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阿哥此次是因?为遭御史弹劾他不忠不孝落马的,他近来多?遭乾隆不满,连续撤了他三个官职,只差没让他落个白身。
他失意便?吃醉了酒在?花楼里满口胡咧咧,就连从前私底下和福晋说的立嫡立长,竟也拿出来□□的说了起来,陪酒的花娘捂嘴笑了起来,多?喂他吃了几盏酒,大阿哥便?愈加迷迷糊糊起来,把该说的不该说的都?一股脑儿的往外倒。
这家花楼本是和亲王弘昼私底下开的,为的就是探得这些王公贵族的酒后‘醉言’,待人?清醒以?后,或是拿钱来赎话,或是直接上报给御史谏言,只是当大阿哥吐出这等话时,便?不是和亲王一人?可以?瞒下的了。
蓝翎禁军将大阿哥的府邸重重围住,只能进,不能出,府上人?一时人?心惶惶,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待到囚禁的口谕传到府上,已经是哭成一片。
大阿哥一下子瘫软在?地上,双眼通红,显然是受到了极大的打击,御前的内监传完话以?后,便?扬首走了,不曾留下只言片语。
宫里的奴才,俱都?是会拜高踩低的。
大福晋捂着胸口,冲上前拽着大阿哥的衣襟便?不肯撒手了,她拼死捶打着人?哭道:“你个天杀的!这样的话也是能留在?外头的吗!你不想要?这项上人?头,我和绵德还想要?啊!”
周围一圈家奴无一人?敢上来拉架,皆都?面面相觑,大福晋一向彪悍过人?,谁敢来劝?
大阿哥起初只是呆坐在?地上还没缓过神,叫大福晋这么一闹,突然发了性子一下子重重将大福晋推倒在?了地上。
他冠歪衣斜,嘴边一圈是冒着微微冒着青色的胡渣,怒道:“疯婆娘,你看你性子还有一点名门淑女,身为大福晋的样子吗!和市井泼妇有什?么区别!”
大福晋仗着出身高,一向是压着他一头的,大阿哥自去岁遭受乾隆斥责后,也是对着大福晋伏小做低,只盼得别出事,二人?关起房门来,任凭大福晋闹得再厉害,他也鲜少还嘴动手。
大福晋这才渐渐有恃无恐起来,如今叫大阿哥这么推了个踉跄趔趄,直接摔坐在?地上,而大阿哥那一句‘名门淑女’,无疑更是戳向她心头的一根刺。
曾几何时,她也像其他出嫁的女子一般,盼着为人?妇,为人?妻,贤德淑良,夫妻恩爱,举案齐眉。
可她偏偏摊上了这么一个混账丈夫,不仅未曾给过她多?少关爱,反而一味的作践她。
后来她不得已,只能抛开仪态和面子,凭一个彪悍的名声,在?这府上为自己和孩子谋一条出路,却落了个这般下场。
她满面泪痕,环膝而抱,鬓边一排珠翠伶仃:“名门淑女?原来大阿哥还记得我是名门淑女,可是到底是谁,将我这个名门出身的淑女,变成现在?这副模样?大福晋,听起来多?么风光的一个称呼啊,但大阿哥心里有过几时,是真?真?正正的将我当成你的福晋?”
此时有刚会蹒跚学?步的小儿,身着锦衣玉带,摇摇晃晃的走到了大福晋身边,他的一只手还塞在?嘴里使劲儿嗦吸着,嘴边流着哈喇子,用另外一只胖乎乎的小手去给大福晋擦眼泪,咿呀道:“额娘...额娘哭...阿玛坏!”
大福晋一见到自己的孩子,更是心疼的搂住他,呜呜咽咽哭的更厉害了:“我嫁给你四?年,你笼统来过我房里几次?刚成亲那会儿你就宠着那伊尔根觉罗氏,恨不得将我踩进尘埃里,后来有了绵德,你整日里不是眠花宿柳,就是往房里纳侍妾格格,就连绵德你也不曾多?正眼去看他,绵德头一次会喊阿玛的时候,你还搂着花姬在?酒楼里寻欢作乐,这也就罢了,我只管忍着让着,权当是为了我的绵德,去与你充作那明面上的恩爱夫妻,可是你如今不知收敛,起了那起子不该起的心思,惹了皇阿玛三番两次责骂,竟还不知悔改,将那诛心之言拿到外头去说,惹得皇阿玛厌弃,连累我们母子!”
说着大福晋哭的更大声了,像是想将这么多?年人?前人?后受的委屈都?尽数宣泄出来。
大阿哥已经失了平日里的一贯沉默寡言的模样,红着眼呵斥旁边的家奴一声:“还愣着干什?么,快把福晋待下去,免得在?这里丢人?现眼!”
一旁的家奴这才将哭成泪人?的大福晋和怀里不懂事的世子搀起来,扶了回去。
大福晋哭了几步,迎面撞见了过来的盼香,只见她鬓插翠钗,颈佩玉钏,脸颊上还抹着新调的胭脂,茫然的过来,朝大福晋福了福身道:“姐姐,府上这是怎么了?底下的丫头说,外面来了好些个禁军围住了府邸,怪吓人?的。”
她不说话还好,一说话就叫大福晋想起这娇滴滴的做作声音,心头更是堵了气,收了哭腔,张口就讽刺道:“谁是你姐姐?你姐姐是那宫里的卿嫔!我哪里敢当你的姐姐,若不是你故意勾引夫君,他又?怎会因?要?娶你在?皇阿玛面前跌了脸面!尽都?是你诡计多?端,原先皇阿玛对夫君明明已经和颜悦色的许多?!”
