斜簪在鬓边的芙蓉欣随玉露点,不逐秋风催,盼香紧咬下唇,看着座上面若冰霜的婉秋,道?:“你怎么会在这里?”
婉秋将衣桁上那件米稠色苏绣天香绢衫子扔在她脸上,冷冷道:“若不是今儿个竹影早半个时辰给你送晚膳,发现屋里无?人,只怕你还要瞒我瞒到什么时候?这些时日,你都跑到哪里去了?”
白婵儿在一旁轻嗤一声:“这就是那个盼香?瞧着尖嘴猴腮的,没得生?出个刻薄相。”
盼香怒瞪婉秋身边那个锦衣珠翠的女子,却被丹桂毫不留情面的扯到了婉秋跟前:“盼香小姐,小主问你话呢!”
婉秋又问了一遍:“这些时日,你都跑到哪里去了?”
盼香盯着绣合欢花的鞋面不说话。
婉秋闭了闭眼,睁开?时已经是倦乏的模样,道?:“我不管你这段时间偷跑出去是做什么,但现在万岁爷和宫里主子娘娘们都回来了,我便留不得你,明儿个我就回禀了皇贵妃娘娘,去内务府领牙牌将你送回家去,你好自为之吧。”
林夫人扶着女儿起来,几人正要出去,盼香终于忍不住了:“你不就是怕我入了万岁爷的眼,夺了你的宠爱?装着一副清高的模样同谁看!”
婉秋跨槛的脚步又生生?收了回去,她转身,轻轻笑了:“原来你打的是这么个主意,盼香,万岁爷不是你能高攀上的,这皇宫里也不是你想象的那么风光,你出宫配个殷实可靠的人家,做个当家主母有什么不好,非要削尖了脑袋往宫里来钻呢?”
白婵儿也露出鄙夷之色,上上下?下?打量了她一番:“什么模样!也敢肖想咱们万岁爷,真真是痴人说梦话。”
盼香丝毫不露怯,她摸过腰间新系的繁花疏影绸刻美人佩,这是大阿哥赠予她的定情之物,又想到二人缠绵悱恻时他许下的种种承诺,心里十拿九稳,话也渐渐放肆起来。
“林婉秋,你也莫要这么自恃身份,趾高气扬的,你不过是仗着宫嫔的身份,惯会在家里人面前吆三喝四,一个小小贵人,放眼在这皇宫里有什么了不起的,我实话告诉你,我与大阿哥已经私定了终身,他还许我侧福晋的位分,待他来日登上皇位,我就是高高在上的贵妃,你又算得上什么!”
此话一出,四座皆惊,竹影慌忙拿手去掩盼香的嘴:“盼香小姐!这皇位一事,可不是你我能擅自妄议的呀!”
“啪!”
一记清脆的耳光声响起,盼香不可置信的捂着脸:“你...你竟然!”
婉秋眯着眼,露出几分狠戾:“万岁爷正值春秋鼎盛,你有几条命敢妄论皇位一事?大阿哥先前自诩长子,有结党营私之嫌,又在孝贤纯皇后大丧时无哀慕之诚,和?三阿哥一起被万岁爷斥责剥夺了继承大统的资格,如今他倒是还不死心,与你说这样多的放肆话!你可知这话若是传到万岁爷耳中,不止是你,我们林家全族都会遭到灭顶之灾,你个蠢材还敢在宫苑中这样大放厥词,你不想要这条命,林家上下?可还想要!”
婉秋怎么也没想到,盼香竟然和大阿哥勾搭到一块,还谈论这等密事,她当即将敬通叫来,让他现下就去内务府领月牌,也不用经翊坤宫了,她回头自己再去同皇贵妃亲自去说。
“不必等到明儿个了,今日我就要将你送回家去,把这等放肆的话告诉祖父,我再替你去万岁爷面前求一门亲事,省得你再肖想这些不该得的,害了全家。”
盼香一听她要将自己送回家求亲嫁人,整个人都慌了,她三两步往后退,恨恨道:“林婉秋,你不能这么做,大阿哥已经许了我侧福晋之位,你不能,你不能!”
婉秋哪里肯听她啰嗦,头也不回的往门外走。
盼香尖喊一声:“你不能!你不能这么做!我已经跟了大阿哥!”
婉秋转身,一双幽深不见?底的眸子里闪出几点火光:“你说什么?”
盼香咬了咬牙,挺着腰板:“我已经是大阿哥的人了,这一辈子都会跟着大阿哥,不能嫁给别人。”
林夫人一直冷眼瞧着,此时听了这话,上前又啪啪给了盼香两巴掌,气的指着她道:“你...你好歹也是书香门第出来的女儿家,怎能做如此不知廉耻,败坏门风之举!”
盼香也不反抗,只森森对婉秋笑了两声:“你想绝了我的前程,一辈子踩在我头上,林婉秋,我不会让你如意的。”
哪知婉秋这一次不怒不恼,勾起了唇角:“好呀,林盼香,既然你这么想嫁给大阿哥,那么我就如你的愿。”
不等盼香反应过来,婉秋就将她带到了纯贵妃跟前。
永和宫内,纯贵妃正在细剪花枝,乍闻婉秋求见?,不由地颦起了眉:“她一个快要生?了的,不好好待在自己宫里养胎,怎么跑来跑去的。”
她的贴身宫女新月小心问道:“那...奴婢出去打发了她?”
