怡嫔听了这话,头垂的更低了,惶恐不安道:“嘉贵妃是我从前的主子,我哪里敢恨,慎贵人莫要以此玩笑了。”
慎贵人笑的无声,不去再说。
倒是颖贵人看不惯慎贵人这般,哼了一声道:“即便慎贵人嫉妒揆常在夺了你的恩宠,也不必拿这话去恶意揣测旁人,真是没规矩!”
慎贵人受了讥讽,权当没听到,看也没看拈风吃醋的颖贵人,淡然掸了掸夹袍大氅,眼见咸福宫到了,直接转了个弯回去了。
颖贵人见?她这样无视自己,气的指着人直跺脚,因咸福宫就在眼前,怡嫔也匆匆告了辞,只留下颖贵人和婉秋白婵儿二人。
颖贵人在慎贵人那里受了气,又一向眼红婉秋的福气恩宠,话没说一句就领着自己人回储秀宫了。
婉秋好笑的摇了摇头,跟白婵儿缓缓踱步走回了景仁宫。
井惠和丹桂早熬了浓浓的红糖姜汤,只待婉秋回来便先灌下一碗驱寒,白婵儿逗了一会儿裛英,裛英便被乳母抱去吃奶歇息了。
婉秋将姜茶放在她手里,白婵儿捏着鼻子皱着眉一咕噜喝完,还不忘拿白水冲一冲,苦着脸道:“我一向受不了姜这味儿,早知姐姐这里有这个,我便不来景仁宫了!”
婉秋叠着小儿衣帽,笑道:“那你现在回去,想必还是来得及的。”
白婵儿笑嘻嘻的凑到人跟前,一并帮人叠衣道:“来都来了,怎好再走,姐姐可不许除夕夜赶人走。”
有白婵儿笑着闹着,这个年过的也并不寂冷,景仁宫上下有说有笑,直闹到夜半时分几人强撑不住才昏昏沉沉的睡下了。
整个正月揆常在都得宠于乾隆跟前,养心殿日夜有欢声笑语,歌舞作伴,阖宫众人都暗暗咬碎银牙,有羡慕有嫉妒自然也有恨。
二月初,乾隆才?逐渐往其他宫里挪了脚步,他头一个去的便是慎贵人那里,只是第二天婉秋就听到了慎贵人惹怒乾隆失宠的消息传到耳边。
宫里人都道她是因着嫉妒揆常在,言语冒犯了乾隆,婉秋心中却纳罕,要说颖贵人会妒忌她还相信,慎贵人?她是如何也不肯信的。
一朝失宠,便是从云端跌倒了泥泞里,照理说之前看慎贵人不顺眼的其他嫔妃应该会寻她麻烦,可因为她那张脸,宫里愣是没人敢去动她,除了不知道真相的颖贵人还有...揆常在。
颖贵人是个有口无心的,不过多是在晨昏定省和平日里碰见的时候讥讽几句,但揆常在因着传言,以为慎贵人真是因为妒忌自己,惹怒了乾隆,尾巴更是翘的老高,对慎贵人暗地里三番两次使绊子。
这日慎贵人的宫女香巧在内务府领月例布料,要做春衫,恰巧碰上了来内务府挑簪钗的揆常在。
理说主子一般不必亲自来内务府挑东西,但揆常在为了在以前轻慢她的下人们面前显示恩宠,带了宫女亲自过来了。
副总管勒吉善忙凑上脸赔笑,带着人将内务府转了一圈,又骂了几个奴才?,这才?将揆常在供到了尚衣坊。
尚衣坊不过是个统称,里头供应的是紫禁城上下从主子到奴才?们日常的身上物件儿,从衣衫到簪钗再到环佩都有,揆常在如今一跃成了万岁爷身边的宠妃,内务府里有好的自然都是先紧着她。
几个奴才?捧了七八个红漆托盘垂首过头顶,供人挑着,揆常在正取了一对鎏金宝相花缠枝钗头细细看着,勒吉善则陪人说话,香巧一进来,便看见?了奉承殷勤的勒吉善和满面春风得意的揆常在。
她是早先就和尚衣坊的夏菁姑姑约过的,一来取了布料走即可,夏菁姑姑将包好的几匹布料交到香巧手中,再有一声嘱咐:“香巧姑娘,依着慎贵人的位分,此次有素锦一匹,织花缎一匹,香云纱一匹。”
这份量比以往可是少了一半不止,却也是按照贵人位分来的,不过自家小主不是个在乎衣裳首饰的人,从前再多料子送过去,也只是占了库房。
香巧微微颔首,接过布料答谢道:“有劳姑姑了。”
夏菁姑姑同香巧也有着不少交情,更是喜欢她和慎贵人不管是风光与否都不为难底下人,遂笑道:“哪里,都是分内的事情罢了。”
香巧面上含笑,福神告退,正欲转头出去的时候,身后传来一声:“站住。”
香巧身子一顿,转过身,只见揆常在由着身边的宫女以南扶着,一步珠翠一颤的朝她走来,手里还握着一对钗头。
她不慌不忙的蹲了蹲身子,道:“奴婢给小主请安。”
揆常在对她怀中的布料扬了扬下颚,道:“往前慎贵人的份例是最多的,就连嫔位也未必比得上,怎么今儿才三匹料子,这内务府办事也忒不尽心了。”
勒善吉先是一怔,旋即反应过来揆常在这是在暗讽,忙道:“内务府一向是按份例发放的,小主真会玩笑!”
