令妃并没有让竹影带话回来,而是亲自来了一趟,她描了弯弯细细的黛眉,一点朱唇,只是眼底乌青可见,明显是没休息好。
婉秋牵着人手坐下,问道:“这是怎么了,顶着两团青来,不知道的以为有人夜袭了承乾宫呢。”
白芷跟在令妃后面,随身带着敷眼的冰镇袋子,里头装了两块生凉的玉石,提前都是放在冰里冰过的,又拿锦袋缝制起来,将它覆在眼上,最是清凉消肿不过。
令妃顶着玉袋,长吁道:“可累死本宫了,这皇后自打出了小月,就没事找事,今日要看这一个月的俸禄领取名册,还要按宫室位分划开,明日要翻查御膳房的采买记录,连一个鸡蛋一斤肉一升米都要去校对查算,本宫已经好几天没怎么阖过眼了,今儿个万岁爷晚上还翻了牌子,真不知道顶着这眼过去,他是不是也以为本宫受到夜袭了。”
此事婉秋也略有耳闻,继后暂时拿不到权,乾隆也没有表示,她就借着翻查核对六宫账目为由,和?令妃处处为难,愉妃早就丢了诸多事,安心看顾着五阿哥,令妃一下子接了这么多杂事,一个人简直是当两个人使唤,忙得脚不沾地。
婉秋将一碗熬着浓浓的茶花莲子羹推给?她吃,抿嘴笑道:“娘娘该高兴才是,她越是着急查算来往账目,就越是表示自己慌了神,娘娘只要不让她挑出什么大错处,倒也不打紧,对了,万岁爷那边还是没有什么话吗?”
“没有。”令妃摘下玉袋,吃了几口莲子羹,浓郁的茶花香气在她唇齿之间流连,她道:“想来是心里芥蒂的很,本宫瞧着,没有两三个月是不打算还给?她的,本宫想她再等上一段时间肯定是要急坏了,所以打算故意留个错处出来让她钻,反咬她一口。”
婉秋起了兴致,忙问:“什么错处?”
令妃笑眯眯的:“十阿哥的事情,你听说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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钟粹宫里,舒妃捻着一张水蓝色绫绢,踮着脚往散下的重重桐花疏影帘里看去,她的孩子,可能是她此生唯一的一个孩子,正在里面昏迷不醒。
她掰着手?指头数着,这已经是今日进去的第五位民间大夫了,可是她还是听不到帘中有任何孩子哭闹的声音,不禁更加心急。
皇宫里奉职的太医不当用,乾隆就特地张榜在宫外请了数名据说名声很大的民间大夫来,只是进去一个又一个,出来的时候仍是摇着头的,话无一意外的都是:中毒太深,回天乏术。
一想到那些所谓的民间大夫面色沉重的出来,不住的摇头,舒妃的心都在滴血。
室内中间硕大的青铜博山鼎还在朝外喷吐着香烟,迷蒙了鼎身那古老繁复的花纹,舒妃的鉴赏眼光很好,她向来不爱金玉粲然的俗物,宫里摆的,平日里用的,都是历史悠远,能说出名号典故的古物。
只是这两年她太溺爱于十阿哥身上了,以至于那曾经分外爱惜的博山鼎缺了一角都没有察觉到,仍旧是摆在殿中。
一圈又一圈的沉水香如仙雾迷烟一样氤氲了人眼,舒妃湿润了眼角,头一次觉得沉水香也是如此呛人眼泪,不知过了多久,印着桐花疏影的帘子才稍有浮动。
一个穿着布衣的大夫出来,同?之前那几个不一样的是,他不仅没有白须老?态,也没有沉重神情。
“回娘娘,草民觉得,若是能替十阿哥寻到一味药,那么这毒,或许可以一解。”
舒妃恍然一怔,旋即焦急的拉住那大夫的手?问道:“什么药,你只管说,不管是百年的人参还是灵芝,什么珍奇药物,宫里都是应有具有的!”
那年轻的大夫摇了摇头,道:“都不是,宫里的药库里是决计没有这一味药的。”
舒妃愕然,紫禁城是聚集了天下宝物珍稀的地方,但凡外面有的,这里都有,外面没有的,在紫禁城也绝对可以找到,是什么样的药,连药库都没有?
她颤着声道:“天底下还有皇宫药库没有的东西吗?”
