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格外娇慵只自怜

在场众人,有人暗自咬碎银牙,有人重做盘算,也有人浑不在意。

婉秋屈膝垂头道:“恭喜万岁爷。”

她实在是看不得一个尚在腹中的小生命,还未存活几日,就又这样悄无声息的没了。

令妃若是得子又失子,那又该是怎样的痛彻心扉?

婉秋上一世也是有过孩子的,她能够感同身受。

娴皇贵妃微笑道:“林常在,你这一声喊出来,不仅救了令妃,还救了那才满一月的孩子,可想要什么赏赐?晋位也好,挪居也罢,万岁爷与本宫都会应你的。”

乾隆也跟着道:“你只管说。”

在外人看来这是个绝好的机会,婉秋却不欲太过扎眼,轻轻摇头道:“嫔妾只是一打眼瞧见那匾额似有松动,便出声提醒了令妃娘娘,想必这事换成阖宫哪位姐姐,都会和嫔妾一样的,嫔妾不敢要赏,只祈求令妃娘娘和腹中龙胎安然无恙即可。”

这话甫一出口,乾隆特地打量了婉秋两眼,深深道:“你是个有心的。”

他出身帝王家,在权术阴谋中浸淫了数十载,自也深知这深宫妇人之间的尔虞我诈。

可说到底,他也会隐隐坚信,人性本善,不过都是造化弄人,情势所迫。

不论婉秋这句‘换成阖宫哪位姐姐,都会和嫔妾一样的’是虚以委蛇,还是真心表露,都触动了他心中的那一片柔软。

娴皇贵妃对乾隆轻轻笑道:“后宫从来都是赏罚分明的,既然林常在不肯自己来求,那臣妾就擅自做主,依着位分赏下去了。”

乾隆沉吟道:“也好。”

流水般的赏赐被一箱一箱抬进了乐寿堂,婉秋歪在罗汉床上,翻弄着娴皇贵妃那里送来的礼单。

丹桂脸上都是笑意,乐滋滋的朝婉秋报着数儿:“银鎏金掐丝镶玉嵌宝贴翠发簪一对,红宝蕾丝花型金耳环一对,金和天青石梅兰竹菊四君子苏绣玉柄罗扇四把,珐琅双耳美人颈花瓶六只...”

“好了好了,先别报了,听的我脑仁疼。”

婉秋揉着额角,脸上尽是倦怠之色。

丹桂稀奇:“小主从来是爱财如命的,隔三四日都要清点一番库中宝贝,那装银钱的雕花银锁扣小箱笼是每日都要枕着入睡的,怎么今日说脑仁疼?”

婉秋被她这话说的一噎,指着手里的单册道:“君子爱财,取之有道,这批财物来的让人着实不安。”

丹桂不解:“这不是娴皇贵妃叫赏下来的吗?说是小主护驾有功,保住了令妃娘娘腹中的皇嗣。”

婉秋长吁一口气:“皇贵妃说是照着位分赏的,但你掰开来算,这上头的东西,哪一个是我这个小小常在能受用的?就是嫔位也不该这样赏赐的。”

丹桂闻言看了看单册,更是不解道:“可是小主您这次功劳很大啊,多赏一些也是正常的。”

婉秋用手指点了点她的额头,恨铁不成钢道:“丹桂,你脑子开开窍,无事献殷勤,下一句是什么?”

丹桂‘唔’了一声:“非奸即盗...小主的意思,是皇贵妃有意要拉拢?”

婉秋点头,松了神色:“还不算太笨。”

丹桂想了一圈,手里捏着厚厚一沓的单册:“可是皇贵妃手握大权,又是未来的皇后娘娘,一国之母,现在既然对小主有心拉拢,小主投靠她,也不算太差呀!”

婉秋挪了挪背后垫着的青缎软枕:“你个小蹄子懂什么,从来就是一入宫门深似海,哪儿有那么简单的,娴皇贵妃娘娘虽然位高权重,但实则是如履薄冰,还有盛宠的令妃和多子的嘉贵妃在一旁虎视眈眈,这趟浑水咱们不能去掺和,一个不当心,那就成了出头鸟,替罪羊!”

翊坤宫内

长长的天光投进来,给书室递进了几分安谧,娴皇贵妃坐在雕花紫檀木的大案前,拨弄着算盘,核对六宫各司每月开支的账目。

春娘在一旁侍弄笔墨,忍不住提醒道:“娘娘,您已经看了整整一个时辰没挪眼了,好歹先歇一歇,别熬坏了眼”

娴皇贵妃搁下手里的狼毫,停了拨动的算盘,叹了口气道:“这个月又是令妃处花销最大,整整八千两银子,还不算万岁爷那头赏下去的。”

春娘替换掉已经冷透的茶盏,重新沏了杯热茶端给她:“令妃如今有着身孕,自然娇贵些,就连寿康宫也是每日三餐,不落时的派人前去询问。”

娴皇贵妃将盏子端在手里,连连摇头:“宫里又不止她一人有过身孕,先前嘉贵妃、纯贵妃,就连孝贤纯皇后有孕时,也没她这样开销的,一个包衣管领出身的小宫女,竟将后宫一众都比了下去,真真是..”

