帐前四角的铜壶口供着各类瓜果,清爽宜人的果香四溢散开,嗅来一阵舒畅,锦被下令妃轻轻挣动了腿,换了个舒服的靠姿道:“好像听人说过,怎么,怡嫔小产跟嘉贵妃有关?”
婉秋挨人近了几分,凑来压着声音道:“嫔妾也只是猜测,若是慎贵人所言不虚,那么怡嫔这样紧挨着嘉贵妃不放,大约也就是因为孩子一事了。”
令妃听着有趣,甩了甩手里的帕子道:“可真有意思,她是要学越王勾践,卧薪尝胆吗?不过?这宫里的女人生孩子,本就比一般女子艰难百倍,且不说是否能安安心心将孩子养大,光是十月怀胎,就不知道要防着多少明枪暗箭,如你一般有福气,安安稳稳的生下孩子已经是不易了,只可惜本宫的孩子....”
令妃神情?一黯,但不过?是瞬间的事情?,她很快又扬了扬自己精巧的下巴,道:“这条命,本宫总有一日会讨回来的。”
从内殿里出来时,婉秋见守在门口衣着单薄的云雀受了秋风的冻,身形也不如以前站的直了。
婉秋带着和煦可掬的笑容,温声与她道:“本宫听令妃娘娘说了,你很尽心,是她手下第一得力的,若是离了你,令妃娘娘怕是要寝食难安了。”
云雀有些惶恐,她连忙福了福身道:“能替主子分忧,是奴婢的福分!”
见她一脸喜不自胜的模样,婉秋笑着冲她点了点头,而后离开了。
吃了几日的冷风,本有些心情?不快的云雀,乍一被这么夸赞着,心里顿时就跟吃了蜜一样,她回头望了一眼轻悄悄的内殿,挺直了腰杆,尽心尽力的做起了‘门神’来。
当晚二更时分她回到寝房时,另一个刚被提拔上来的一等宫女白芷恭恭敬敬的给她端了一盏香茗,又替人打了洗脚水,道:“云雀姐姐辛苦一天了,喝杯热茶暖暖身子吧。”
云雀原本对于令妃提拔了白芷,占了自己差事的事情?颇有微词,但这个白芷却是个懂事乖巧的,自打分进来和她住的第一天开始,无一日不是伏小做低,哄着让着自己,什么脏活累活她都抢着干,每日给自己端茶倒水,十分巴结自己,渐渐地云雀对她的敌意也就散了。
任她提上来又如何,还?不是要看自己的脸色过活,眼下自己当着整个承乾宫里最要紧的差事,哪一个又敢轻慢自己!
云雀这样想着,十分得意的将脚一抬,捧着香茶自在喝着,白芷则很知趣的将她的绣鞋白袜除去,蹲着替人洗脚。
*
这几日宫里不知从哪儿冒出来一个传言,道是五公主抓周抓到了一把金错刀,杀气太重,会克着底下的阿哥公主们,这流言本是荒诞不堪,却不知怎的越传越大,一时间惹得争议纷纷。
照例的晨昏定省时,就连颖贵人也不免多嘴问道:“卿嫔姐姐最近有没有听到什么传言?”
婉秋手拢了拢绣紫苏袖套前一水光亮的狐毛绒圈,垂眼道:“颖贵人都说是传言了,传言本就不可信的,又何必再来费口舌问呢?”
颖贵人撇了撇嘴,被婉秋顶的不说话了。
此时陆贵人柔柔一笑,话又轻又软:“是了,到底只是传言而已,小儿抓周胡乱抓到什么也都是有的,一把金错刀竟然能被说成克弟克妹的凶杀,这背后造谣之人实在是可恶。”
一道寒凛的目光直射在陆贵人身上,婉秋冷然道:“陆贵人所言极是,还?请皇后娘娘整顿风波,平息此等造谣乱事。”
陆贵人被她盯得一滞,便偏头去看上座的继后。
继后手里捻着一串小叶紫檀的佛珠,缓缓道:“此事本宫自会整治,卿嫔也要注意避避风头,毕竟本宫只能管住奴才们的嘴,但难管住那些奴才的心思。”
从翊坤宫出来,白婵儿跟在婉秋身后愤愤不平道:“姐姐你瞧瞧,裛英不过?抓了把金错刀罢了,又不是什么大事,竟然有人这么盯着不放,真真是可恶至极,不过?姐姐放心,皇后娘娘定会还?给姐姐一个公道的。”
以往丹桂和白婵儿处的最好,凡是白婵儿说的,她都应声附和,但今日之事她也看出些不一般来,犹豫道:“可是这事本来就是咱们娘娘和公主受害最大,为何皇后娘娘反而还?要说娘娘的不是?”
