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阿哥被井惠安排在了景仁宫的东配殿存熙堂,景仁宫偌大的地方,只有?婉秋一个主位居住,空闲的宫室有?许多,八阿哥住在东配殿又少?出来?走动,一时间景仁宫里倒和往常一样。
嘉贵妃回宫后?气的连砸了几个上好?的汝窑瓷花瓶,嘴里直骂逆子,直到阿哥所里伺候八阿哥的小太?监急急忙忙赶来?向嘉贵妃禀报八阿哥不曾回来?,嘉贵妃又将一套珍稀的古玉茶具给砸了个稀烂。
“好?啊,他还赖在景仁宫不走了是吧,这不是认贼作父吗!你别管他,本?宫倒要看看,卿嫔那个小-贱-人能将他留到什么时候!”
那底下的小太?监拿袖子擦着额头上密密麻麻的豆大汗珠,战战兢兢回了个是。
这厢嘉贵妃气的心肝颤,那厢八阿哥好?吃好?喝的被供在景仁宫,丹桂竹影也摸不清楚主子待八阿哥是个什么意思,只好?中规中矩的按着阿哥该有?的饭食仪度一应养着八阿哥。
天?知道当?八阿哥看到桌上被堆满的菜肴时,他的心里有?多激动,小孩子这个年纪本?就是贪嘴好?吃的,饶是八阿哥是个吃饭也要观察人脸色的性子,也禁不住这么满桌的珍馐。
他手里拿着一对银箸,指着一个又一个菜道:“这...这是花菇鸭掌,那个是桂花鱼条,还有?白扒广肚,鹅肉巴子...”
丹桂原先听说了之?前的事,对八阿哥无甚好?感,但看一个堂堂皇子竟然对着菜流着哈喇子,不禁笑出声:“八阿哥是在念菜名儿吗?”
八阿哥一愣,红了脸挠头道:“我..我许久没有?见到这么多好?吃的了...姐姐别笑话我。”
来?时井惠特地和丹桂说过,八阿哥虽然是嘉贵妃所出,却是个可怜的,丹桂本?来?不以为然,如今见八阿哥这副害羞腼腆的模样,心里顿时明白了几分。
“八阿哥快吃吧,等会儿菜凉了就不好?吃了。”
丹桂一偏头,不忍心去看,她在入林府之?前经历过一次□□,那个时候她也只是比现在的八阿哥大上两?三岁,当?时她整整饿了三天?三夜,只能剥树皮挖观音土吃,那饿肚子的滋味儿,她这辈子也忘不了。
八阿哥吞了吞口水,他是很想吃的,可是他也知道这顿饭食是因为卿嫔娘娘。
“我..”八阿哥放下手里的银箸,恋恋不舍的将目光从满桌珍馐美味上收了回来?,跳下凳子道:“我要先去给卿娘娘谢恩!”
丹桂忙拦住他:“八阿哥,你谢什么恩啊,一顿饭而已,不值当?的,你快吃饭,回头饿着了!”
八阿哥此时却耍起了倔强:“不行,上书?房的谙达们说,投桃应报李,卿娘娘于永璇的不只是一个桃,永璇也没有?李子,只能去向卿娘娘谢恩。”
丹桂咦了一声道:“八阿哥不是还没进学吗,怎么见到上书?房的谙达们了?”
八阿哥的小脸又蹭的一下子红了,支支吾吾道:“是..是我偷听五哥哥他们念书?,一不小心听到的。”
紧接着八阿哥又摆出了不当?面向婉秋谢恩,他就不用膳的态度,丹桂奈何他不得,只能将他带到了婉秋跟前。
彼时婉秋才亲眼看着裛英吃了奶,香甜的睡了过去,这才吩咐人摆膳,还没来?得及动箸,便见丹桂将八阿哥带到了她跟前。
“永璇谢过卿娘娘!”
八阿哥走路一瘸一拐的,一见婉秋,就行了跪拜大礼,将婉秋吓的往旁边躲了躲:“八阿哥这是做什么!”
丹桂在一旁将方才八阿哥的话又转述了一遍给婉秋,婉秋被他弄得哭笑不得,赶忙将八阿哥扶了起来?。
“这投桃报李不是这么理解的。”
八阿哥面上露出了疑惑,歪了歪脑袋道:“啊?可是我听五哥哥说,投桃报李的意思就是别人待自己?好?,自己?就该待别人好?呀。”
婉秋将他按在了座上,又吩咐丹桂叫人将东配殿的膳菜挪到她这里来?。
“五阿哥说的不错,投桃报李是这个意思,但本?宫待你并?非是投桃,也无须阿哥来?报李,这饭食是依着阿哥的身份配的,乃是天?经地义,阿哥可明白了?”
八阿哥想了一会儿,似乎是想明白了,但又低低的垂下头道:“可为什么我以前没有?这样的饭食...”
婉秋上一世吃了不少?那些奴才的苦,自然知道在这宫里只要你不得宠,底下的人就有?一百种压榨欺辱你的方式,想来?八阿哥的膳食一是被膳房克扣了,二是落在了身边伺候的奴才嘴里,到他这里自然就剩不下什么好?东西,一如上一世婉秋被克扣饭食,连续几年四?五月份都要吃榆钱饽饽充饥一样。
想到这里,婉秋对于八阿哥多了几分心疼,这么懂事的一个孩子,这么就摊上了嘉贵妃那样的额娘,她看着八阿哥迷茫的双眼,很坚定的同他说:“因为那是旁人将本?该属于你的东西抢走了。”
八阿哥十分委屈的模样,似是不甘,低声呢喃了一句:“为什么要抢我的东西...”
