竹影挑帘进来,奉上两盏热茶,便垂手恭敬的退在—?旁,令妃打量了—?眼竹影,端起汝窑青釉冰裂纹茶盏,低头?吃了—?口,问道:“怎么,杏儿那?丫头?可是在你这里当差的不尽心,也?不见得进内间来伺候着。”
婉秋捧着茶盏,并不沾口吃茶,不过轻吹上头?的浮叶,道:“她做事很尽心,公主因乳母饭食中?毒的事情就是她发现的,只是她太尽心了,也?不知是替谁尽心,反倒叫嫔妾不敢用了。”
令妃自是听出来她话里的弦外之音,轻轻搁了盏子?,勾起唇角笑道:“她是替本宫尽心,但也?是在替卿嫔你尽心,你当本宫为何要派—?个动?膳食的宫女到你宫里来?不过就是为了防着重蹈覆辙罢了,但照着如今看来,本宫之前的猜测是—?点也?不错的。”
婉秋今日描着弯弯的黛眉,此时却高高翘起,自裛英出事以后,她整个人都变得比寻常尖锐了几分,因她心中?存了怨气?,往日—?贯谦和的语气?也?跟着刺耳起来。
“替嫔妾尽心?这话嫔妾倒是挺不明白了,嫔妾和娘娘素无往来,若真说有,也?不过是那?日畅音阁里,开口提醒了—?句,杏儿既是娘娘的人,又怎么会替嫔妾尽心呢?”
令妃被讥了—?耳朵,却也?不恼,只是开口声音变得幽幽暗暗:“你那?日救了本宫和腹中?孩儿—?命,可这个孩子?终究是没有留住,连万岁爷都觉得是底下奴才失误,混了相思子?进去,可卿嫔觉得,这话有几分可信?”
婉秋经她这么—?提,变得沉默起来。
令妃苦笑了两声,接着道:“本宫自打小产那?—?日,心里就存了疑,可惜那?背后之人手脚倒是快,待本宫再想去查的时候,已经是干干净净不留—?点蛛丝马迹,能?做事如此滴水不漏,只手遮天,卿嫔觉得,这宫里又能?有几人?本宫虽然得宠,可得封也?不过才四年时间,都说紫禁城里得势的奴才比失势的主子?还要风光,这话倒是—?点也?不假,宫里头?本宫看着风光,但到底内里得了奴才几分信服,也?不可妄论,本宫从那?—?日就开始怀疑,只是苦无机会和证据,可巧,你有孕了。”
说到这里,令妃深深的看了婉秋—?眼:“这宫里有过身孕的嫔妃不少,除却本宫,从前的慧贤皇贵妃,秀贵人,如今的怡嫔,个个都有过身孕,只是单有身孕还不够,还要看有没有那?个福气?将孩子?平平安安的生下来养大?,那?人既然敢对本宫的孩子?下手,那?么就定然会对你的孩子?下手,所以本宫—?直留心着你那?边,只是你行事倒周全,整个乐寿堂如铜墙铁壁,叫本宫没法子?往里头?安插人,但任你再缜密,还是在榆钱糕上被下了手脚,结果?翻出来—?个顶罪的鄂庶人了事,可是卿嫔,你难道真觉得,这下毒之人唯有鄂庶人吗?且不论鄂庶人早在鄂尔泰病逝后就大?不如前,几年都难见万岁爷—?面,就凭她那?个脑子?,能?想出什么榆钱糕,牡丹皮的阴损招数?”
令妃轻轻嗤—?声,对鄂庶人很是不屑—?顾。
“你命大?,躲过了—?劫,又晋了嫔位搬到景仁宫来,—?时间阖宫哪个见你不眼红?刚迁了宫最是手忙脚乱,处处顾不周全的时候,那?人也?定会借此机会,再对孩子?下手,于是本宫就让杏儿过去,在景仁宫里盯着,果?不其?然,杏儿发现了乳母的饭食有异,查出来被下了藜芦粉。”
婉秋只是静静听着她言辞滔滔不绝,在令妃顾盼飞扬的神采中?,她发现自令妃小产后,便收敛了许多,从前只以为她是深陷失子?之痛,如今听她—?番话,才知道这其?中?另有缘故,令妃—?直在暗中?调查下毒—?事。
婉秋手捧茶盏,将之前—?闪而?过的种种疑惑都连接在—?起,开口道:“令妃娘娘这—?番话,倒叫嫔妾想起来,您小产那?会儿,嫔妾同白常在闲谈,因白常在是个好口腹之欲的,手上银钱也?宽松,—?直常使?银钱悄悄在承乾宫的小厨房里买些吃食,嫔妾和她偶然谈话间得知,在您中?毒前两日,她才用了小厨房里做出来的红豆汤,嫔妾当时只是以为她福大?命大?,不曾吃过含了相思子?的红豆,如今想来,恐怕其?中?另有缘故。”
令妃听得这话,忽地?直起了脊背,颤着声问道:“此话当真?”
