延禧宫内
婉嫔一回宫就哆哆嗦嗦的关上了门,她的后背已经浸湿了一层冷汗,杭绸面料的夹袍腻湿的贴在肌肤上,犹如多少暗地里瞧不见的藤蔓触手,将她紧紧的禁锢住,勒到无法喘气。
喜鹊见自家主子完好无损的回来了,登时话也说的结巴起来:“主...主子,你怎么回来了?”
婉嫔擦了一把汗,腿肚儿都在发颤,对喜鹊怨声载道:“原都是你!若不是你与我说什么藜芦粉,在我耳边嚼舌根,我自是不会动了那起子心思,幸好我及时悬崖勒马,停住了手?,否则现如今,还不知道怎么死的呢!”
喜鹊舌头打结,睁大了眼:“娘娘...娘娘没有放那藜芦粉吗?”
婉嫔一向是个没脾气的软和人,如今也真动了气,发狠掷了只玉净瓷瓶,鬓头也松了。
“我便是生怕出了事,今儿个往御膳房转了一圈,到底没敢!”
喜鹊呆愣了片刻,旋即凑着笑到婉嫔跟前来:“娘娘别生气,奴婢这?也都是为了娘娘好呀,您是从潜邸就跟着万岁爷的老人儿了,论资排辈,就该是与纯贵妃、嘉贵妃相提并论的,可这么多年了您才刚刚熬上嫔位,前头令妃舒妃个个都齐头并进,那怡嫔原先还是个服侍人的宫女儿,现下也和?娘娘同居嫔位,这?也就罢了,偏偏还来了个卿嫔,入宫才一年的时间,诞下了五公主,从区区一个常在越升为嫔,又住到了景仁宫,而娘娘呢!奴婢从潜邸就跟在娘娘身边服侍了,实?在是看不惯如今什么阿猫阿狗就要来压娘娘一头,这?才替娘娘出此下策的呀!”
喜鹊在婉嫔身边待了十几年,最是明白自己这?个主子的脾性,但凡什么事,只要多哄着几句,再拿着旧日情分,总归是能哄住的。
照实了说,婉嫔从潜邸跟过来,保持十三年的贵人位分不变,也不是没有道理的,她性子软绵,又不擅争宠,总是犯着糊涂,若不是乾隆惦念着她伺候多年的情分,只怕在这个位分上,婉嫔还不知要做到什么时候。
婉嫔听了这?话,果然改了脸色,凄凄哀哀的哭了起来:“这?定是有奸人所?害,一切只盼着皇贵妃娘娘能还我一个清白!”
喜鹊见状终于松了口气,劝了几句后借着去内务府领月例的由头出了延禧宫。
她拐进了延禧宫旁的一条甬道内,照直往里?头,约莫走了半刻钟,在一处角门外停下来,不住的踮脚朝四处张望。
过了一会儿,一个寻常宫人打扮的宫女走了过来,喜鹊一见了她,连忙蹲了蹲身子道:“晓苹姐姐!婉嫔根本没下毒,她胆子小,在御膳房晃了一圈就回来了,那么这?毒!...”
那宫女抬手止住了她的话头,微微一笑道:“这?些我们主儿都知道了,主儿早料到婉嫔娘娘胆小怕事,恐不能成事,才布了后手,这?是你的酬钱,一分不少,拿去吧。”
说着她从袖口里拿出一个鼓鼓囊囊的荷包,交到了喜鹊手?中。
喜鹊见了那荷包,眼儿都直了,当下欢欢喜喜的谢恩走了。
翊坤宫里?,皇贵妃支着臂膀靠在青瓷枕上,底下的宫女儿跪着拿玉轴子滚着小腿,陆贵人则立在她身后,垂眉替人捏拿肩背。
那给了喜鹊银钱的宫女晓苹正跪在地下禀报着方才喜鹊说的话,皇贵妃听了一耳朵,直皱着眉,久久也不叫起。
在身后的陆贵人轻声道:“娘娘知道了,晓苹你先回承乾宫去吧。”
晓苹低声应是,便出了殿门。
那滚玉轴轮的小宫女许是手劲重了些,牵动了穴位,皇贵妃嘶了一声,吃痛的直接踹开了脚边上的宫女:“滚开,粗手?粗脚的!”
若是这一幕被其他人看见,定是要大吃一惊的,皇贵妃贤德宽厚的名声,后宫里?谁人不知谁人不晓?她待下一向是慈眉善目的笑脸庞,从来不见严肃,何时又有过这?般苛刻的时候?
