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红闺此夜团圞月

浓夜乌月下,一排排重重叠叠的琉璃瓦上余有连日的积雪,凤鸾春恩车前的响铃伶仃,惹得还未上锁的宫苑门口有宫女太监翘首而望。

这除夕夜的,万岁爷是召了谁侍寝呢?

雪时天儿也不冷,等放晴后开始融雪才是最最冷的时候,幸而到了这一日,雪已经融的七七八八,婉秋坐在春恩车里,细细密密的毡帘遮住,拥紧鹤氅倒也觉得不冷。

春恩车停在了乾清宫门口,婉秋顺着小太监的搀扶下车,门虚虚未遮掩全,朱漆铜环的大门上刻着腾云而起的金龙,和着夜色只是看到描金纹路。

几人身影一转,在露台南沿和御路阶陛衔接处的涵洞中穿行。

到了西暖阁,李玉微微躬身笑道:“万岁爷特地吩咐过了,雪天冻地的,小主就直接进去不要裹被了,免得受了寒。”

婉秋闻言心中一暖,笑着点头道:“万岁爷厚爱。”

西暖阁内地龙烧的旺盛,一进去温暖如春,婉秋来时身上的寒气也瞬间消散了大半。

李玉替人掀起次间的绒帘,婉秋解下身上鹤氅,摘下雪白毡帽进去了。

乾隆一身明黄色绸衣亵裤,半依着罗汉床靠着,手里拿了碧玺串子把玩,一股浓烈的酒气扑面而来。

婉秋今日虽也吃了酒,但都是果酒花酒,清甜甘醇,何曾问过这么猛烈的酒气,当下微微有些不适,福身行礼:“请万岁爷安。”

乾隆抬头,俊秀刚毅的脸上略显潮红,见着婉秋笑招手道:“来,卿卿来坐。”

婉秋应话挨着罗汉床一角坐着,酒气环绕下她不敢离着乾隆太近。

乾隆眯了眯眼,抓住她的白嫩手腕就往他身上拉,婉秋不敌他力气大,一下子栽倒在他怀中。

“离那么远做什么,朕又不会吃了你。”

乾隆贴着她的耳畔轻轻说话,呵出的温热气息打在婉秋耳边,语气暧昧又朦胧,惹得丝丝酥痒。

婉秋浸在这浑身酒气中,被熏得难受,又挣脱不得,只能勉强打起笑来:“嫔妾瞧着万岁爷像是吃多了酒,有些醉了,不如叫李玉公公端一碗醒酒汤来。”

乾隆箍住她的手臂,欺身而上,嘴角挂着笑,眼中却渐渐染上了桃色/情/欲的味道。

“醉了才好办事。”

他贴住唇瓣,用力撬开了贝齿,丝毫不带怜惜的三下两下剥开婉秋的衣服。

婉秋何时见过这样粗鲁的乾隆?往常她侍寝时,乾隆一直很照顾她的感受,她唔晤哼了两声,但更多的话都被堵在了口中。

那碧玺串子自腕间滑落,在这满室旖旎中隐隐散发出皎灿的光芒。

*

第二天,婉秋顶着两个黑眼圈回去,倒在床榻上动也动弹不得。

丹桂打了水替她净身,见着自家主子眼底乌青一片,惊道:“小主,你是被谁给打了?!”

婉秋扯不出来笑,转过头不愿说话。

偏生丹桂不是个机灵懂事的,几次三番的一直询问,婉秋被她问的不耐烦了,只好道:“昨夜万岁爷叫我陪他守岁,一夜未眠。”

丹桂露出一排洁白的牙齿笑道:“原是如此,昨夜奴婢也守岁来着,只可惜撑到下半夜就撑不住了,不知道什么时候就睡着了,早上还是松枝把奴婢叫醒的呢。”

婉秋气结,不欲与她再多说话,胡乱擦过身就钻进被窝里补觉了,连下午白婵儿登门拜年都没见。

白婵儿一身簇新的衣裳,头上还插了四五支钗子宝簪,手里抱着食盒,诧异道:“姐姐怎么还在睡?今儿可是正月初一,我还带了许多吃食想给姐姐呢!”

丹桂没心没肺道:“小主说昨夜陪着万岁爷守岁来着,困得厉害,要多睡一会儿。”

白婵儿了然道:“原来万岁爷也守岁的,那你替我把这食盒给她吧,让姐姐醒来热热再吃。”

丹桂接过食盒,哎了一声。

等到黄昏时分,飞霞流光,天际红云渐黯,婉秋才揉了揉眼起身。

窗外松枝和竹影折花顽的正欢,说笑声不止,室内静悄悄的一片,唯明间有些动静。

丹桂摆着饭,见婉秋出来,笑道:“刚想进去叫小主起身呢,小主将晚膳用了吧,一天未进食了。”

婉秋摸了摸瘪进去的肚子:“确实是饿了。”

松枝竹影听到自家主子的声音,一个捧花进来插瓶,一个备了热水青盐洗漱。

松枝寻了只珐琅彩绘楼阁美人长颈瓶出来,将一捧红梅插进去,道:“小主你瞧这花配这瓶好看吗?”

