?
嘉贵妃自认为念佛诵经这段时间,心境早就平静下来,心死如灰了,可是乍一下的遭受这般诬陷,却是激动的话也说不全了。
乾隆冷脸相对,他从?前以为嘉贵妃自是任性?骄纵了一些,但是害人的事情是不会做的,可怡嫔的一纸诉状,却是推翻了从?前他对嘉贵妃的所有印象。
“那朕问你,这玉珠串,是不是送给怡嫔的?”
嘉贵妃含泪点头。
乾隆的声音更严厉了一分:“那么今日十三阿哥的事情,也是你做的了?”
嘉贵妃当场愕然,一头雾水道:“什么十三阿哥?”
乾隆怒道:“你还在这里跟朕装不知情!快将那能吸引蝙蝠的东西给朕交出来!”
李玉上前,将今日发生的事情一五一十的说了,末了提醒一句道:“嘉贵妃娘娘,今儿个那么多人亲眼目睹了一群蝙蝠冲进来,又有怡嫔娘娘作证十几年前的事情,手法如出一辙,眼下阖宫除了您,再也没有第?二?个人了。”
嘉贵妃睁大了眼摇头道:“不是我,我没有,这两年我连永寿宫的大门都没出过?,我为什么要害十三阿哥?”
怡嫔开口,声音如嘶磨过?一样破败道:“因为和妃,因为八阿哥。”
这话无疑是提醒了乾隆,婉秋同?嘉贵妃有宿怨,八阿哥眼下又抚养在婉秋那里,要说嘉贵妃设计陷害,倒是大有可能。
放眼整个后宫,除了嘉贵妃,还有谁和婉秋结过?什么仇怨呢?
就在嘉贵妃为凶手已经是板上钉钉的事实时,令妃这边却查出了另有端倪。
凶手是一个谁都没有想到?的人——揆常在。
当令妃将证据一一呈现给乾隆时,就连乾隆也是不敢相信:“竟然是揆常在?可她一个小小常在,是怎么会将手伸到?了景仁宫里去的?”
令妃垂首道:“这还需要万岁爷亲自审问过?后才知道,臣妾来之前,就下令将揆常在绑了起来,只等万岁爷提审。”
承乾宫一个堆满杂物的耳房里,因为令妃这个一宫主位的离开,整个宫里都寂静下来,门口守着的人也不免松懈下来,毕竟这固若金汤的紫禁城,还怕里面的人跑出去不成?
一个宫女将手里的食盒放了下来,笑语晏晏道:“小厨房做了新?糕点,这是剩下来的几块,特地给你们留的,快来吃吧。”
守门的是另外两个宫女,闻言俱都是露出了笑容,承乾宫小厨房的东西那可不是一般人能吃到?的,二?人都欢欢喜喜的将食盒摆在背对着的长?廊处开用?。
“小芊,还是你最好,什么都惦记着我们!”
“是啊,小芊,我们可羡慕你了,能在小厨房当差,每日都有吃不完的东西。”
那小芊笑道:“再好吃也不忘着你们两个,快吃吧。”
就在二?人津津有味吃的时候,谁也没注意到?,那耳房门口闪进去一个人影。
揆常在被五花大绑,嘴里还塞了一块破麻布,正在懊悔为什么会一时冲动听信了谗言对十三阿哥下手时,庆嫔冷不丁的出现在她眼前。
她以为自己看错了,但当她仔仔细细看了一遭以后,确认眼前这个满头珠翠,身着绫罗的女人就是令嫔,她突然开始发出强烈的呜呜声,还拿头去撞庆嫔。
这一动,将地上积年的老灰都散扬开来,在一片尘灰中?,庆嫔的笑像是沾染上了蛊惑人的魔力,她拍了拍揆常在的肩膀,温声细语道:“你先安静一会,我这趟来,有些话想要和你说。”
她凑近揆常在耳边,道:“我知道你恨我,恨我不该给了你零香粉,恨我诱导你下手去害十三阿哥,恨我现在害了你,但是事已至此?,不论你去不去万岁爷面前揭发我,这罪都是在你头上,你是难逃一死。”
揆常在闻言双眼溃散,无力的往后一倒。
庆嫔很是满意她的表现,继续徐徐道:“但是你真的甘心吗,你忍辱负重了那么多年,你知道自己出身低微,不想屈居于人下,你想站在高处,享受无尽的荣华富贵,可这一切,马上就要随着你的死彻底没了,你不敢甘心,当然不甘心,就这么死了,变成一介孤魂野鬼,游荡在人世间,看着林婉秋一步一步走到?妃,贵妃,皇贵妃,甚至于皇后,太后,即便你变成了鬼,那也是不得安宁的鬼,我虽然不能救你,但是我能让林婉秋倒台,让她失权失宠,孤苦伶仃的凄惨死去,比你还要凄惨数百倍千倍,帮你报了心头之恨,不过?是你活着是看不到?了,可是你死了,还是能看到?的,只要你帮我,你只需要告诉万岁爷,这一切,都是嘉贵妃的指使,那零香散是嘉贵妃给你的,因为嘉贵妃嫉恨和妃,恨她夺子之恨,恨她一跃高升,恨自己彻底失宠也不想他人好过?,那么你的仇,自有我给你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