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5、榆塞重来冰雪里

婉秋还没出月子,往景仁宫里来的人是一波又一波,太后身边的安佩,继后身边的春娘,还有纯贵妃、愉妃、庆嫔、颖嫔等等,除却失子哀痛的舒妃,和闭门不出的嘉贵妃,阖宫基本上该来的不该来的都来了。

这?日正好是婉秋的生辰,眼瞧着还有几天就是除夕了,景仁宫内剪花纸的,挂红灯笼的,描字贴对联的,没有一个人不是忙的。

揆常在来时在偏殿被冷落了好大一会儿,传话的是竹影,脸上的笑不远不近,恰到好处,只是周围来往有意无意的目光落在她身上,揆常在还是觉得如坐针毡。

“揆小主,娘娘叫您进去。”

再来引路传话的就不是竹影,而是杏儿了,揆常在瞧她是个生面孔,应该是不知道从前那些龌龊,也挺直了腰杆,清了两声咳嗽,随人进去。

外头还飘着鹅毛大雪,一地匝白,里?头却是温暖如春,从外间到次间每隔三?步就设有一个炭盆子,里?头烧的是上好的银霜炭,暖融融的。

婉秋虽还没出月,但也已经穿戴整齐,头上戴着狐皮毡帽,抱着鎏金镂空雕梅纹小手炉,眉目冷清,旁边坐着白婵儿,那瞪眼的模样是恨不得把她吃了。

因年节下宫事繁忙,令妃也不常过来,但她每逢吃上什?么好吃好喝的,即便自己不来,也会差人或者?是叫白婵儿探望时顺路捎带过去,是而她这段时间往景仁宫跑的也很勤。

揆常在盈盈福身行礼,含笑道:“给和妃娘娘、白贵人请安,知道今儿个是娘娘的生辰,嫔妾特地准备了好些东西送给娘娘,全当贺寿,还望娘娘笑纳。”

来之前的措辞揆常在是早就在心里?拟好的,行云流水,不骄不躁,绝对是挑不出毛病。

婉秋手支着案首,半边身子都松松散散的倚靠在软枕上,捋了捋绒袖套下的缠金丝腕圈,状似不经意间提起道:“还记得揆常在刚入宫的时候,胆子极小,说什么话做什?么事都是先从心里?拐个十八弯来,又生怕多说多错,所以一向寡言话少,时过境迁,物是人非,如今说话圆滑老练,丝毫不见当年的怯弱,也不知是幸事还是不幸。”

白婵儿本就讨厌揆常在,快人快语答道:“自是不幸!”

婉秋不置可否的笑了笑,她刚刚没叫起,揆常在只能维持着那个半蹲的姿势,此刻身形已经有些摇晃。

她摆了摆手,让人挪了个绣墩子来,道:“赐座。”

揆常在吃了一个下马威,勉强压住心中不快,捏了捏手里?的礼单,想到今日此行的目的,到底还是笑脸迎人,一壁呈上手里?的礼单,一壁殷勤道:“往昔是嫔妾不懂事,同娘娘和白小主都有不小的误会,还请娘娘看在咱们同日入宫,昔日情分?上,宽恕则个。”

婉秋接过她手里?的礼单,并没有翻阅的打算,随手就搁置在了一旁,揆常在随即脸色一僵。

“先上茶吧。”

守在帘外的竹影应了声是,杏儿端着一个红漆托盘进来,三?只汝瓷红鲤碧波盏子依次放在了三?人面前,婉秋和白婵儿都是端起茶盏,徐徐吹了一口气,然后挨着嘴吃了几口。

揆常在不敢说话,亦是同二人一般端起茶盏,但她才掀开瓷盖子,一股浓重奶腥味儿扑面而来,揆常在险些打翻了茶盏。

婉秋和白婵儿相视一笑,故意挑眉对杏儿道:“怎么了,景仁宫给揆小主备的茶不好吗?”

杏儿笑露一排洁白的贝齿,道:“都是上好的羊乳和大红袍熬成的酥乳茶,又香又浓,冬日里饮下最是暖和身子,景仁宫待客之道一向极好,从来不会亏待了客人。”

婉秋面皮子扯着笑,温言细语道:“那就请揆小主饮茶吧。”

揆常在脸上青白交加,她素来不喜乳茶,尤其是那里面的羊乳味,几乎是闻一次吐一次,刚进宫那会儿她们三人关系还好时,聚在一起都是两盏乳茶一盏清茶,那清茶就是给她备的。

这?林婉秋是存心给她难堪。

揆常在撇开头,将那惹人发?呕的酥乳茶放在了桌子上,勉强挤出一丝笑意道:“多谢娘娘好意了。”

白婵儿睨了她一眼,哼哼道:“既然谢娘娘好意,那就快把这?茶喝下去,莫不然方才揆常在说了那么多,到头来是连一盏茶也不愿意喝?”