婉秋没有?回答他这句话,她总不能告诉一个四?五岁大的孩子,因为你天?生命不好?,生来?就爹不疼娘不爱?
她摆手让人将八阿哥的膳食呈了过来?,又多备下一副碗筷,往八阿哥的碗里一直夹菜道:“你多吃些,闹了这么一天?,想必是饿坏了。”
诱人的香气扑鼻,八阿哥再也忍不住了,低头使劲往嘴里扒饭。
看着碗中堆成一个小山的鱼肉,和还在不住给他添菜的婉秋,眼圈一红,如果卿娘娘是他的额娘该有?多好??
婉秋看着八阿哥这个模样,心里一阵阵发酸,如果她哪一日护不住裛英了,是不是她的裛英也会跟八阿哥一样,这样受人欺凌?
她不敢再想。
直到二月下旬,婉秋没等来?八阿哥,倒是等来?了一个罕见稀奇的人。
慎贵人。
竹影来?通报时,婉秋着实是愣了一愣,慎贵人能主动来?寻别人,这事放在哪里都是稀奇。
她微微颔首,将手里的绣绷子放在一旁的编竹小箩里,道:“还不快把人请进来?。”
慎贵人一身雪青色绸平并?蒂莲纹的单袍,淡墨画镶边比肩,乌光水亮的二把头上簪了两?朵玉簪花,人比花娇,淡雅出尘。
她一进门?,先是略一福身,而后?开口就是:“我听说八阿哥养在你这里了?”
婉秋不知她此番前来?是为何意,让丹桂上了瓜果茶点?后?,拢了拢袖子支着臂膀,倾身笑道:“我哪里敢养八阿哥,老祖宗的祖训,皇子们打满月后?就要养在阿哥所的,只不过是八阿哥年纪小害怕,待在我这里不敢走罢了。”
慎贵人难得露了个明媚的笑脸,说话仍是清清淡淡的,但听来?总教人心头一凛:“这皇家的祖训,皇子不得养在跟前,是为了防止阿哥和母妃过分亲近,将来?若是登上大典,难免外戚专权,垂帘听政,八阿哥生来?就没了继承大典的可能,嘉贵妃又巴不得离着他远远地,好?教万岁爷不牵连上自己?,这八阿哥养在阿哥所,却是个与众不同的呢,卿嫔娘娘何不顺水推舟,向万岁爷提议将八阿哥养在景仁宫?”
婉秋听她说话放肆,也不恼怒,拿起小箩里的绣绷子,续上针线绣了起来?,她绣的是一副鲤鱼戏莲图,丛丛莲叶都已经绣好?了,只差那跃然于水的两?尾金鲤,绣了大半,形已绣出,但神韵却一直不得其法。
“慎贵人说什么胡话呢,八阿哥亲母尚且健在,又贵为贵妃,我一个小小嫔位,哪里敢肖像贵妃之?子?”
一双白皙修长的纤纤玉手冷不丁将婉秋的绣绷子压住,婉秋狐疑抬头,慎贵人接过她手里的针线,撑着绣绷子绣了起来?:“亲母健在才好?呀,若亲母还不如一个毫无关系的其他嫔妃,甚至于八阿哥都不敢离开景仁宫,你猜,万岁爷心中会怎么想?”
婉秋任她拿走绣样,剥了碟中一只新橙,酸甜的果味儿瞬间向四?面溢散开来?。
“嘉贵妃这样对待自己?的亲生儿子,无非是因为他不得圣宠,反而会给自己?带来?麻烦罢了,难道你认为八阿哥平日里所遭受的事情,万岁爷会不知道?八阿哥再不济,他也是个皇子,宫里的奴才会拜高踩低,不过是摸清了主子的心性,或者?说,这一切都是在万岁爷默许之?下进行的。”
慎贵人低眉浅笑,繁复多杂的各色丝线在她手里一捋一绣,都是极其轻快的:“难道卿嫔认为,此次八阿哥受到嘉贵妃指使对五公主下手,万岁爷会坐视不理?”
婉秋掰开一瓣鲜橙,还没来?得及放进嘴里,忽闻她这句话,突然明白了什么,迟疑道:“你的意思是?”
慎贵人打了个结,低头用贝齿咬断针线,将绣绷子重新递到婉秋手里,拍了拍她的手,意味深长道:“你是个聪明人,应该明白我的意思。”
婉秋看着手中那已经绣完的绣样,只不过多添了数针,却叫那两?尾金鲤犹如活了一般,在莲丛深处嬉水跃闹,栩栩如生。
慎贵人说完便往门?口走了,恰逢了来?给婉秋请安的八阿哥,眼波轻流,摸了摸八阿哥瘦弱的小脑袋,说了句真乖,然后?就转身出去,再看不见踪迹。
八阿哥一头雾水,不知道方才摸自己?头的女人是谁,更不知道她为什么要夸自己?乖,他疑惑的走到婉秋跟前,乖巧的行了行礼问道:“卿娘娘,那个女人是谁呀?”
婉秋看着眼前渐渐养出一点?丰润的八阿哥,想起刚才慎贵人的话,喂了他一瓣鲜橙,又摸了摸他稀疏枯黄的发辫道:“那是你慎娘娘。”
那副鲤鱼戏莲图还停在她手边,婉秋的眸光一闪,似是想到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