这话引得大阿哥也朝盼香看了过去,是了,若不是因?为娶这个女人?,皇阿玛又?怎么会近来三番两次找他麻烦,罢了他的官职,自己又?怎会因?一时失意,吃多?了酒在?花楼失言,叫御史听去参了一本,皇阿玛又?如何会发了大怒,囚禁自己?原都?是因?为这个女人?!
盼香见大阿哥和大福晋都?用一种恨毒了的眼神看向自己,不禁又?是委屈又?是害怕,她嫁过来才不到两个月,可是大阿哥除了成亲那一日,便?再也不曾到她这里来,她虽然之前在?永和宫听过了大阿哥那一番伤人?心的话,可到底是嫁过来了,便?是他的人?,哪怕再苦也要?打落牙齿和吞咽,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
为此她想尽了办法?去讨大阿哥的欢心,衣裳首饰尽都?是精心配的,胭脂香粉也都?是细细调制的,可大阿哥还是很少给她一个眼神,大福晋和那个侧福晋伊尔根觉罗氏又?是对她常常挤兑,府上年轻美貌的格格姬妾更是数不胜数。
她原以?为即便?大阿哥对她心有不满,日子渐渐久了,总能摸出来几分真?心。
但现在?盼香才知道,原来大阿哥将在?皇帝跟前失宠的责任都?归在?了她头上,才会对她冷淡至极,可她真?的很想很想问问他,就算当初他们做错了,里头也有他自己的一部?分原因?,为什?么要?把所有的事情都?怪在?她头上呢。
盼香咬着帕子,眼泪直往肚子滚。
景仁宫内
婉秋缓缓摇着藤篮里的小人?儿,嘴里轻哼着不知名的歌谣,眼见小人?儿慢慢睡熟了,竹影又?添了一件天水碧绣紫萝花的衫子搭在?她肩上,小声嘱咐着:“娘娘,您穿得这样单薄,当心着凉。”
婉秋肩上一沉,心里一暖,轻手轻脚的和竹影去了次间,隔着紫檀雕花嵌珠大屏,那藤篮还在?轻轻晃着。
她拢了拢衫子,吃了一口已经凉透的茶水,问道:“查的怎么样了?”
竹影一探盏身,嗔怪道:“您怎么还吃冷茶。”
她唤来杏儿将冷壶冷盏都?撤了下去,再换上烫过的壶盏,温过的香茗,倒了一盏放在?婉秋手心:“皇贵妃那边动作太快,御膳房那边的奴才已经被处置了,听说那奴才原先是在?专做托汤鸭子的李御厨底下帮差的,熬汤时曾帮过一把,他自个儿也将罪都?认了,奴婢托人?悄悄去宫外查他的底细,却是个无父无母的孤儿,实?在?是查不出来什?么。”
婉秋的指腹在?温热的盏沿上摩挲了几下,微带讥笑道:“她做的倒是干净利落,叫人?找不出任何蛛丝马迹出来,难怪令妃查了快一年,也什?么都?查不出来。”
竹影那日是在?间内听得了她和令妃的那一番话,对此事也是了然于心,她道:“皇贵妃在?宫里的势力盘根错节,又?深得阖宫上下一致好评,您和令妃娘娘虽然都?是正当盛宠,可若是想和皇贵妃对着干,怕是太难。”
婉秋沉声道:“如今不是我想和她对着干,是她几次三番要?置我于死地!”
正说话的功夫,外头守门的杏儿往里喊了一声:“贡医官来了!”
裛英中毒以?后,每隔一日便?有贡绍祺来领命给她请脉问安。
二人?齐齐抬头,只见井惠领着贡绍祺进来,对着上座行礼道:“微臣贡绍祺,见过卿嫔娘娘。”
婉秋眉眼之间含了七分笑意,忙道:“还这么拘着做甚么,快起来吧,本宫还没恭贺贡医官升迁之喜呢!竹影,取一封银子来。”
贡绍祺连连拱手道:“本是微臣沾了娘娘的光,这封银便?是不必了。”
自贡绍祺上次救了裛英公主的事情以?后,乾隆便?特地给他升了官,从医师升到了医官。
竹影已从内间屏风里转了出来,封了一份厚鼓鼓的银子塞到了贡绍祺手中,她的指尖才沾上贡绍祺的手,他便?像碰到了什?么不得了的,立刻缩了回来,结结巴巴道:“微臣...微臣..”
井惠笑着接过去,亲自给了贡绍祺,拍了拍他手道:“娘娘给你,你就拿着!这是娘娘的恩典!”
婉秋对于他那日救了裛英的事情十分感激,打趣几句道:“贡医官,你两袖清风,为人?正派,不愿收封银,可你往后是要?成家娶媳妇的,手里有些银钱宽绰,总归是好事!”
本是一件寻常打趣的话,贡绍祺听了,却从脸红到了耳根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