白婵儿被她这么一说,微微也颦起眉来,但她心中对继后一向好感颇深,此时也稍稍斟酌道:“皇后娘娘也许是担心姐姐吧,所以叫姐姐先避一避,剩下的事想来皇后娘娘应当会好生处置的。”
二人你一言我一语的说着话,倒是婉秋一直默不作声,不曾开口说只言片语。
她抬头望着碧澄澄的天边,心里是翻江倒海难以平息的怒气。
主持公道?好生处置?
那个应该主持公道的皇后娘娘,恐怕才是这场流言里最大的造谣者吧。
往后几天,继后的确是下手整治了这些造谣之人,但又同时放出了另外一条流言:舒妃腹中之?子恐有被凶克的情?况。
原因起于两日前舒妃去御花园散步,不知打哪儿飞过?来的一颗石子,直接朝她肚子上砸了过?去,舒妃及她腹中孩子并无大碍,不过?是受了一惊,此事若是放在别的时间,也只当是人为,但偏偏又发生在流言当头,随后这条舒妃之?子被克的流言就被放了出来。
一时间继后下令整顿宫闱的命令也起不了多大的作用,舒妃又对这一胎看的极重,听得底下人的话,惶惶不可终日,直接跑去向乾隆哭诉了。
“万岁爷呀,臣妾是再也活不下去了,臣妾服-侍您十载,好不容易得了这么一个孩子,还?没有落地,就有人想着谋害臣妾的孩子了,你要为臣妾做主呀!”
舒妃在乾隆跟前哭的梨花带雨,她挺着七个月的大肚子,行为艰难,又俯在乾隆脚下哭着不肯起来,只闹的乾隆一个头两个大。
他停下了批阅奏折的手,亲自将舒妃扶到一边坐下:“这是怎么了?哭成这个样子,也是快要当额娘的人了,还?这么小性子。”
这段时间准噶尔内乱越来越严重,已经到了大清难以掌控的地步,此时西藏的郡王珠尔默特那木札勒又准备发动叛乱,大清驻藏的都统傅清、左都御史拉布敦设计将他诛杀,却因为其党卓呢罗卜藏札什叛乱,傅清和拉布敦双双遇害。
傅清乃是傅恒和先皇后之兄,李荣保的次子,为人刚正不阿,忠孝两全,又是乾隆的大舅子,一向深得乾隆信任。
此次傅清之?死,不仅乾隆心痛,他的心腹傅恒更是闻讯惊怒,他阿玛李荣保死的早,傅恒自幼最是和自己的兄长亲近,长兄如父,得兄死讯,可想而知傅恒是怎样的肝肠寸断。
乾隆这段时间忙着处理?诸多政事,对于后宫自然是疏忽了许多,宫里人又不敢将此等关于皇嗣的流言在乾隆面前说,是以乾隆还?并不知情。
眼下舒妃哭到他跟前来,将近来的流言之?事和自己莫名被石子砸中的事情?一一细说了,说完拿绢子擦着眼泪委屈道:“万岁爷可要给臣妾做主啊。”
乾隆听完满头黑线,直接将李玉叫了进来,把舒妃刚才的话说了一遍,寒声问道:“此事当真?”
李玉战战兢兢的用袖子擦了擦额头上的汗道:“宫里头近来的确是有这样荒诞的流言在传,皇后娘娘也已经下令在整治此事了。”
“整治?就整治成这个样子?舒妃都跑到养心殿来哭了,皇后她是怎么整治的!”
乾隆重重拍案,一只尚好的天青色白釉瓷抖了三抖,李玉登时俯身跪下,不住的磕头:“万岁爷息怒!”
他也委屈难做呀,这些时日万岁爷因着前朝事忙着不可开交,整日里那脸阴沉的能滴下水来,他若是贸然将此事秉报上去,指不定万岁爷一怒之?下,还?要责罚自己耳根子软,什么话都往他这里传,况且此事皇后已做了安排,若是将她那边得知,以为自己在万岁爷跟前多嘴多舌,说她的不是,也会吃力不讨好。
他只能暂且按着不提,等着哪一日万岁爷心情?好些,隐晦的提一嘴,哪成想舒妃竟然闹到了跟前。
舒妃也被乾隆这模样惊了一惊,收起哭容不敢作声。
“这么荒谬至极的流言,还?拿朕的五公主和未出生的孩子说论,这些人简直是罪该万死!李玉,你去把皇后叫过来。”
李玉得了话,赶忙从地上爬起来,往翊坤宫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