纯贵妃修着繁枝茂叶,头也不抬道:“让她进来吧,她要是在本宫这里出了什么事,本宫可吃罪不起。”
新月道?是,出去引了婉秋等人进来,婉秋从竹影那里抽了手出来,屈膝一礼:“嫔妾给纯贵妃娘娘请安,娘娘万福。”
跟在身后的盼香一听眼前是纯贵妃,讷讷不知该作何举动,后猛地被丹桂推了一下?,才反应过来连忙行礼道:“臣女请纯贵妃娘娘安!”
纯贵妃从一簇花叶中抬起头来,眉心轻皱了一下?:“恭贵人来也就算了,怎么身边还跟着其他人,本宫这永和宫不是什么阿猫阿狗想来就来的。”
婉秋自入宫以来荣宠颇佳,现下又怀着龙嗣,落在旁人眼中自然是要嫉恨吃味的,何况她素来同纯贵妃没什么往来,纯贵妃待她也不会如何客气。
本是针对婉秋的话,这一声却臊的盼香不敢抬头,婉秋面色如常,带了三分笑道?:“嫔妾来的冒昧,但也事出有因,嫔妾有孕后得万岁爷怜爱,特允了家中女眷进宫陪孕,以慰宽心,这位便是嫔妾母家的堂妹,名唤盼香,本是一件好事,不曾想今儿个盼香却与嫔妾说,她同大阿哥私定了终身,大阿哥还许了她侧福晋的位分,哭着喊着求嫔妾替她做主,嫔妾不过一个小小妃妾贵人,如何能做得了大阿哥的主,贵妃娘娘乃是大阿哥的养母,嫔妾只得求到贵妃娘娘这里来,还望娘娘替盼香做了这个主。”
纯贵妃眼风扫过婉秋身后的盼香,只觎了一眼便又收了回来,轻蔑呵笑道?:“恭贵人打的好主意,送了嫡亲的堂妹进宫攀附大阿哥,须知你林家连给大阿哥做格格侍妾的资格也没有,还敢肖想侧福晋之位,简直是痴人说梦。”
盼香的身子狠狠抖了一下?,婉秋见?状更是笑的和?煦:“是或不是,贵妃娘娘何不叫了大阿哥进宫来分说分说,也可得个明白?”
“放肆!”
一只银亮的剪子横在一头碧叶上,似是不知该如何下?手,纯贵妃显然是动了气:“大阿哥是什么身份,你们林家又是什么身份,哪里是你能呼之即来挥之即去的。”
婉秋慢悠悠道?:“贵妃娘娘先别发怒,嫔妾也是替娘娘着想,后宫是什么地方?里头又都是什么什么人?大阿哥公然在宫闱之中和女子私会传情,这事若是不得了个妥善的解决方法,传出去势必是对大阿哥的名誉有损呀。”
眼见纯贵妃并不为所动的模样,她又多添了一句:“诚然,贵妃娘娘是不大在意大阿哥的,可贵妃娘娘也要替三阿哥想一想,大阿哥和三阿哥都是您的儿子,又是一向?亲近,去岁万岁爷才重训了大阿哥和三阿哥,今年要是再惹出什么事端,倾巢之下?焉有完卵?”
纯贵妃心被刺了一下?,手上力气稍重,那头碧叶生生?被她剪掉了生?根处,她眯眼看着婉秋:“你威胁我?”
婉秋屈膝又福了福身子:“娘娘想岔了,嫔妾是在替娘娘考虑,三阿哥年纪尚小不懂事,被教坏受了牵连也是有的,可大阿哥早就年过弱冠,开?府成?家,皇孙都添了两个,早该知荣辱动礼节,怎的还做出一桩有一桩的错事?可见并非是一时糊涂。”
大阿哥和三阿哥这件事情,若是让一个出头了,另一个左不过是个牵连之罪,能借此事让乾隆明白,大阿哥他是生性糊涂不成?事,而三阿哥还小是受了他的影响做错了事,那么三阿哥就还有指望。
厚此薄彼的伎俩,婉秋相信纯贵妃能明白她话里的意思。
果然,纯贵妃沉默了片刻,就叫新月拿着宫牌去传大阿哥和大福晋进宫。
大阿哥和大福晋今儿个本来也进宫了,现下才出宫回到府上,又接了纯贵妃的话匆匆赶回了宫中。
婉秋带着盼香避在一排紫檀木雕花镂空绘彩屏后,隔着屏风隙处,盼香一见?大阿哥,立即就要喊,却被丹桂捂住了嘴。
丹桂疑惑的看着婉秋,她不大明白为什么自己的主子要替盼香求成?这门亲事。
婉秋将或深或浅的笑都掩了下?去,垂下?眸子。
上一世大阿哥被斥责‘于孝道?礼仪,未克尽处甚多’后死心不改,仍是私底下?偷偷与大臣来往,乾隆得知后勃然大怒,又将他重重责骂一番,甚至不让他进宫面圣,如此不过几个月的功夫,大阿哥就受惊郁郁而亡。
大阿哥的福晋伊拉里氏也是个厉害的角儿,上一世婉秋就经常听说大阿哥对这个嫡福晋是畏惧的很,而且伊拉里氏在丧夫后并不是一蹶不振,而是用儿子绵德来换取乾隆心中的一点怜悯和歉疚,由此,皇长孙绵德在乾隆那里得宠,大福晋的日子也过得滋润。
大阿哥如果不出意外,明年三月头上就要殁了,而上头又有这样一个聪慧又有手段的嫡福晋,够一心盼着飞上枝头变凤凰的盼香受的了。
既然盼香这么急不可耐的想攀上富贵,那么婉秋就如她所愿。
作者有话要说:啊,来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