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夕夜,乾隆在广德门的?延庆殿设宴，王公大臣与嫔妃皇子公主?皆在两侧作陪，乾隆左手边是太?后、皇贵妃,纯嘉二贵妃、愉令舒三妃等依次列座,右手边是各亲王郡王、军机大臣、大学士等，一时间歌舞升平,悬灯结彩,笙鼓丝竹声不绝于耳。
婉秋捏着酒杯,同各妃嫔齐齐起来三五次祝酒贺新岁,乾隆又?和大臣们?相谈甚欢,嫔妃们?便各自寻邻座说话。
顺着位分下来，嫔位以婉嫔，怡嫔，婉秋为序婉秋下面便是慎贵人?,颖贵人?，陆贵人?。
怡嫔是个?一竿子打?下去没几句话的?，婉秋与她也并不熟稔,不过点头笑笑。
倒是慎贵人?，许是因着那一日的?原因，同她倒是有几句话,惹得上座的?乾隆频频侧首,对身边的?李玉道：“慎贵人?难得愿意跟人?主?动说话。”
李玉连连笑道：“慎主?子应该是同卿嫔娘娘私底下有几分交情的?。”
一段急鼓声传来，婉秋乍眼?一看，却见一个?女子腰系彩鼓，击鼓拍乐，身上不是旗装汉服，倒更像是胡服异装,后盘大髻，一支玉簪横插，面戴细纱，将她的?容颜遮的?七七八八，唯有一双秋水剪成的?双眸顾盼生姿。
那女子的?舞更是同方?才的?舞姬不同，颇有风情，赤足挂玉铃，随着翩然的?伶仃声，一节白藕般的?脚踝露在外头，小小弯弯，惹人?爱怜。
乾隆的?眼?神紧盯着那女子不放，惹得座下嫔妃个?个?心?里像打?翻了的?醋坛子。
慎贵人?轻轻嗤笑一声，拿绢子擦拭着嘴角，道：“瞧这身态，倒有几分像嘉贵妃宫里的?揆常在。”
这话引得诸位嫔妃纷纷朝揆常在的?位上看去，果然座上已?经空无?一人?。
令妃摆弄着纤纤玉指上新染的?红丹蔻，睨了旁座的?嘉贵妃一眼?，道：“妹妹进宫晚了些，但也听说嘉贵妃姐姐祖上是李朝人?，从前最会作舞，想来这揆常在是得了姐姐的?真传了。”
嘉贵妃眼?中不掩得意，看着乾隆被全然吸引走了目光，笑而不语。
素来寡言的?愉妃此时也开口了：“这衣裳看上去，倒的?确是像李朝的?服饰，只是我听说李朝女子以足为隐蔽，不可让外男见到赤足，揆常在这一身....”
她看了一圈对侧的?王公大臣们?，接下来的?话没有继续让下说，但在场众人?都知道她还没说完的?话是什么，颖贵人?头一个?忍耐不住了，眼?死死盯着起舞的?揆常在，像是会吃人?。
她冷笑道：“真是画蛇添足，在万岁爷跟前使这等狐媚招数，也不顾忌还有外男在场，失了颜面！”
嘉贵妃很不以为然地甩了甩手里宫帕，道：“能讨万岁爷欢喜，本就?是咱们?身为嫔妃的?本分。”
太?后因离得远了，听不大清她们?底下嫔妃的?交谈，只是在揆常在上场时便攒紧了眉头，偏身去问安佩。
“今年的?除夕宴，还是皇贵妃一手操办的?？”
安佩明白太?后这是不满了，道：“日前万岁爷传了话，说皇贵妃一人?难免心?力不足，便叫嘉贵妃一同操办今年的?除夕宴。”
安佩稍稍一顿，低声又?道：“万岁爷传话时，设宴一事皇贵妃早已?经办的?差不多了。”
太?后瞥了眼?得意扬扬的?嘉贵妃，心?中对其小门小户的?做派很不喜，又?思及她为乾隆于生育这一块劳苦功高，到底没出声斥责：“罢了，看在她替哀家生过三个?皇孙的?份上，便不在人?前给她没脸了。”
话虽这么说，但太?后眼?神却在乾隆、皇贵妃、嘉贵妃三人?之间转了一圈。
皇帝这是，想存心?打?压皇贵妃？
皇贵妃持重端庄的?坐在侧首，恍若对乾隆和揆常在视若无?睹，一副大度容人?的?模样。
一场舞罢，揆常在摘下了面纱，朝上座盈盈一拜，道：“嫔妾常在揆氏，请万岁爷大安。”
乾隆抚掌大笑，亲自离座下来将她扶起，温声道：“自嘉贵妃以后，朕已?经许久不曾见过这么精彩的?李朝舞了。”
揆常在偎在人?的?臂弯中，娇笑道：“是嘉贵妃娘娘肯抬举嫔妾。”
揆常在本是中上之姿，虽有几分小家碧玉，楚楚动人?，但在满是美人?儿的?宫里着实不算出彩，再?加上她初入宫时总是畏手畏脚，同怡嫔一般十分小家子气，乾隆不过召幸几次便忘了。
后来嘉贵妃产子坐月子，她尽心?竭力在一旁服侍的?殷勤，乾隆因着嘉贵妃，也对她有些照拂，不过终究是浅的?。
直至揆常在得了嘉贵妃提携，先是赏赐了秘制养颜的?香膏敷面，又?是教她习舞，乾隆的?注意力才渐渐落在了揆常在身上。
今日宴上这一舞，更是大放异彩，叫乾隆惊喜极了。
乾隆特特将她扶到了自己身边置座，婉秋冷眼?瞧着，揆常在的?眉眼?五官倒和从前没什么不同，但浑身的?肌肤养成如玉如雪，想来其中嘉贵妃是下了血本的?。