陆贵人接过她手里?的玉轴子,矮跪着身子提皇贵妃滚了起来,对一旁发抖的小宫女道:“秋茗,你先下去吧,娘娘这?儿由我来服侍。”
秋茗嘴唇发白,打了个颤栗,十分畏惧的看了皇贵妃一眼,见皇贵妃不说话,这?才磕头出去了。
陆贵人的声音轻缓细柔,就如同她手里?这?只玉轴子滚按的力度一样,她道:“娘娘别为了这?个奴才动气,气坏了身子不值当。”
皇贵妃阖目养神,叹气道:“本宫哪里是为了个奴才,不过是气婉嫔懦弱不经事,生?生?错过了一个好机会,卿嫔这?次长了记性,下回想再找机会下手?,可就不容易了,幸好你聪慧,还留了一手?,有婉嫔在前头顶着,转移了注意,这?事查不到本宫和?谁这?里?来。”
陆贵人边推着玉轴边道:“嫔妾只是瞧着婉嫔虽然愚昧了些,但胆子总是太小了,万一她最后没敢下手?,可不就是竹篮打水一场空了吗,所?以嫔妾提前借了娘娘的手?,托人从宫外带了藜芦粉来,在出御膳房前就下在乳母饭食中,若是婉嫔敢下毒,那么两份毒一同吃进去毒性增大,这?五公主可不就是仅仅腹泻那么简单了,若是她不敢下毒,仅仅靠这?一份毒,也够五公主受得了,更何况有婉嫔取藜芦粉在先,她又去御膳房碰过乳母的饭食,真出什么事,那也就是她一个人的责任,断断牵连不上嫔妾和娘娘。”
皇贵妃很是赞许的睁眼看了她一回,道:“你是个聪慧的,心思又细腻,也不枉本宫当初拉了你一把。”
陆贵人是乾隆五年进的宫,初封为常在,她家世低,和?她一批选秀进来的又有秀贵人张氏姿容绝艳,宠冠六宫,陆贵人自然很快的就被乾隆忽视了。
乾隆十年,令妃在短短二十日内从贵人一越为嫔,横空而出,六宫轰动,又有秀贵人赵氏被张常在妒忌,推入湖中溺水而亡,一个接着一个的绝色女子陪伴在乾隆身边,陆贵人就更没有机会了。
女子最青春美好的年华就那么几年,陆贵人却被尽数消磨,成为宫里?一个默默无名的低位嫔妃,处处受人排挤。
后来还是皇贵妃拉了她一把,还替她在乾隆跟前求了个贵人的位分,陆贵人的日子才好过了一点。
陆贵人得了夸,手?上愈发殷勤起来,她轻轻道:“嫔妾人微言轻,势单力薄,能得皇贵妃娘娘青眼,那是嫔妾前世修来的福气。”
皇贵妃舒坦的又闭上了眼:“只是御膳房的人,不能留了。”
等陆贵人从大殿内出来,偶闻细细微微的抽泣声,她寻着声找了过去,方才在殿内挨了皇贵妃一脚的秋茗正缩在角落里抹眼泪。
陆贵人温柔的蹲下来,解开绢子替她擦着眼泪道:“是不是刚才挨皇贵妃娘娘踹的疼了?你多大了?”
陆贵人虽说平日里不得宠,但到底是正经主子,哪儿有主子亲自纡尊给奴才擦泪的,秋茗一时惶恐,道:“奴婢...奴婢今年十四...”
陆贵人浑然不觉,给秋茗擦过眼泪后将绢子塞到她手?里?,道:“方才那一脚,我看着都揪心疼,你才十四岁,哪儿能经受的住,回头我叫晓苹给你送些药来,你带着伤做事不得力,怕是又要挨罚。”
秋茗何时见过待她一个奴才也这?么和?和?气气温温柔柔的主子,皇贵妃于外都道她仁厚,其实内里?但凡有个不如意,便要拿她们底下的奴才出气,翊坤宫没有哪个对皇贵妃不畏惧的。
倒是陆贵人,不论待谁都是含了七分笑的,这?才是真真正正的仁厚主子。
秋茗眼里盈泪,感动道:“奴婢多谢贵人主子!”
“好了。”
陆贵人起身,和?煦道:“我先走了,别再躲着哭了,回头叫皇贵妃娘娘听到不好。”
秋茗重重点头,手?里?是那方刚才陆贵人塞给她的丝绢,那么柔软顺滑,就跟陆贵人一样柔和?,她暗暗下定决心,往后寻到机会,一定要好好谢谢陆贵人。
陆贵人踏出翊坤宫的宫门,晓苹早候在门外扶住她,问道:“主子,娘娘怎么说的?”
一滩夕阳余晖泼下来,紫禁城都泼了满是金灿,陆贵人摇了摇头,转头看了一眼身后翊坤宫的牌匾。
皇贵妃...
几日后,皇贵妃查出来的结果便是御膳房的小太监自己承认误掺了藜芦粉进去,处以杖毙。
而有着最大嫌弃的婉嫔,到底是没有证据指明她是凶手。
婉秋听到这个结果时,正抱着裛英哄睡,小家伙很懂事,吃了很快就能入睡,从来不会哭闹。
因?此,婉秋更心疼了,丹桂将消息传过来后,婉秋的眸子上都覆了一层寒霜。
又是底下奴才的失误,这?个说辞是拿来搪塞人的么?
不消片刻,令妃来到了景仁宫。
婉秋诧异,放下了熟睡的裛英,略整衣鬓,出去会客。
令妃兀自坐在了殿内上座,鎏金花纹三足大炉中燃着缕缕蜜合香,乳白色的烟晕一圈圈散开,将令妃的脸庞都映出朦朦胧胧。
婉秋蹲身行礼:“给令妃娘娘请安。”
令妃笑,手?上扯着一方苏绣魏紫姚黄的帕子,低头道:“说起来,你应该谢谢本宫。”
作者有话要说:请大家记住这个秋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