赵澄安低眉顺眼的拱手行?礼,说出的话却让舒妃娇躯一震。
“草民需要龙血做为药引。”
龙血,那便是九五之尊,真龙天子,大清如今的皇帝,乾隆的血了。
舒妃不敢相信的看着他,想斥责他一声大胆,但是心里却在此时又燃起了希望。
所有的太医和民间大夫都是她的儿子要救不活了,可是唯有眼前这个看上去还很年轻的大夫,告诉她孩子还有救。
但却需要万岁爷的血做药引子。
舒妃内心无比纠结,她爱自己的孩子,也畏惧担忧于损伤龙体,她转过头,透过重重叠叠的帘幕,似乎能看到孩子那小小的身子就躺在床上,不能说不能笑,马上就要永远的离开她了。
过了许久,舒妃经历了一番思想斗争后,咬了咬牙道:“本宫答应你,会拿到龙血,但请你一定要救好十阿哥。”
当舒妃将这个法子告诉乾隆时,继后和令妃双双在侧,继后闻言眉头一紧,肃色道:“舒妃,你在胡闹什么?”
舒妃跌跌撞撞的跪到了乾隆跟前,她来不及作妆打扮,素白一张脸,二把头也松了,满脸都是泪痕道:“万岁爷,您可一定要救救十阿哥啊!他还那么小,他才不到三岁,他就是臣妾的命呐!”
乾隆本在因为宫权的事情和?继后、令妃商议,突然接到舒妃求见?的消息,心里记挂着十阿哥,便放了人进来,自舒妃说完那个龙血为引的法子后,就一直沉默不语。
眼看着舒妃哭到了跟前,乾隆先将她扶了起来,缓声道:“你先别急,这个法子是哪个太医和你说的?”
舒妃执手哽咽道:“臣妾还没来得及问他名讳,只知道是宫外请来的民间大夫,很是年轻。”
继后立马明白了过来,掷地有声道:“此等冒犯杀头大罪的法子,必定不是宫里的太医能想出来的,那宫外的民间大夫三教?九流,什么人都有,他胡乱说什么,舒妃你也跟着信,竟还让万岁爷自损龙体,必定是妖道庸医无疑了,这人都是谁审查带进?宫里来的,令妃?”
从民间寻访大夫的法子是令妃提议的,虽然是由乾隆亲自张榜招人,但是一应审查进宫都是由令妃这个掌宫之人负责,继后脑子转得快,立马就往令妃身上扣帽子。
话问到了令妃头上,她柔柔一笑,却并不回答继后的话,转过身对乾隆道:“万岁爷,这法子臣妾也是闻所未闻,不如将提出法子的这个大夫带过来,问一问他其中缘由,如何?”
乾隆点头:“可。”
赵澄安看上去很年轻,年轻到让人怀疑他有没有三十岁,又是如何能经过层层选拔,进?宫给十阿哥治病的。
只是他的礼数同那些民间大夫相比看上去好很多,撩袍,行?三跪九拜的大礼,再将头抵在了叠手?之上,恭敬道:“草民赵澄安,参见?万岁爷,皇后娘娘,令妃娘娘,舒妃娘娘,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娘娘千岁千岁千千岁。”
乾隆抬手免了他的礼,见?其年纪不大,不免问道:“你瞧着甚是年轻,凭什么觉得你就能治好十阿哥,要知道,宫里的太医那都是顶尖的医学圣手,那些和?你一起进宫的民间大夫,也是无一人敢下此保证的。”
医者,总是年纪越大,经验越足,看上去更让人放心,也更吃香些,相比于赵澄安的年轻,那些白胡子老?头们,看上去比他厉害的多了。
赵澄安起身,不卑不亢道:“御用太医,无一不是医术精湛,草民心中敬佩,一同?进?宫,来自天南地北的大夫们,也是经验老?道,草民信服,但是神农尝百草,正是在于那个百字,治病救人也应如实,医术精湛,经验老?道,总是能治好大多数病人,可是十阿哥所中之毒,并非是那大多数病人能得的,这毒果名为塞婆那,来自于西域,极为罕见?,放眼宫外,整个大清都不一定能寻到几株,也就是宫中珍奇异草众多,不仅娘娘们不知,就算是那些专门养花的花匠都没有几个能认识的,草民虽然医术浅薄,但自小走南闯北,曾经也游历过西域诸地,恰好就见过此毒,故而知道解毒之法。”
说到这养花的娘娘,舒妃咬牙切齿道:“都是忻嫔!”
“好了,忻嫔也不知道这东西有毒,你也是,怎么让十阿哥什么都进嘴吃。”乾隆打断她的话,继而目光炯炯的看着赵澄安,“这解毒之法,是谁告知与你的,为什么需要朕的血作为药引?”
作者有话要说:晚点还有一更,木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