话音落地,揆常在的笑瞬间撑不下去了,须臾,她深吸了一口气,重新端起茶盏,咕噜咕噜的将半盏乳茶都喝了进去,用帕子压住嘴许久,强忍着胃里?一阵阵的不适,柔声道:“娘娘,您快看看礼单吧。”

婉秋饶有兴趣的看着她,拨弄了几下手炉旁的双耳铜环,伶仃一声,而后道:“好了,你的礼送到了,景仁宫的茶也喝了,下去吧。”

揆常在脸色剧变,猛然站起来。

“可是!...”

不容她说话,杏儿和两个宫女就一人一边几乎是将她以轰出去的方式,‘请’出了景仁宫。

守在门口许久的以南赶忙迎上来,揆常在扶着她,周遭寻了个墙根脚下,哇啦哇啦将方才的乳茶悉数吐了出来。

以南不知发生了什?么,惊道:“小主,你这?是怎么了!”

揆常在吐了许久,只觉胃里?的酸水都吐完了,才稍稍舒服一些,但是她一张嘴,又充斥着那股挥散不去的奶腥味。

顺着以南的手臂,揆常在缓缓贴紧了宫墙站了起来,透过重重门墙,似乎要?将景仁宫里那个女人杀了才解气。

“这?个和妃!”

“哎呀,揆常在这是出了什?么事?”

揆常在闻声转头,见庆嫔朝她走来。

她同庆嫔素没什么往来,不过是之前她想攀附皇后时,庆嫔经常出入皇后宫里?,打过几次照面罢了。

揆常在福了福身,暗想着庆嫔长相不差,位分?也不低,但整个人就如同一汪水一样,温柔示人,但是宠爱却是平平,倒是个可以说说话倒倒苦水的。

她实话实说道:“刚从景仁宫出来,被迫吃了一盏乳茶,差点没把五脏六腑都给吐出来。”

庆嫔果然温柔可亲,她半忧半疑道:“小主是不能吃乳茶吗?吐成这?样,要?不要?寻个太医来瞧瞧。”

“唉,是自小就受不了那个奶腥味,不妨事,吐了就好了。”

庆嫔解了自己的帕子递过来,道:“既然不能吃,又何必要?吃了再吐,这?不是糟践身体吗?”

“是和妃糟践人!”揆常在好不容易捏着鼻子吃了乳茶,却被赶了出来,白白戏弄一番,心里?正是窝着火,见庆嫔是个能说上几句话的,咬牙恨恨道:“明知我不能吃,非要?逼着吃,她如今正当圣宠,一双龙凤儿女将她一跃带上了妃位,如今就不将旁人放在眼里了,盛气凌人的模样,派头足的很。”

她本是暗地里编排婉秋几句,心中气恨不甘,找个人说话,原是不指望庆嫔能说什?么的,却没想到庆嫔听了她的话,眼中暗了三?分?,垂头丧气道:“我入宫多年,原本和她都在嫔位之上,各掌一宫,结果她又添一对儿女,自此飞上枝头,眼高于顶,可惜了,一般人哪儿有她这样的福气,只有做小伏低的份了。”

揆常在敏锐捕捉到她话里?那句‘飞上枝头,眼高于顶’,其中隐含怨言不言而喻,她忙问道:“庆嫔娘娘也受过和妃欺辱吗?”

“嘘!”庆嫔慌张的捂住了揆常在的嘴,四下张望一番,道:“什?么欺辱,你这?是以下犯上,她如今是和妃,即便是欺辱,说出来时那都是教导和恩典,她可是诞下了一对龙凤啊!”

揆常在扒开她的手,冷哼道:“难道话都不让人说了?什?么以下犯上,生了龙凤又如何?会生有什?么用,又不一定能立得住!”

过了除夕大宴,乾隆十?九年正月,从准噶尔千里?迢迢前来的博东济内附卫拉特准噶尔部首领,绰罗斯氏台吉车凌,从叔父凌蒙克、从子车凌乌巴什率众三?千余户经乌兰岭、乌英齐、博东济,终于抵京,入宫觐见,受到了厚遇,获赏羊五千,被置于札克拜达里克,编旗分?佐领,封札萨克和硕亲王。

这?对于纠缠内讧了几年的准噶尔,无疑是开了一个极好的先头,第二月里?,乌梁海库本也宣布进京来降。

无他,因为太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