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仁宫
正殿外间是一套黄杨木镂空雕花凭几圈椅,十二张翠屏虚掩了粉红绣花的帷幔帘纱,东次间四角置了古红木香几、花几,一张玳瑁石书案上是笔砚白宣,各色笔筒,又摆了书本画绢,诗笺扇叶,多宝橱里设各样古玩,东内间有一张楠木穿藤的藤床,一方黑漆螺钿罗汉床,正中摆着悬挂在墙上的玉璧,又拿几幅水墨绘图在上头添色。
西次间靠着一排退光漆面的高脚服柜,对左是精巧的红木圆形镜妆台,妆奁簪盒首饰俱都是全的,对右是龙泉青瓷熏香炉,又置了高几架子,靧面盆,盥洗具等,西内间外是绛色纱盘银丝帘子,里有一座雕花红木嵌大理石的葵花床,铺着锦衾纻褥,青玉枕,挂着海棠红鸳鸯画帐,锦带玉钩,帐内垂着白兰茉莉素馨串缀成的流苏花球。
整个殿内陈设无一不透的精美雅致,来奉承的勒吉善堆着笑道:“这都是按万岁爷亲自吩咐布置的,娘娘您瞧着如何?”
婉秋身上还拥着碧色撒花添绒大氅,一张小脸簇在其中,愈发?显得娇弱不堪怜,她半含笑道:“有劳勒公公了。”
勒吉善又笑道:“奴才给娘娘挑了些稳妥老实的人添用,娘娘请移步殿外瞧瞧吧!”
按照嫔位的份例,先前婉秋晋为贵人时本该添人的,只是当时她怀有身孕,不放心新人伺候,一应都按从前常在的份例来,这才耽搁下了。
婉秋来到殿外,月台阶下果然密密麻麻站了几列宫女太监,按照她现在的位分?,可有掌事宫女一名,一等宫女两名,二等宫女两名,三等宫女两名,首领太监一名,内监四名。
掌事宫女则是她身边的大姑姑,婉秋为主位后景仁宫上上下下少不得人帮衬,丹桂等人资历到底还太小,缺乏稳重,照理说该从内务府拨过来,但?婉秋更属意井惠姑姑,只是井惠姑姑到底是太后身边的人,暂时还不好开口。
按等级品阶划分?,一等宫女是在她身边近身伺候的,负责平日衣食起居,二等宫女则是在内殿负责一些细活,三等宫女无事不入内殿,负责外庭的粗使活计,譬如洒扫尘除等。
一等宫女需得从丹桂、竹影、松枝三人中挑出来两名,首领太监婉秋打?算将敬通调上来,这么一来,她还需选出一名二等宫女,两名三等宫女,四名内监。
勒吉善估摸也是猜出了她的意思,殷勤在侧道:“这些都是宫里老成的,手脚又麻利,娘娘您只管挑便是!”
竹影替她挪过来一把圈椅,婉秋坐下,见眼前乌压压的人,沉思片刻,指了个十三四岁大的小宫女道:“你?叫什么,多大了?从前是在哪里当差的?可有什么擅长的活计?”
那小宫女生的圆脸盘子水杏眼,一笑起来有两个浅浅的梨涡,在一众人不敢抬头望人的时候,她将一双眼直溜溜的看?着婉秋,倒叫婉秋想起她的裛英也是这般不惧人。
小宫女恐怕也?没想到婉秋会指着她问话,赶忙福身行礼道:“奴婢杏儿,今年十三岁,从前是在膳房当差的,奴婢没有什么擅长的,但?很会做吃食。”
按说膳房里当差的小宫女都是出身不高的,能被调来东西十二宫服侍正经主子那可是天大的福分,更别说还是要服侍正当盛宠的卿嫔娘娘。
如若不是这小宫女当差当的实在是好,那就是背地里打?点关系了。
婉秋笑着看?向?勒吉善,勒吉善一个激灵忙打?了个千儿道:“卿嫔娘娘,这杏儿的阿玛是令妃娘娘阿玛魏大人的干弟弟,杏儿年岁小了些,但?一手吃食做的是连御膳房的师傅都要夸赞的!”
令妃的阿玛魏清泰领着内领管的差事,有那起子想攀附上他的人,不是认干亲就是做姻亲,婉秋听说这魏清泰光干弟弟干儿子就有十几个,想来吃食做得好不假,这走后门也是真。
杏儿生怕婉秋不要她,急着磕了两个头道:“卿嫔娘娘,奴婢的阿玛虽是有亲,但?奴婢是真心想在娘娘身边伺候的,还请娘娘收下杏儿吧!”