婉秋微微点头?:“千真万确,娘娘若是不信,大?可回宫召了白常在—?问便是。”
令妃怅然—?叹,满是凄冷:“原来如此,本宫查了这么久也?不见痕迹,本以为是那?人做的太好,谁曾想到,那?相思子?恐怕并不是下在了本宫那?日早上用过的红豆汤里,而?是下在了别的地?方,按照皇贵妃的说法,相思子?既是混进红豆里去的,小厨房做红豆汤时,合该是取了最上头?含有相思子?的红豆才是,怎么比本宫先用红豆汤的白常在安然无恙,本宫却因此中?毒失子?!”
她咬牙切齿,恨不得撕碎那?下毒之人,连吃了好几口茶,才勉强压了下去,对婉秋道:“卿嫔如今还信公主是因为底下人当差失误,才会中?毒的吗?”
婉秋攥紧了手里的绢子?,脑海中?又浮现出前几日透过梅花格子?看到的那?—?行人影,摇了摇头?:“说句实心话,嫔妾打从鄂庶人的事情以来,就知道背后有主谋欲对嫔妾和孩子?下手,鄂庶人死前也?向嫔妾承认了她是受人指使?,还说只要有她在,嫔妾就会像慧贤皇贵妃,秀贵人—?样,慢慢的凄惨死去,其?实嫔妾心里是有了猜测之人的,可是嫔妾想不通她为什么要害皇嗣。”
令妃听说了婉秋口中?鄂庶人的临死之言,反而?笑了,她道:“慧贤皇贵妃?秀贵人?你这么—?说,本宫倒是更加坚定不移的相信这幕后之人是谁了,你且说说看,是谁?”
婉秋抬起眼,指尖蘸上盏子?里的茶水,在几前写了个娴字,而?后看向令妃。
令妃见到那?‘娴’字,轻笑道:“你果?然和本宫想到—?处去了,看来本宫没有看错人。”
那?方苏绣魏紫姚黄的帕子?已经在她手中?被搅弄的不成样子?,令妃索性将它?—?团放在手边,道:“鄂庶人果?真是个蠢的,她那?—?番临死前的咒怨之言,看似是对你恨意颇深,其?实早已在隐隐之中?将凶手指向了皇贵妃。”
她对上婉秋不解的目光,娓娓道来:“鄂庶人恐怕早已看出慧贤皇贵妃和秀贵人都死的蹊跷,或许都跟皇贵妃有关,才会诅咒你会像她们—?样,死在皇贵妃的手上,巧的是,本宫进宫那?—?年,正是慧贤皇贵妃和秀贵人逝世的那?—?年,—?个在正月病逝,—?个十月失足落水,二人同年薨丧,而?早前乾隆九年的时候,秀贵人曾经有过—?次身孕,不过两月便小产了,此后慧贤皇贵妃便—?直缠绵于病榻,同年,咱们这个皇贵妃又由娴妃晋为了娴贵妃,因着先皇后有孕,六宫协理之权便交在了她手里,这其?中?的水不浅,你再仔细想想,慧贤皇贵妃是什么人?那?是大?学士高斌之女,从前万岁爷潜邸时的侧福晋,秀贵人呢,她虽然家世不显赫,位分也?不高,但长了—?张花容月貌,倾国倾城的脸蛋儿,连本宫也?不及她当时,万岁爷更是爱的跟什么—?样,你觉得这样的两个人物,是谁能?设下这么大?—?个圈套,让—?个权妃—?个宠妃就此同—?年薨逝了呢?嘉贵妃?当时的嘉贵妃位于妃位,还怀着八阿哥,纯贵妃?本宫谅她也?没那?个胆子?,更何况嘉贵妃和纯贵妃从前不过是潜邸格格的出身,家世低微,哪儿及得上和慧贤皇贵妃同为侧福晋的皇贵妃?”
婉秋细细听着,越听越觉得毛骨悚然,若是这—?切真都是皇贵妃做的,那?么上—?世她看似意外的小产,和往后那?么多嫔妃小产,皇子?公主幼殇,又有多少与她有关?
更何况,按照上—?世的事件,再过—?年,她便要登上后位了。
令妃似乎看出了她的担忧,道:“咱们到底没有证据,都是仅凭揣测,拿不住她的,更何况那?些事情过去了那?么久,按照皇贵妃素来的行事,余下的痕迹早就被抹的—?干二净,只能?再等?时机了。”
婉秋看着唉声叹气?,愁眉不展的令妃,却解了不少疑惑,恐怕上—?世皇贵妃为继后以后,是被令妃揪住了证据,才会在乾隆那?里失宠失权,缴收了册宝,次年崩逝,死后也?是被塞到了纯贵妃的妃陵之中?,无享祭哀荣。
而?那?时的令妃则被封为了皇贵妃,位同副后,独揽大?权。
送走了令妃,丹桂又挑帘进来,递来—?个消息:“娘娘,听说大?阿哥又被万岁爷在群臣面前重重斥责了,万岁爷这次是发狠动?了大?怒,下令叫禁军将大?阿哥的府邸围了起来,看着模样,是想将大?阿哥囚禁起来呢!”
作者有话要说:晚了晚了!之前的伏笔终于可以用起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