婉秋收了目光，转过头时见令妃正将一双乌溜溜的?大眼?珠子黏在她身上，对她嫣然浅笑，话却是冲着揆常在去的?。
“呀，几日不见，揆常在倒是愈发俏丽起来，果然还是嘉贵妃姐姐会□□人?，只是这一舞，倒是叫臣妾想起去岁万寿节时，舒妃妹妹在升平叶庆楼那一舞，可真是跟揆常在不相上下呢！”
打?从令妃失子沉默以来，舒妃与她就?渐行?渐远了，又?有太?后在背后撑腰，大有想自成一派的?志气，往常碰着面了，虽然还能维持表面的?一团和气，但实际上二人?针尖对麦芒，暗地里也好不上多少。
舒妃心?里自然也是嫉妒恨的?，但对着满席人?的?面，也不好表露出来什么，只能勉强笑笑，接了一句：“哪里哪里。”
应是天?底下的?男人?都希望自己妻妾和睦，姐妹情深，乾隆手里还牵着娇滴滴的?揆常在，颔首对舒妃笑道：“朕记得你是爱读词的?，待哪一日你同揆常在，一个?跳舞，一个?唱词，定然是为一绝。”
舒妃闻言，攥紧了银紫色水红霜叶袍袖下的?手，她乃是妃位，在宫里威望不小，揆氏不过是一个?小小常在，如何能给她做配？
只是这话是乾隆亲口所说，她即便心?里有再?大的?委屈不甘，也不过是要应下的?。
“臣妾遵命。”
清脆一声，太?后放下手里的?珐琅金钟盖碗，淡淡道：“皇帝，开宴舞吧。”
太?后不着痕迹朝揆常在扫了一眼?，警示的?意思昭然，嘉贵妃她不好斥责什么，但被她安排进来的?揆常在，便不是能一同而语的?。
一个?小小常在，竟敢在她面前这般放肆。
乾隆脸上的?欢悦之色敛了一半，对于太?后这样明着护舒妃的?行?为心?存不满，牵着揆常在的?手不放，转头道：“继续献舞吧。”
婉秋晃着杯盏里的?香露甜酒，满脑子都是裛英，下座的?白婵儿悄悄差了玉璧来捎信，说要晚些跟她去景仁宫守岁。
婉秋一抬头，白婵儿俏皮的?朝她眨了眨眼?，用口型比出一句‘一起走’的?话，婉秋笑着点头应下了。
待宴散了以后，乾隆带着揆常在回宫，婉秋和白婵儿顺着延庆殿的?侧门出去。
延庆殿西边是雨花阁，东边是启祥宫，二人?避开广德门乌压压的?一行?人?，想拣着清净往启祥宫院落西南角的?小门回宫。
这样一来，启祥宫内的?怡嫔和慎贵人?，还有储秀宫的?颖贵人?便顺路同行?了。
统共也不过几十步，因着宫灯昏暗，又?有积雪未扫，几人?走的?很慢，白婵儿是个?闲不住的?，自觉无?聊，便与婉秋她们?说起话来。
“哎，你说这揆常在今日当着有外男的?面，赤足起舞，实在有失体?统，太?后娘娘脸都黑了，回头会不会寻她的?麻烦？”
这话问的?突兀，婉秋有心?替她压住，却被颖贵人?接了过去。
“没听嘉贵妃说吗，只要讨了万岁爷的?欢心?，又?有什么要紧呢？”
前头引路的?宫人?手持灯笼，照了个?通亮，在后头的?白婵儿便暗了身影，她咬了咬唇道：“可宫里不是凡事都讲究规矩体?面的?吗，揆常在如此，为什么万岁爷还会喜欢她？”
颖贵人?似乎是被她的?傻劲儿给逗乐了，她噗嗤笑了出来，话里带着几分讥诮：“这规矩体?统都是围着万岁爷转的?，能将万岁爷伺候好了，那个?狐媚子还会管什么规矩体?统？”
眼?见她们?越说越不像话，婉秋扯过话题，对怡嫔问道：“嫔妾听说，怡嫔娘娘一向同嘉贵妃亲近，为何嘉贵妃还要这么费心?思去□□揆常在一个?新人?呢？”
颖贵人?明显也被她这话吸引了过去，眼?睛跟着亮了起来：“哎，对呀，宫里都说怡嫔姐姐你从前是嘉贵妃的?贴身侍女，怎么嫔妾瞧着，嘉贵妃倒是很少提携姐姐呢？”
引路的?那一对双卉描金攒花雕木宫灯幽然扑了风，有一瞬间，一下子黯淡了灯光，也叫人?看不清几人?的?面容，怡嫔垂头，声音像蚊子一样小：“我哪儿有揆常在年轻貌美，嘉贵妃娘娘不愿提携，也是应当的?。”
颖贵人?啧啧两声，十分认可怡嫔的?自谦：“也是，毕竟嘉贵妃要提携人?，那人?也要有用处不是？不能固宠不能生育，也难怪了。”
这话说的?怡嫔脸上有一丝尴尬之色闪过，更是低首惭愧，婉秋知道怡嫔一向不得底下尊重，却也没想过她性子竟会软弱至此。
诚然颖贵人?应该是口不过心?，继续毫无?察觉喋喋不休的?说着揆常在的?事，无?非就?是妒忌她获宠，要高人?一等了。
一旁的?慎贵人?因为和颖贵人?从前有龌龊，打?从同路以来，便不曾开口说话，此时她稍瞥了看上去一脸窘迫软弱的?怡嫔，呵笑道：“原来怡嫔是在自卑不如揆常在年轻貌美啊，嫔妾还一直以为，怡嫔是心?里心?里恨毒了嘉贵妃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