婉秋玩弄着拇指上的碧玉扳指,这杏儿明眼可见就是令妃的人,却又这么明目张胆的被送过来,令妃即便是想在她身边安插人手,也?不必这么光明正大的由着勒吉善说与自己听。
她思虑再三,还是将杏儿收下了,毕竟不知道她是谁的人,比知道她是谁的人,更要麻烦。
“得了,你?既想伺候本宫,本宫哪里会有不应允的道理,留下做个三等宫女的吧。”
杏儿一听,欢喜的又磕头道:“奴婢谢卿嫔娘娘恩典!”
而后婉秋又挑了一个二等宫女,一个三等宫女和四个内监,二等宫女名唤青覃,约莫有二十四五岁上下,从前是伺候安太贵人的,今年四月安太贵人殁了,她便被拨了出来。
三等宫女除了杏儿,还有一个叫喜儿的,十七八岁左右,人如其名,长的一团喜气,很有几分?丰盈。
其余四个内监婉秋也?皆是挑拣些眉眼温顺的,按着各自的名字叫着,依次是:小齐子,小顺子,小陶子,小德子。
挑了人以后,勒吉善便将剩下的人都带了回?去,婉秋各自给他们安排了差事以后又训了话,无非是忠心为上,不得有损婉秋和景仁宫的颜面,凡大小事都需过问了婉秋意思等等。
待让她们散去以后,殿内独留了丹桂、竹影、松枝三人。
婉秋吃着热乳酪,先寂了片刻后才开口道:“现下有一等宫女两名,你?们有三人,势必需得有一人仍留作二等宫女,你?们可有什么想说的?”
三人面面相觑,丹桂是婉秋从家中带来的家生子,要论忠心和亲近,自然是她占头筹,这一等宫女的位置她必然占得一个,其余一个,无非是在松枝和竹影之间做出选择罢了。
竹影郑重?施礼道:“不论是一等宫女还是二等宫女,奴婢都是娘娘的人,将伺候好娘娘作为第一要紧的事情。”
松枝垂首,心里打?着鼓,她不如丹桂与主子打?小的情分?,不如竹影细心体贴,想来主子是更属意竹影的。
婉秋点了点头,不置可否,她侧首问着底下一言不发?的松枝道:“你?呢?”
松枝道:“奴婢..奴婢也?是一样的!”
轻微一声,婉秋将装着热乳酪的瓷盏置于凭几上,缓缓道:“本宫想让你?们明白,不论是一等宫女还是二等宫女,本宫待你?们的心不会因此有差别,你?们只需好好服侍本宫,当好差事,本宫自然不会亏待了你?们。”
三人齐声道:“奴婢听训。”
婉秋轻叹,含了些许惆怅:“那就..丹桂和竹影把。”
本就是意料之中的事情,丹桂竹影连忙谢恩,松枝愣了一瞬,也?跟着跪礼,只是她将头垂的很低,一时间婉秋看?不到她脸上的神情。
渐渐的,秋晚露深,又有一场大雨泼下来,惊了庭前玉树芝花,红叶沾雨,似乎不堪其中,有大半终究是从枝头落下,辗转做了花泥。
庭前扫叶的内监便是总不得歇,常常才清扫干净落叶,一阵风刮过,又是满地残红。
婉秋便是在这个时候,送她的额娘出宫。
顺贞门外,她披着天水色簇狐皮掐金挖云绒氅,目送着那辆马车渐行渐远,直到消失在视线之中。
巍峨的宫门缓缓打?开又闭上,轰的一声,婉秋转身拾阶而上,丹桂眼里噙泪,哽咽两声道:“也?不知还有没有机会再见到夫人。”
婉秋绽开一个笑道:“会有的。”
不远处竹影气喘吁吁的跑过来,她鲜少会有如此不稳重的时候,只见她抚着此起彼伏的胸口,断断续续道:“娘...娘娘!公主她不好了!”
这一声犹如晴天霹雳,婉秋登时失了颜色:“什么?!”
竹影跟着她急促的步伐在后面边走边道:“方才小公主吐泻不止,乳母也?跟着腹痛,还是新来的杏儿发现乳母的饭食中被人掺杂了些许有毒的藜芦粉,恰好贡医师来看井惠姑姑,及时止住了,小公主吐泻这一遭,连吃奶的力?气也?没有了。”
婉秋心急如焚,花盆底限住了她的步子,她索性就脱下了,穿着一双白底弹墨袜便往景仁宫方向疾步跑去。
她面色惨白,满心都是裛英小小软软的身子和爱笑的小脸,裛英她还不满两个月,她还那么小,她要是出了什么事...婉秋再也?不敢往下去想。
来往宫人见婉秋提着鞋子,踩袜急奔,都不明缘由,有那好事的跟着去了景仁宫,想一探究竟。
婉秋回?宫后,裛英已经睡下了,井惠抱着小小一团,肃色立在门口,见婉秋来了,打?了个噤声的手势,悄声道:“公主才睡着,娘娘动静小些。”
婉秋探头去看,裛英的小脸潮红,即便是闭眼睡着也?皱着脸,可想而知方才她受了多大的苦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