婉秋洗漱过,披了件云狐氅,坐下用膳,听了这话转头看她手中瓶花,笑道:“好看,瞧着喜庆。”

松枝得了夸赞,喜滋滋的把这瓶红梅摆在了明间正堂。

丹桂替她布菜,夹了一箸子三丝瓜卷,婉秋打眼一扫桌上,五福填漆葵花盒中是桃仁山鸡丁,春寿宝盖钟盖里是慧仁米粥,红潮水碗里是梨片拌蒸果子狸,银碟中是鞭蓉糕、桂花翅子、炒竹笋。

即便年节御膳房有添菜,这也着实太过丰盛了一些。

婉秋问道:“今儿怎么那么多菜?”

丹桂指着菜道:“是下午白常在来过了,这桃仁山鸡丁、梨片拌蒸果子狸、桂花翅子都是白常在带给小主的。”

婉秋轻轻搅动春寿宝盖钟盖里的慧仁米粥,哦了一声,她低头吃了还没两口,突然想到什么。

“白妹妹来了,你为何没进来禀报我一声?”

丹桂奇怪的看了她一眼:“小主倒头就睡,昏昏沉沉的,哪里叫得醒?更何况小主同万岁爷守岁一夜,困得厉害,奴婢不忍心叫醒你。”

听到那句‘同万岁爷守岁一夜’,婉秋就深觉不好,涨红了一张脸皮问道:“你同白妹妹说了我守岁的事情?”

丹桂更加奇怪了:“说了啊。”

咣当一声,婉秋脸色大变,赌气似的将瓷匙扔进钟盖里,头也不回的进了内室。

这个丹桂,真是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白婵儿那张嘴,就是个漏风的葫芦,什么话都能往外蹦,偏偏她又和丹桂一样,脑子里缺一根筋转不过弯来,这事叫旁人听去,定然以为她是故意炫耀宠爱呢!

果不其然,白婵儿下午回宫时遇上人,三三两两就将婉秋同万岁爷守岁一夜,年初一窝在屋内补觉的事情说了,还不忘添一句:“原来万岁爷也会守岁呢!”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这话落到旁人耳中,哪里还猜不出个所以然?

一时间那新宠林常在,在除夕夜被召幸一夜的消息就这么传了出来。

这事传回婉秋耳中的时候,她气的搅碎了好几张帕子,整整好几天都不愿意再和丹桂说话了。

不过很快,宫里就发生了另外一件大事,将关于婉秋的传言都掩盖下去。

皇九子殁了。

永寿宫上下是哭的一片肝肠寸断,嘉贵妃直接一天内哭晕了三次,拼死抱着皇九子的尸体不准旁人来碰,直接将一只石砚台砸到诊治的太医身上,怒骂庸医。

正月里出了丧事那是很不吉利的,但皇子幼殇是大事,更何况殇子的还是嘉贵妃,宫里人只能把才进了正月裁的新衣,制的簪钗宫花都收起来,往素净里打扮。

这事过了还没几天,前朝又发生了一件大事,乾隆下令以“退缩偷安,劳师糜饷”的罪名,将讷亲绑缚军营,斩首于军前。

太后和乾隆的关系急剧恶化,闭门谢客,将乾隆每隔两三日的请安问好拒于门前。

而私底下都在说,万岁爷突然毫无征兆的斩首讷亲,是因为讷亲与在前线作战的傅恒大人发生争执,傅恒大人直接一纸奏折,细数讷亲的种种罪行:龟缩城中不出,不愿住持军事导致失了许多战机,甚至还将军饷私用,在金川置办了外宅,养了好几房小妾,其中有两个小妾已经怀有身孕。

乾隆刚刚丧子,而被他派去金川的领班首席军机大臣、果毅公讷亲作为经略指挥,却用着三军的军饷,养着小妾,还有了身孕,这叫乾隆如何能不动怒?

他趁着一怒之下,直接火速批回了傅恒的奏折,让他直接将讷亲斩杀于军前,以慰三军军心。

整个正月里,紫禁城中都弥漫着压抑的气息,宫人嫔妃们不敢装扮,更怕说错什么话为自己招惹了杀身之祸。

*

二月二,龙抬头,天子耕地臣赶牛,正宫娘娘老送饭,当朝大臣把种丢,春耕夏耘率天下,五谷丰登太平秋。

晴空万里,春风暖阳,沉寂了一冬的树梢开始褪寒,争相抽出小小的嫩枝,喜鹊登枝头,叽叽喳喳的叫唤着,这是极为重要的一天。

自先帝开始,每年二月二龙抬头这一天,皇帝都会去圆明园的一亩园中扶犁耕地,乾隆也不例外,一大早下了朝就带着慎贵人往圆明园去了。

为什么带的是慎贵人,而不是位同副后的皇贵妃,或是盛宠的令妃、舒嫔呢?

许是去年还有孝贤纯皇后陪伴送饭,今年乾隆看着慎贵人那张脸,心中能得些许慰藉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