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8、辛苦最怜天上月

呈上寿礼的不是寻常宫女太监,而是一踮一踮跑过来的裛英,她今儿个穿了件绣红云彩霞的小喜袍,头上戴着杭绸虎头帽,缀以明珠宝石,脖子?上挂了八宝璎珞金项圈,整个人就像是从年画里出来,粉雕玉琢的吉祥娃娃。

裛英按着令妃之前教的,恭恭敬敬先跪下拜礼,带着奶音道:“裛英,给皇阿玛请安,愿皇阿玛万事如意,福寿安康!”

本都是被翻来覆去说多了的祝寿词,此时从小儿口中说出,总显得比一般人娇憨可爱,乾隆正是高兴时,亲自将裛英抱了起来,放在膝上,牵着她粉粉嫩嫩的小手,温声细语道:“裛英替令娘娘给皇阿玛准备了什么礼物呀?”

裛英年纪小,鬼主意却不少,指了指自己肉嘟嘟的小脸蛋说:“亲亲,给。”

乾隆被她逗得一乐,凑着在裛英脸上亲了一口,波唧一声,也不顾及底下满座的大臣嫔妃。

太后虽不喜婉秋,但对于自己的孙儿却是很喜欢,她又养着纯贵妃所出的四公主,对小女孩自然是爱的紧,笑对继后着说:“五公主才这么点大,倒是个机灵的。”

继后眼下已有了近两个月的身孕,她手搭在小腹处,亦含笑道:“是很机灵,随了她额娘。”

这话一出,太后脸上的笑意也淡了许多,看向裛英的眼神也不如方才一般亲切。

这厢裛英得了亲亲,捂着嘴笑弯了眼,从怀里掏出一只粉紫色绸布包裹住的东西,塞到了乾隆手中,乾隆拆了绸布打开一瞧,是一本彩色砑花蜡印故事笺。

乾隆很是好奇的翻开来看,之间笺上砑有肖翼赚《兰亭》、赤壁赋和葛巾漉酒等人物图,绘的精美异常,心思奇巧。

裛英又将一只夜明珠穿着的手钏子递给乾隆,乾隆不知所以,只见裛英将发着轻微光辉的夜明珠悬在笺子?前,拉着乾隆去看,映着光亮,乾隆这才发现笺上别有一番天地。

只见细细密密的笺纹构成了一副山水花鸟云水暗纹图,移了光亮却是什么也瞧不见。

这么精致巧思的笺子,除了宫外专门制笺的名匠,放眼望去,整个紫禁城也唯有一人能做出来。

裛英还睁大了双眼满怀期盼的看着他,那与婉秋有六七分肖像的小脸,一下子?勾起了乾隆的思绪。

令妃笑盈盈的又一福身道:“万岁爷如今可要好好赏一赏臣妾了!”

乾隆一个恍惚,深深看了一眼底下讨赏的令妃,道:“重赏。”

继后若有所思的瞟过乾隆紧紧捏在手心里的一册花笺,只做不语。

等到了酉时,前殿的鼓乐声才陆陆续续听了,宫道上偶有嘈杂的人声脚步声,婉秋今日出奇的这个点儿也没歇下,梳洗过后就坐在窗边的小塌上拾了本《春秋》在看。

丹桂替她撒下帐子?,要请人去歇息,却见婉秋含笑摇头。

她以为是今日的万寿宴太过吵闹,扰了自家主子的睡意,便提醒道:“小主,外头的宴已经歇了。”

婉秋才有一抬头,看过窗外一丛红木棉,道:“已经歇了?”

丹桂忙不迭的点头:“歇了,歇了有半个时辰了。”

婉秋莞尔一笑,只说了一声知道了,就继续低头看书,丹桂见她还不去歇息,不禁诧异,再想去劝,却被婉秋打发要了茶水和点心,还特特点了要好的。

丹桂只当她看书兴趣浓厚,便按着吩咐去安排了。

菱纱窗子?开了半边,有习习凉风吹过,吹进了一室静谧安详,花香自窗外飘来,合着夜色催人,清辉明月,似乎此刻的时间都在此凝固。

榻后的绿帘微有浮动,像是有风带过,独特的龙涎香也随之在后。

“在看什么?”

一个熟悉而又陌生的声音自婉秋身后响起,她起身想要行礼,却被一只大手按住了,拿过她手里的书卷。

乾隆挑了挑眉道:“竟是《春秋》?卿卿何时爱看这些了?”

婉秋半边身子?仍坐在靠榻上,她眉目温和,笑了笑道:“闲来无事,随便翻一翻,打发时间罢了。”

乾隆就着她膝边的空地坐了下来,道:“《春秋》乃是五经之一的正书,卿卿如今能看正书打发光景了,想必这书也吃透了不少,可有什么感想?”