春娘默然片刻,后劝道:“娘娘也说了她不过是个包衣出身,又有什么眼界?她那内管领的阿玛得知自己女儿有了身孕,尾巴都要翘到天上去了,都是一群不入流的奴才罢了,娘娘只管好吃好喝供着,在万岁爷那不落下话柄就好。”

令妃是包衣出身,在得封前也不过是一个洒扫万春亭的不入流宫女,就连六宫也不曾踏足过,一朝偶遇了来此赏景的乾隆,被其容色惊为天人,竟破例初封为贵人,要知道满清规矩,宫女出身晋封的,都需从官女子做起。

而后三年从贵人,到令嫔,再到如今的令妃,现在又有了身孕...

娴皇贵妃喝了一口茶,那暖融融的热茶入喉,却解不了她打心里透出来的苦涩和凉意。

春娘自小服侍在她身边,哪里不明白自家主子是存了忌惮之心:“娘娘您只管放宽了心,恩宠皇嗣现下都和你没关系,您现在最最要紧的,就是把这后宫打理的妥妥帖帖,早日登上后位,那令妃再得宠再张狂,也不过是个汉人包衣奴才出身,难道还能和您抢皇后的宝座不成?这我大清自开朝以来,就没有汉人为后的,更何况还是个包衣出身的汉人。”

“也是,到底是本宫想多了。”娴皇贵妃看向案上的账册,不由苦笑一声:“本宫现在倒是真心佩服孝贤纯皇后,能做到恩宠权势两不落,如今只单单这一个掌管六宫,就够叫本宫头疼的了。”

春娘继续研墨,闻言笑了:“娘娘这是在说什么傻话呢,这掌管六宫之权是多少嫔妃一辈子也求不来的。”

娴皇贵妃也只是但笑不语,重新拿起蘸足了墨汁的狼毫,才写了几笔,又停住了,问道:“对了,林常在得了赏,可曾来谢恩?”

春娘一怔:“还不曾。”

这头婉秋还没想好怎么去翊坤宫和皇贵妃打太极,那厢承乾宫的人就来了。

一个银盘脸,丹凤眼的宫女来到乐寿堂,她一身天水色秋罗绸袍,二把头上除了宫女样式的绒花,还一左一右插了两支双鸾衔玉果的银簪,这通身的气派,不像宫女,倒像个常在答应。

婉秋认得这是令妃身边的一等宫女云雀。

云雀福身,语气中带着两分倨傲:“林小主,令妃娘娘请你过去一趟,快些吧别耽搁了。”

丹桂从来没见过这样不客气的宫女,面上难免有几分不喜,但又忌惮她是令妃身边的人,只得与婉秋道:“小主,您才小憩起来,换身衣裳梳个头再去吧。”

婉秋看了看鬓散衣松的自己,点头道:“也是,这样去未免在令妃娘娘面前太过失礼。”

那云雀本是想着快些将这桩差事办完,好去跟她的侍卫哥哥私会,被婉秋这么一耽搁,怕是会误了时辰。

只是婉秋说的也着实叫人挑不出错处,她只得冷了脸色,暗地里记恨上了婉秋。

这一番换衣梳髻,也耽搁了小半个时辰,眼见着日薄西山,云雀心里不免着急,对着内间的屏风喊了一声:“林常在快些,别叫令妃娘娘等着急了。”

“云雀姑娘,这就好了。”

丹桂扶着婉秋从内间曲屏中绕出来,已是换了身浅樱红缠枝落雏菊绡袍,簪了支金累丝坠宫灯样式宝簪,并一排串珠的花子。

她的脸上是和煦又清浅的笑,对着云雀道:“有劳姑娘领路了。”

云雀有一刹那的晃神,只觉眼前这个女子不像是才入宫的新秀,反倒比怡嫔、婉嫔一流更加难以捉摸,只不过看了一眼天色,她又很快的打消了这个念头。

哼!若不是她,今日她又怎么会错过和秦郎的私会呢?

承乾宫对婉秋来说也算是熟门熟路,她同白婵儿一向交好,也是常来的,只是这承乾正殿她倒是头一次进。

令妃喜好金玉奢靡,正殿布置也是与她风格一致——三排琉璃纹彩云母折屏,刻卷草纹鎏金开扇大座,小叶紫檀刻如意纹月牙凳,一整块玛瑙打造的玉瓜果奉于正堂。

一应茶点银盘都是备好的,连座前都置了一盏汝窑白瓷的茶盏。

而令妃本人则是一身蓝底黄彩蝶装花夹纱袍,一套点翠钿子头,手搭在小腹处,半含笑的坐在主座上。