揆常在拿绢子掩嘴咯咯笑了两声,睨了勒吉善一眼道:“勒大人办事,自然是一向按规矩的,只是须知宫里的规矩从来只有万岁爷一条,万岁爷喜欢谁又不喜欢谁,这是圣意,不如人便不如人,别仗着几分恩宠便不知死活的敢惹怒万岁爷,没了恩宠,什?么都不是。”
说完,她将手里的那对钗头扔到香巧脚下,施舍一般慢声道:“得了,这对钗子就当是本主好心,给你家小主添妆了,捡起来吧。”
香巧怀里还抱着沉甸甸的布料,对于揆常在这一番讥讽只是默然,看着脚边上那一对钗子,知道这是揆常在的羞辱,今儿个若是捡了,那么小主往后就再也抬不起头了。
“揆常在何必这样咄咄逼人!”
白婵儿不知从哪儿窜了出来,立在门外,她一身红细云锦广绫绣合欢的夹袍,外头罩了了件散花绿草的比甲紧身,柳眉竖起,很是不快的模样。
揆常在眼波在她身上流转片刻,笑了起来:“是白妹妹呀,怎么了,我好心给慎贵人添妆样,还做错了不成?”
白婵儿和她一同入宫,初时也有过一段姐妹情深的日子,只是揆常在心思细又多疑,总觉得白婵儿是有心在她跟前炫耀,她便难抬起头来,加之白婵儿和婉秋越走越近,揆常在更是觉得没有存在感,继而转头投靠了嘉贵妃。
白婵儿刚开始还想着是不是自己哪里做错了,有心修好,后来眼见着揆常在在嘉贵妃面前奴颜卑躬的样子,打?心眼里是越来越瞧不起她。
揆常在得了嘉贵妃提携,也有意在白婵儿和婉秋面前多加炫宠,这更是惹得白婵儿对她厌恶。
“揆淑英,你不敢对慎贵人叫嚣,就在背地里欺负她的宫女,你好意思吗,亏你还是个主子,竟然这样不要脸,枉我从前真是看错你了,还想着和你姐妹一场,和你这样的人当姐妹,真真是恶心透了!”
淑英是揆常在的大名,从前她们三人头一次去袭芳室聚在一块的时候,便互通过姓名,而当着这么多奴才的面被叫了闺名,又说她不要脸,这对于揆常在来说无疑是叫她没脸。
揆常在的脸上瞬间青一块白一块,看上去气的不轻:“白婵儿,你竟敢说我不要脸?你凭什么!”
揆常在并不是个秉性温顺的人,只看她待谁,若是待上她自然是个再温顺不过的了,若是待下,她便是高人一等,尤其是这段时间以来的盛宠,已经将她浸淫的眼高于顶,整日里受到吹捧殷勤,哪里还会有人对她这样不恭敬。
白婵儿弯腰捡起香巧脚边上的金钗,往她身上一扔,道:“除夕宴上当着那么多外臣王公的面,赤足跳舞,这不是不要脸是什么?”
白婵儿早看揆常在不顺眼了,今日见她这样仗势欺人,更是恼火,一股脑的将憋了许久的这话说了出来。
揆常在被她这话气的狠了,反而冷静下来,看着白婵儿这路见不平拔刀相助的气势,冷笑道:“白常在,你出身比我好那么多,当然是不知道我的苦衷,你我同为常在,你敢这样跟我说话,不过是仗着卿嫔罢了,得了,我不跟你在这里废话了,我还赶着去伺候万岁爷用晚膳,不比白常在你清闲。”
揆常在扶了扶鬓,花盆底咯吱一声踩过脚下的金钗,金钗顿时碎成几截,随即悠然自在的离开了内务府。
白婵儿冷哼一声,将还伏着身的香巧搀了起来,又对玉璧道:“怎么也没个小太监来帮着拿,玉璧,你来帮着她将这些东西一起送回启祥宫去。”
玉璧应是接过两匹布料,香巧福身一礼:“奴婢谢白小主今日之恩。”
待香巧回去将这件事说给慎贵人听时,她那万年不变的神情有一丝松动:“哦?我倒没想到,白常在是个惯爱给人打抱不平的。”
香巧对今天的事很是感激:“白常在有一副热心肠,好在有她维持住了小主的颜面。”
慎贵人正精心养着那盆曼珠沙华,头也不抬道:“在这宫里,热心肠不是什么好事,至于颜面?呵,我打?进宫起,就没有颜面可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