婉秋挪了挪位置,本就不大的靠榻上乍一坐了两个人,已经是满满当当?,狭小又暧昧。

她略一思忖,道:“万岁爷既问,那嫔妾可就胡乱答了,嫔妾读《春秋》,感触最深的便是其中一句:辞多类非而是,多类是而非,是非之经,不可不分;从前嫔妾只以为世上诸事,只分是非,读了此篇才明白,有些事情你以为它是对的,实际上它是错的,有些事情你以为它是错的,实际上它是对的,是非二字,并非一言一语,一举一动可以轻易分辨的。”

乾隆沉默了片刻,而后抚上了她的肩头,道:“卿卿这些日子,倒比从前通透了不少,这世间诸事,哪里是一个是非能妄下定论的,卿卿既已经明白朕的苦心,就回到朕的身边吧。”

婉秋闻言,细长的鸦睫扑闪垂下,遮住了眼帘,她轻声答道:“好。”

许多事情,它的是非并不重要,就像乾隆自有他的是非,婉秋亦有自己的是非。

“既如此,朕就复了你的位分和封号,还为‘卿嫔’,如何??”

卿嫔...

这卿字曾经叫她心头滚热,自以为是,以爱称冠为封号,且见其中情思。

但如今婉秋的心再也滚烫不起来了,她知道对于乾隆来说,她便如同?他的一件私有的藏品,乾隆未必会让她沾受污垢,但却不是男女之间那缠绵悱恻的情思。

婉秋垂眼道:“卿嫔自然是好,只是如今有了一个庆嫔,二者倒是撞了音,往后后宫姐妹们该如何?分辨?万岁爷不如换个封号罢。”

这件事乾隆倒没想起来,庆嫔的封号是内务府给定的,他也没注意到什么撞音不撞音,如今叫婉秋提了醒,才发觉还有这么一桩。

他私心是不想换的,但庆嫔才晋位不久,总不能眼下再给她换个封号,婉秋如今是常在之身,并无封号,重新复位换个封号,倒是更方便一些。

乾隆这样想着,便点了点头,他琢磨了一会儿,捉来婉秋的手,写了个‘和’字。

“卿卿觉得这字如何??”

和者,相宜适也,不论从哪里说,都是正正好好的。

“和嫔...”婉秋念了一遍,笑道:“甚好。”

丹桂端了茶水糕点来时,却发现婉秋身边赫然坐着乾隆,二人有说有笑,相谈甚欢。

她眼皮子一跳,将茶点搁在二人面前,行了行礼就赶紧下去了。

直到她出来时,还揉了揉眼睛,似乎不敢相信,里面坐着的既然是万岁爷!

丹桂的脸上从惊讶到欣喜不过一瞬的事情,将这个消息很快的告诉了景仁宫里的其他人。

*

第二日,婉秋复位,改封号为和的消息就传了过来,其实在降位时乾隆并没有收了她的嫔位宝册金印,所以也无需再行一遍繁礼,婉秋的日子还是照常过。

但是宫里其他人就无法安心起来了,本已失宠的林氏突然又复了宠爱,这让曾经轻慢过她的人都惶惶不安,上赶着来景仁宫赔罪。

现下宫里中宫和嘉贵妃齐齐有孕,纯贵妃失权,愉妃令妃又把持着宫权,舒妃忙着照顾她的宝贝儿子,也就嫔位里的能时常伺-侯着万岁爷。

原先庆嫔虽然新晋了位,但是得宠亦不多,倒是颖嫔和慎贵人颇得圣宠,如今婉秋一复位,自然是让她们落了一头。

储秀宫内,颖嫔连喝了四碗助孕药,等她伸手打算再喝第五碗时,她身边的宫女萍儿吓得跪在地上连连磕头道:“娘娘,您可不能再喝了呀!太医都说了这药喝多了对身子?并无益处,您这是何苦呀!”

此时的颖嫔已经红了眼,哪里还能听得进去劝,一咕噜的将碗里汤药灌了进去,如同?喝酒一般豪爽,有乌黑的药汁从她嘴边流了出来,滴落在衣襟上,她也浑然不觉。

“快!快去给本宫再端几碗来,快去!”

萍儿如何?敢去,抱着颖嫔的腿道:“娘娘!娘娘您冷静一些,您这样...”

颖嫔打小生在蒙古,马背上长大的草原女子,力气自不是一般女子?可比的,她用力摔开扒在她腿上的萍儿,爽利如她,竟也流下来眼泪。

“冷静?你让本宫如何?冷静?皇后已经三十?有三,嘉贵妃更是都快是四十?岁的人了,她们都能怀孕,为什么本宫不能!万岁爷一月往本宫宫里来的次数也不少,都三年了,宜嫔的女儿都会走路说话,在万岁爷跟前邀宠了,本宫的肚子?却是一点动静也没有,你告诉本宫,本宫该如何?冷静!”

萍儿呜呜咽咽道:“孩子总会有的,娘娘您瞧舒妃,她不是也是进宫十年,这才有了十?阿哥,皇后娘娘更是打潜邸开始服-侍万岁爷十几年才有了身孕,您千万别急啊!”

颖嫔闻言,手捂着脸失声痛哭起来:“本宫何?时才能有个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